数十层的空间已经塌缩到了原本的一半，大多数空间被笼罩在一层晦暗的迷雾中，只有少部分房间和机构还在正常运站。失去了供应能量的智能机器人呆滞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球漫无目的盯着前方。
没有引导者，即便有玩家成功闯了进来，也无法开启任何项目。
不过白淇并不担心这一点，毕竟他这次跟着一个最大的外挂——监察官的暗影轻轻一挥手，就见变化陡生：一个伏案不动，接近报废的智能机器人身上的灯忽然亮起，在元件震动的声响中它缓缓坐起，连同外貌也开始迅速变化。
没过两秒，一个丰腴和善的中年女人就取代了原本的机器人，出现在白淇面前。
哪怕以白淇的感知能力，也无法再辨别出眼前的妇女和正常人类有什么区别，哪怕他明明亲眼看着她只是从公约的能量里衍化而生。
面上不显，白淇只是略微莞尔，将感受记在心底。
一切能力中最强大者莫过造物，而造物的最高层次就是造人。无论是牵制NB公司的公约，还是被NB公司利用的主系统，都有着创造之力。
在一贯的宗教信仰中，如果末日带来毁灭和死寂，理应由造物主创造世界的新生。
结合从[希望小镇]中了解的秘密，白淇愈发意识到，公约和主系统，或许就是最初神秘组织中，以王教授为首的科学家们留下的遗泽。
他们想帮助未来的人类战胜末日，于是公约的力量创造了供人类栖息进化的联盟领域，而主系统的力量连接无数大千宇宙，将物资、气运和能量源源不断传输出去。
这才是本应出现的未来。
而NB公司做的，则是偷天换日，截断生机，供给他们自己无限的生命和财富。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运作达到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除。
从副本回到联盟的那天，唐肖应该正是认清了这一点，才选择回到大千世界，或是完成逝者未竟的遗愿，亦或是搜集更多证据。走之前留下了部分力量和启示，外加可以让公约帮忙的外挂。
故友回来之日，就是天翻地覆之时。
也正因此，白淇等人比谁都清楚NB公司强硬表象下的恐惧与懦弱，他们并不害怕，甚至觉得讥讽。
他走向新出现的中年女人，对方礼貌点头致意：“玩家白淇、久仰大名。”
白淇也并没把她当成智能体，反而以玩家态度来对待：“你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妇人微笑：“本就是不存在之人，何必这么客气，白先生要是称呼，可以叫我胡秀英。”
“胡秀英……”白淇轻轻开口，也露出一丝笑意：“引导者。”
谁说公约被NB公司蒙蔽，没有将势力伸入末日副本里？
每个新手玩家在选拔副本中，都会经历最初的新手合作关卡，而在合作关卡中，总会有一名不声不响普普通通，存活到最后却又神秘消失，迅速遗忘在玩家记忆中的队友。
在修仙副本内，白淇将唐肖的质疑听得十分清楚，再结合自身的通关经历，就已经和对方一样猜得**不离十。
这些“玩家”，应该就是公约布下的工具人，作用相当于引导者，帮助玩家提高生存几率，同时也无声无息收集副本数据，再传输回公约主体。
如果他没记错，唐肖从前那把圆月弯刀的主人，就是来自一名新手时期萍水相逢又神秘消失的玩家，名字也叫胡秀英。
想到这里，白淇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身后一眼。
算来算去，最后竟然欠债到了公约头上，使得本来已经纠缠不清的关系更加一层。但是在修仙副本里，“债主”却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在欠债人的怀疑下不敢说真相，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而在副本世界独来独往兴风作浪从未翻车的唐肖，这次摊上的“麻烦”可能也稍微有点大了。
将心思压回心底，白淇继续搞正事。
胡秀英那边看起来毫不惊讶白淇能猜出来，她不置可否地打开操作系统，代替原本的工作人员，在空气屏幕上操作，在白淇的要求下重新开启了传送舱的项目权限。
传送舱一旦开启，玩家就可以再度在副本和联盟领域间往来互通，这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果然，在开启的瞬间，玩家服务中心外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红灯大作，无数武器的能量眼也同时对准了这栋建筑。
这是NB公司察觉后的警报！
与此同时，数道能量体和精神力也如离弦之箭般落到了玩家服务中心外，正是散落在外的玩家们，察觉到了服务中心的开启，冒着危险试图赶来。
面对瞬间爆发的混乱，白淇不为所动，走入传送大厅，一排正在运行的传送舱进入视野。
“玩家中心的能量中枢受损，并且被倒行逆施吸取了很多能量，现在储蓄的能量已经维持不了这些项目多久，如果你们有什么想做的，请尽快。”
胡秀英说完就走到外面，开启了服务中心的防御系统，将NB公司的闯入和查探都隔离在外。
大厅内，白淇毫不犹豫打开了所有传送舱。
玩家虽然被拉入联盟领域，签下重重合约，但他们的力量本质并不属于NB公司。相反，只有玩家才能与之对抗，他们需要盟友和力量，越多越好。
一盏盏绿灯亮起，象征着玩家回归的舱门打开，无数年轻男女的身影凭空出现。
“草！老子终于回来了！”
有人大梦初醒，第一时间就充满戒备拿起武器，也有人立即用通讯器呼叫医疗设备。
他们中几乎多少都带着伤，甚至有几名已经濒临重伤昏迷，很显然在上一个副本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如果再无法回到联盟领域，很可能会被活生生耗死在副本内。
白淇一言不发拿出一个空间袋，将里面的道具全部倒出来，无数强效医疗道具就这么落到地上，仿佛二手市场批发的不值钱货物一样随意。
仿佛有谁关了声音开关，场面一时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从满地道具回到白淇身上，震惊中夹杂着不妙预感：白淇、高智商敛财变态，雁过拔毛的无情资本家、竟然会这么大方给他们送道具？
而且对方为什么要把精神体附着在一个联盟领域原住民身上？这个原住民身上的身份标记还疑似为NB公司高管？
不用白淇开口，短短几秒，所有人都从这反常中意识到，联盟领域的情况可能已经十分严峻。
最后一个从传送舱走出来的男人开了口，他脸上罕见带着些细碎伤口，银白色的头发染上血迹，衬得狭长眸光盛着残忍的笑意：“真是好久不见，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事情变得很有趣了啊。”
男人，或者说是顾星辰抬起头，释放精神力感受空间之外的情况，很快仿佛受到某种攻击，闷哼一声收回神识，抹掉嘴角的血渍：“唐肖提醒的没错，啧，这一点上，这个变态倒是没坑我。”
众人：“……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变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眼下处境，众人目光汇聚到白淇身上。后者脸上则扬起了一个标志性的、温和笑意：
“诸位，欢迎回来。欢迎回到这个充满骗局、欺诈、压迫和谎言，且已经毫无存在必要的世界碎片。我们都知道，这里叫做联盟领域，不过从今以后，它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坟冢。”
“没错，我们快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哗然中, 不少人甚至打算钻回传输舱，宁可重新回到副本里苟着，也不想再面对白淇的笑脸。他们害怕自己还没被联盟搞死, 就先被白淇气死了。
他们刚从副本里浴血奋战回来, 就当头告诉他们马上就得死，这说的是人话嘛！
当然，冲动和愤怒是短暂的, 冷静下来后, 有人开口问：“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白淇：“字面意思。”
他取出一支仪器，让它漂浮在空中，仪器上的指示灯很快变得通红，发出嘀嘀警报声。
“如果各位现在查看自己身上的辐射浓度，就会立即发现，它已经达到了我们所能承受的最大值，只需要再维持不到24小时, 我们的身体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这么强大的辐射污染而崩溃, 甚至连同精神力一起消散。”
白淇声音平静：“到那时, 也就是我们的死期。”
从这一角度，他所说的“我们快死了”，并不是一句虚言。
场景重新陷入沉默，从传输舱里出来的玩家都是被NB公司故意困在副本里的高级玩家，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白淇没有骗人。
哪怕再迟钝的人，经此提醒也已经发现，自己身上的辐射浓度已经飙高到一个可怕的水平, 就像有人凭空向他体内注射了一大股辐射一样。
“草他马的联盟领域, 草他马的NB公司, 这根本不是辐射浓度的正常增长水平！”
有脾气暴躁的玩家直接暴起踢飞传输仓，青筋暴突：“肯定有人趁我们在副本的时候做了手脚！”
“我真是受够了，每次都他妈要花一大笔积分清除辐射，结果辐射没过多久就会涨回来，合着我在副本里拼死拼活，全是在给NB公司打白工？既然他们现在撕破脸不想让我们活，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随着暴脾气玩家骂出了所有人心声，光华一闪，不少人的武器已经出现在手。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也为此可以忍耐很多东西，但若是实在没有活路，那他们的能力也不是吃素的。
人群最后面，顾星辰却一动没动，反而勾起嘴角：“在联盟领域大开杀戒，砸碎这些设施，杀掉那些愚蠢又无用的居民，甚至摧毁NB公司的总部……就能让你们活下去吗？”
众人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教头子，显然不可能是因为仁慈善良才说出这些话。顾星辰眼中倨傲又疯狂的光芒从没褪去，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冷静异常：
“NB公司如果会害怕我们在联盟泄愤，就根本不会让我们成长起来，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把我们当成可供吸血的圈养品，养肥就可以宰杀的牲畜……你们会因为牲畜破坏了畜生圈，就害怕得跪地认错么？”
“你见过唐肖了。”白淇的话是肯定语气。
顾星辰耸肩：“没错，被这个小变态坑了一道，可怜我还打算和她化解误会重修于好……不过，也算她不是完全没有良心，临走的时候，还是提醒了我一些信息。一些关于联盟领域和NB公司的事，倒是补充了我以前的猜测。”
说到这里，顾星辰微微眯起眼，露出几分得意：“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白淇：“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碰到的是别人，或许就会把全部信息都说出来了？”
顾星辰：“……”他生硬转移话题：“可能女人就是这样欲说还休吧。”
打机锋上吃了一瘪，顾星辰也不再废话，单刀直入说出全部观点：“NB公司根本不在乎联盟领域，也不在乎原住民的性命，我们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想起唐肖的话，顾星辰微微眯起双眼，“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被设定好了的祭品，按照他们的计划走完每一环。”
祭品的最后一环，当然就是献祭。
“那NB公司怎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有玩家难以理解：“让我们死在副本里，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不是想结束末日吗？难道献祭我们就能停止末日蔓延？”
“噗，你还真信他们灌输给你的这些信息？”
顾星辰先是嗤笑，随后仰头耸肩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你真的觉得，NB公司真正的掌权者，会在乎那些副本世界的死与活？”
被笑的人有些恼羞成怒，沉声问：“那不然呢，你说他们想干什么。总不能从各个世界搜刮我们进来，让我们觉醒异能，升级进化在各个副本对抗末日，其实就是个幌子吧？”
连接大千世界无数副本，持续了无数年，耗费如此大人力物力的工程，如果只是个幌子，那成本未免也太大了。
顾星辰眸光闪动：“幌子？没错！”
他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伴随轰炸声和战斗声，胡秀英的提示传入。
“有人在轰炸玩家服务中心，我们的能量支撑不了多久，请尽快撤离。”
大厅内的玩家们面面相觑，茫然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尽数转化为一片冷肃。
撤离，他们现在还能去哪？
NB公司肯定已经控制了外面的一切，包括他们所谓的房子和“恋人”，按照白淇所陈述，甚至连监察官都已经换成了对方的势力。
联盟领域已经再无“救世主”的容身之地。
“那就战斗吧。”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默默拔出了手里的剑，古朴的剑身流动着符文的异彩：“他们想把我们永远埋在这栋建筑里，就代表我们只要出去，肯定会对他们产生威胁。”
无论后面如何，至少现在，他们要活着离开这里。至少要让整个联盟都看见，撕破这个世界一直以来虚伪的嘴脸。
又是轰隆一声，玩家服务中心的大楼一震，竟是硬生生被轰炸开了一个豁口，外面的风雨声裹挟着雷电传进所有人耳中，仿佛战前的擂鼓。
……
“雨越来越大了。”
一处独栋小别墅内，风雨击打着窗户，哪怕已经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和隔板，声音却依旧清晰传入。
父亲和母亲急急在房子里穿梭，寻找着孩子，终于在阁楼的窗户前找到了人。孩子正趴在窗户上观看外面的暴风雨，无邪的双眸一眨不眨，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害怕。
父母连忙把她拽下来大声呵斥，同时准备把她带回屋子里。
小女孩却转头说：“爸爸妈妈，安安不想睡觉，睡着了就会死掉了。”
母亲悚然一惊：“你在胡说什么？”
孩子语气纯真，执拗地摇头：“安安做了好多梦，梦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风把很多房子吹跑了，就是这样。”
稚嫩的手指指着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