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肖抱臂靠在车侧，看着这条孤道外的荒崖天堑，若不是记忆中还有繁华都市的模样，任谁也无法相信这是曾经的首都外围。
场中唯一安然自若的生物就是白猫小白，它团在唐肖的衣兜里, 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鉴于更魔幻的事情都在它身上发生过, 所以唐肖毫不意外军人和医护人员对它的视若无睹。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陈光走了过来，嗓子哑得不像话：“你……抽烟吗？”
经过一夜的焦灼和几次情绪濒临失控，此刻的他看起来反而异常平静。
唐肖：“不抽。”
陈光沉默地给自己点火，刚吸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其实我不会抽烟，这是胖周的烟。”
唐肖：“他抽烟？”
陈光摇头，“他也不抽。我们从医院跑出来的时候，找物资找红了眼，看见什么都想拿。他知道我一直想学人家抽烟……就给我拿了包这个。”
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笑了，“呦，还是中华。”
他一边咳嗽，一边抽，三两下就呛出了眼泪，擦掉眼泪沉默了一会，开口：“如果胖周救不回来，我就不进去了。”
唐肖皱眉：“那你去哪？”
“哪儿都行。”陈光又抽了一口，“他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是头一遭……我替他多走点地方，到时候在下面我俩见了面，够再吹一辈子了。”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荒谬？”
他自嘲地笑笑，摘掉帽子，露出光头，“这个头发，是在化疗之前剃的。”
*
最后一丝青灰色的云彩被阳光吞噬的时候，荒崖深处终于响起几声鸟鸣，医护人员拿出军用早餐，递给抱着女儿彻夜没阖眼的陈玲玲。
陈光已经将一颗烟抽尽，烟屁股碾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三个月，半年？逃出那座医院的时候，我想，死之前一定要把周宝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没心眼又好骗，除了我谁能帮他？”
半晌，唐肖问：“周宝知道吗？”
陈光指了指自己脑袋，“我和他说，这是良性的。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傻？我说什么他信什么。我要是死在他前面，恐怕转头这傻子就被人卖了。”
他又嘟嘟囔囔说了很多话，有自己小时候的事，有和胖周在医院里的经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都化成一声叹息般的哽咽，紧紧埋进掌心：
“……人生怎么就他娘的这么短呢？”
他不想死，胖周也不想死，没人想死。
但在此刻，短暂的生命都只是奢求。
唐肖再次激活和系统的连接，冰冷的机械音毫不意外，毕竟这是二十四小时内唐肖第三十次询问它问题。
“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救他吗？用游戏币兑换都不行？”
即使需要游戏币兑换解药，她也可以去绑架其他玩家，只要系统能做到。
“很抱歉，系统所提供的道具范围取决于玩家开拓的地图和所完成的剧情进度，据统计，您在本世界中开拓的地图为4%，开拓的难度为8%，尚未达到更多道具的获得条件。”
现在的时间点，华夏第一支解药药剂尚未研制出来，所以她也无法通过系统商城得到解药。
“请玩家继续努力，解锁更多内容！”
唐肖按了按眉心。
虽然是官方回答，透露出的含义却已经十分明显。
——因为她实力还不够。
游戏系统虽然给氪金玩家大开方便之门，但依然保持着一份基础的平衡，这份平衡限制着每个玩家，那就是他们的实力。
只有他们的实力变强，系统才会随之变强。反之，便只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伙伴垂危却无计可施。
她还是……太弱了啊。
从进入世界以来，遇到的每一次危险，每一个人的牺牲或离开，每一场冲突或逃亡，都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月以来积聚的情绪终于突破克制，强烈的情绪伴随着这份认知在刹那间溢满胸腔。
而就在念头出现的瞬间，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忽然从识海中炸开！
唐肖猛地闭眼按住头，差点控制不住识海中的雷电之力。她的动作也随即引起了远处的注意，冯上校发现她的异常，直接向车这边走来，“需要帮助吗？”
他步伐很快，几秒就来到车前，看清了女子的模样。
“没事，没睡觉有点晕。”唐肖正在揉眉心，脸色看起来确实比昨天苍白一些，但并无大碍。
那股疼痛来势汹汹，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就被她压了下去，才没让场面失控。
冯上校确认无碍后又取来面包递给她和陈光，正要离开，忽然停住脚步，凝神听着耳麦里的通知。
唐肖也同时抬眼，“怎么了？”
晨光从天空倾洒而下，照在冯上校的侧脸上，映得他的双眸亮如晨辉，“基地传来消息，有人愿意为你们的朋友担保。”
陈光几乎是立即跳了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汇聚在冯上校的脸上，只见他做了个手势，医护人员就将胖周抬上担架车。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也无比清晰地从远处传来。
“那位先生说他认识你们，他叫张向远。”
第五十六章
唐肖想过再遇到张向远, 却没想到正巧是在这个时候。
对于曾经一起初入这个世界，第一次组队并共同存活下来的队友，她有很多疑惑想问。
不知道张向远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们先是随着直升机进入基地内, 里面是一道很长的军事隔离带，防守森严, 经过三道程序繁琐的检查, 再过去就是一道宛如紫禁宫墙般威严，又遍布着现代化科技与军事力量的城门和各种机关。
人在高度发达的军事产物面前有着本能的敬畏，唐肖也不例外，她直觉地感到不能在这里释放出雷电之力，至少在度过这条隔离带之前不行, 不然很有可能会引发她不想看到的后果。
看着这些防御设施，唐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科技力量，比她所在的现实世界要更加先进。
自从进入游戏世界开始, 她就一直隐约有着如此想法，在看到摘星市的基地后更加浓烈——一般来说，就算有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小股现代化部队和精英科学家，也无法短短十几天就在丧尸横行的城市内重建一个基地，收纳数千的难民，并迅速开展一系列相关科研实验。
但若是科技水平足够先进, 军事力量足够强大, 又怎么会被丧尸病毒轻而易举地覆盖, 短短时间内就丧尸全球大半地区的人口和控制权？
唐肖有种预感, 这些看起来自相矛盾的地方，或许和游戏世界存在的本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一进入基地，胖周和小花两个“病患”就被基地里的医疗部门接手，陈光和陈玲玲也随着其他人员去登记，唐肖本以为自己也会走正常流程去登记，却没想到被冯上校拦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唐小姐，请和我来。”
唐肖微微挑眉，却什么都没说，抬腿跟了上去。
和外面先进的科技实力不同，基地内部给人的观感却颇为普通，尤其是他们几人走的正门，一进入便是一个装修简单的大厅，和唐肖在现实世界中见过的那些机关部门办事处没什么区别，只是办公人员都换成了面色严肃的军人。
但她并不会因此升起任何小瞧的想法，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作为灾难面前一个国家核心力量的最后防线，里面储蓄着多可怖的能量。
她神色平淡地走在男人身侧，并没有做出打量四周的举动，冯上校却因她的反应而露出些笑意，主动解释道：“这里收纳的民众很多都是从灾难初期中逃生的，熟悉的环境会让他们安心一些。”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把基地的一部分建造成如此普通的样子，唐肖了然。
“到了。”两人在一扇房门前站定，男人介绍：“这里是招待室，还记得为你们担保的张先生么？他想见你。”
说完，他刷卡打开了这扇门，伸手比了个姿势：“请进。”
唐肖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朝他点了点头，“感谢你们为我们所做出的贡献和牺牲。”
冯上校一愣，接着抿了抿嘴，也郑重地点头回应。
唐肖虽然没有用眼睛去观察，但在来的过程中，一直隐蔽地将雷电之力向空气中输送，用附在其上的神识来观察四周，很快就发现这栋建筑虽然看起来构造简单，却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所做，只要有墙壁阻隔，她的神识就无法穿过。
而那些看起来内敛的军人士兵，每个身体素质都极为强悍。她现在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雷电之力强化，已经到了约现实世界中普通人三倍左右的水平，但基地大厅中任何一个军人比起她来都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冯上校……
至少现在，唐肖能笃定，冯上校的实力比她还要强。如果假设两人对战，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哪怕用上雷电之力，她也不敢保证能有几分胜算。
果然，在现实世界的游戏中，他们或许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佬，但对于现在的真实版“无限末日”，所有的玩家，都只是还没出新手村的新手而已。
想要依靠游戏而凌驾于这个世界，对于现在连尸潮都打不过的玩家来说，根本不现实。
唐肖心里有了猜测，迈入房间，只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是曾经在开局副本中并肩作战过的张向远。
见到唐肖，张向远显然也很激动，只见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迅速伸手制止了唐肖走近的步伐，紧接着从兜里掏出瓶药，往嘴里咕咚咚倒了几片，一手抚着胸口，一幅“让我缓缓”的架势。
唐肖：“……”
笑容逐渐僵硬.jpg
过了会，张向远才长舒一口气，苍白地脸上露出个憨厚的笑容，“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他认真地说：“我特别怀念当初我们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
唐肖本以为接下来他会说点煽情的话，没想到他幽幽叹了口气，“分开之后才发现，没大腿抱的日子太艰难了。”
唐肖：“……”
张向远继续絮絮叨叨：“你不知道，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死定了，那时候我就会想，要是有你在身边就好了。你肯定能临危不乱把我们救出去……”
唐肖抬手：“打住，我又不是机器猫，怎么可能每次都有惊无险？”
她上下瞟了张向远一眼，“你这是在末日里受刺激太大，把我神话了吧？”
俗话说记忆里的总是美好的，张向远不仅不否认，反而理直气壮地点头，“生活这么艰难，还不允许人有信仰吗？”
反正唐肖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强的人，和那些残忍嗜血的玩家又不是一类人，在她身边跟着贼有安全感。
当然在唐肖一幅看傻子的表情下，他没敢说出来，而是老老实实交代：“这次见面是我向冯上校请求的，我曾经帮过他一点忙。幸好是他负责接引你们，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先他们一步单独见你。”
唐肖目光微凝，抓住这段话的关键：“他们？”
第五十七章
讲到正题, 张向远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没错，他们。”
从一个小时之前得知在基地外的人是唐肖时，他就立刻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抢在唐肖进入基地“内部”前和她见一面。
而他千方百计争取到的见面机会，只是为了传递一句话。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玩家在这里。”
唐肖：“我知道。”
首都基地, 国家最后的防线, 最强武装力量的凝聚地, 这么显眼的一个目标，不可能没有玩家动心思。至少在明确的通关方法出现之前, 面对互相残杀的玩家势力，还是躲在有武装庇护的“和平地区”比较安全。
更何况不同的玩家在游戏初始被传送到的地点不同, 难保有开局就离首都比较近的玩家，因此唐肖早已做好了这里会聚集一大批玩家的准备。
但唐肖知道张向远的意思不止如此。如果在这里的只是普通玩家，他没必要大费周章来找自己。
“不，他们……和我们……”张向远嗫嚅半天, 只憋出半句话：“他们是他们。”
剩下的半句话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肚子里, 听起来好不难受。唐肖看着张向远纠结的表情，接出下半句：“我们是我们？”
他们是他们, 我们是我们？
张向远表情更加纠结了, 既像是松了口气, 却又僵着脖子抿着嘴，不肯定也不否定。
看着这古怪的一幕, 唐肖却并没有继续追问, 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
张向远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然后感激地看着她：“那我先回去，再晚他们该起疑心了，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好。”
目送张向远离开，唐肖并没急着出去，而是直接联系系统。
一反往常圈钱的殷切态度，过了好半天系统也没动静，只有客服磨磨唧唧地出来：“玩家您好，《无限末日》客服在线为您服务。”
唐肖并不似心中疑惑重重的态度，反而直接问道：“系统，有没有什么任务要下达的？”
识海里出现了一秒的静默，系统也没想到她会挑这个角度问，但也只能回答：“任务需玩家自行触发，游戏无法提前告知。”
这倒听起来是实话，之前的希望火种一系列任务，都是唐肖自己捡到受伤的研究员从而触发得来，副本则是需要玩家满足触发条件，一路以来，系统除了给出个补给线索，又弄出让玩家互相残杀的悬赏制度，还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示性任务。
就连让玩家彼此淘汰，也是通过积分来暗示，从没直接下达杀掉某个玩家的命令。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选择全都是玩家自己做出的，系统从头到尾都处于旁观者的角度，反倒是把自己摘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