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玟忍着头皮发麻想抽回手的冲动,温声宽慰道,“兄台无需如此,我得你及时放过,若能救你定是义不容辞的。然我亦不了解阴司如何行事,你不妨与我说说,该如何才能救你?”
六郎大喜,当即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阴司的情况一一说来。
左玟从六郎这里知晓这片地方阴间事多归城隍老爷管,待他向城隍老爷说明情况,约摸两日后的子夜,城隍老爷会找她去问话。才有了左玟去城隍庙烧高香一行。
她其实也没抱有太大希望,只是想尽己所能,把存活的几率拉高一点。
待听见鬼差说城隍老爷让他们直接来勾她的魂,当真有些心灰意凉。不想紧接着又峰回路转,鬼差死活勾不了她的魂,反开始争论起了什么佛印道法的。
道法是什么她不知晓,但佛印——莫非是因为优昙大师?优昙大师,有那么厉害吗?
正思量着,便听其中一个嗓音较细的鬼差打断了争吵。
“好了别吵了。我说是佛,你说是道,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咱们再试一次,不就清楚了?”
粗嗓子的道,“行!再来一回,一起!”
鬼差的话说完,左玟就感觉之前那种神志迷糊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原来这种感觉不是困倦,是因为被勾魂了?她心里登时生出了抗拒,满满的是不悦和拒绝。
下一刻,金光清光交错闪耀,两个鬼差惨哭的声音随即响起,真乃鬼哭狼嚎。
“呜呜我的招魂蟠——”
“啊啊啊我的锁魂链——”
与二个要死要活的鬼差不同,左玟却觉一股清凉从脑后蔓上灵台,神思分外清明。
床上的少年仍旧维持着闭目的状态。沉思片刻,忽而翻身坐起,目光定定看向葛纱帐外。
月光穿透窗棂,在床头映下交错的黑影。
隔着葛纱帐,左玟目中所见,与寻常无异。看不见鬼,却听得见鬼哭。
她未曾撩起葛纱帐,目光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指节轻敲膝盖,语气掩饰得极为平稳,缓缓道,
“二位莫要吵了。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实非君子所为。”
忽悠鬼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操作得当,说不定她就从英年早逝变成长命百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玟:都让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第5章 大人物
少年的声音雌雄莫辩,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无半点恐慌,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两个哭嚎的鬼差闻言,霎时停下了哭声。
粗嗓子的道,“他醒了!这这这,这还怎么勾魂交差啊?”
嗓音尖细的似乎拍了同伴一下,尖着嗓子训斥道,“咱们勾魂的家伙什都被毁了你还想屁呢?同时有佛门道家法印的大人物哪里是咱们兄弟惹得起的,还不跪下,你想魂飞魄散吗!”
“是是是,我跪我跪。”
确切听到他们的勾魂法器被毁了,还称自己为大人物,左玟心里一定。遂语声含笑,淡淡道,
“二位差爷说得什么大人物,怕是误会了。在下虽在佛道两家有些交好的朋友,但也不过只是德阳县一个普通的秀才罢了。”
否定的话语,肯定的语气,充满了“我上头有人”的暗示意味。又主动邀请道,“我就在此处,二位只管照惯例来勾魂便是。”
葛纱帐外的声音矮了一截,仿佛真的是跪下在说话。
粗嗓音的小声嘀咕道,“上头有朋友早说啊,白折了我的招魂幡……哎哟赵四你又打我!”
另一个嗓音尖细的赵四低斥一声,“张老三你闭嘴!”
而后干笑道,“大人您说笑了,我们兄弟之前不知大人有朋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我不曾说笑。城隍老爷召见,我自是要去的。”
左玟表现得谦虚,但也没否认大人这一称呼。真真假假的,越发显出她无所畏惧,背景深厚。
两个鬼差的态度也愈发谦卑。
赵四讨好道,“城隍老爷也不知大人的身份尊贵,才叫我们哥俩来拿人。小鬼这就回去禀报老爷,区区小事,怎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左玟先是轻笑一声,然后假模假样地叹息道,“在下真的只是个普通秀才。差爷可千万别误会了。”
说完这一句,不等鬼差接话,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从谦谦有礼变得冷淡略带一丝高高在上的矜贵。
淡淡道,“二位差爷今晚当真不打算领在下去见城隍爷了么?若是如此,且替在下与城隍老爷问个好,我一直颇为敬仰县令大人在世时赈灾救民散尽家财的义举。”
葛纱帐外静默了片刻,张老三困惑的声音响起,“什么前朝县令,什么赈灾?咱们老爷不是廪生考上的城隍吗?”
那赵四则叹息道,“你来得晚有所不知,早先那位城隍爷因为太好管阳间的闲事,给地府那边多揽了太多活儿,被上头嫌烦撤下了投胎去了。重新换了现在这位不好管闲事,按规矩来的。
而且那位也不是什么县令,原是武阳府的富贾,有名的大善人,兄弟我生时也受过他家的恩惠。那位老爷在受灾时散尽家财,为百姓所纪念。只不过举荐为城隍老爷时觉得商人地位太低,才编了个县令名声。”
讲完了前城隍,赵四重新对左玟道,“今夜多有叨扰,大人勿怪,我们这就回去禀报城隍老爷。”
左玟听完了前城隍被撤职的经过,心下情绪莫名,感慨良多。点了点头,道是,“二位差爷走好。”
一句话说完,又补充一句,“那水鬼六郎是位良善君子,烦请二位与城隍爷说说,莫要为难了他。”
两个鬼差应了好。便听得阴风呼呼,穿堂而过,震得窗棂微响。
左玟又坐了半晌,没有再听到动静,方才重新睡下。却是暗自思量着,白日里优昙大师曾问路城隍庙。待天明,她是不是再去一次城隍庙,试着求见优昙呢?
不求他再给自己点一次眉心,就坐实自己有佛门“友人”这话,也是有必要的。
再说赵四、张老三两个鬼差,从左玟家里出来,欲去城隍庙回禀差事。
因是夜间,一路上空无一人。鬼没有实体,行路就像风吹过一样快。
未过多久,至一条小径,也不知何时起了雾。两旁的枯树笼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枝叶簌簌,伴着两声似有若无的鸦啼,寒意瘆人。
赵四仰头看了看天上被乌云盖得朦胧的月影,心中莫名不安。推了把同伴,惴惴道,“老三啊,你觉不觉得,今晚有些不太对劲?”
张老三嘿嘿鬼笑两声,“亏你还是老前辈,莫不是被今天那书生的佛印道印下破了胆子?还是没了家伙不安心?咱们的招魂幡和锁魂链都是地府给配的,坏了再领便是。”
“谁他娘跟你说那个……”赵四尖细的嗓音拔高,“张老三你个——”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浓雾中忽的响起一道男声,打断了他。
“哪来的小鬼,大半夜扰人清梦?”
那声音清越,明明该是被打扰不耐烦的语气,却十分和煦。颇有一种,万法不入心的闲适淡然。
想来也因为这声音太没有攻击性,那张老三嘀咕了一句,“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随即喝道,“哪个当着你鬼爷的面装神弄鬼?”
听得此语,浓雾里传出几声轻笑。不似着恼,仍是和煦若清风一般。
可赵四却一把捂住同伴的嘴,心里为他这莽撞性子直叫苦。低声骂他,“个猪脑子,才吃了亏,怎么就不长一点记性。”
张老三:???
“你才——”
“闭嘴!”
斥完了同伴,赵四对浓雾里一拱手,道,“我们是城隍老爷手下的阴差,办差时途径此地,多有打扰,我们这就走。”
“阴差啊……”
随着这声温和的慨叹,雾中缓缓走出一青年道人来。
凄清的月光下,见此人身着布衣麻履,一根木簪挽了个道髻,灰色道袍甚是朴素。观其容貌,似也平平。见了便忘,怎么也记不住他的样子,反而下意识忽略了去。
他从雾里走来,气质也同雾气一般,灰蒙蒙,轻浅浅。似一片蒙蒙混沌,如如不动。
道人唇角轻勾,温言道,“吾不与小鬼计较。尔等既是城隍手下的小鬼,便先行一步,支会城隍一声,贫道随后就来拜访。”
说罢,他也不介绍自己的身份,将手轻轻一挥。
“去吧。”
那两个鬼差只觉天旋地转,眨眼的功夫已从野外小径到了城隍大殿中。
看着上方诧异地瞧着他们的城隍老爷和文武判官,登时脚下一软,直接跪下了,形同一摊烂泥。
结结巴巴,吓破了胆。
“老老老爷……我们……得罪了……有有,有位大能刚刚……”
城隍:???
小径处,道人望着县城里的方向,掐算片刻,自言自语道,“西方老佛那朵伴生花便罢了,怎么又多了株牡丹……”
遂从袖中摸出个紫金葫芦,倒出一粒金丹。随手往地上一扔,金丹便化成个和他有几分形似的青年道人。
他又从自己眉心扯出一缕灵光,注入金丹道人灵台,道,
“罢了,你便去看顾一二吧。”
金丹化的道者作了个道揖,眉宇间是与他同出一辙的淡然。
“本尊放心。”
县城里,好不容易睡过去的左玟全不知此番变故。更不知晓,经过了夜里的事故,天明还有个大惊喜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姐姐要来了~
第6章 考教
一夜无梦,到次日里,左玟还未想好要不要去城隍庙碰一碰优昙和尚,就先迎来了李府接她的马车。
来的人是昨日驾车的李四,李磬没有一同。
据李四所说,这回是李府的老太爷——也就是左玟的外祖父有请。
说起这位李老太爷,也是相当的不凡。李家基业便是由他一手创下不提,成为县里富户后,他却是积极地向士族靠拢。
长子次子年岁大了,读不进去书,便将两个小女儿嫁给了秀才。
又在李府请先生开办学堂,除了自己嫡系的孙儿外孙,旁系里有心向学的小辈也都无偿入府进学。加上今年得中的左玟李磬,也出了三位秀才,两个童生。
左玟在李府得益良多,一听是老太爷有请,把一切事暂且延后,前去李府。
上了马车,又从李四口中得知,今日除了她,还有另一位前两年考中秀才的表少爷宋志也受邀而去。
到了李府,才下马车,李磬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见左玟到了,李磬便拉住她的手肘,往府里带。嘴里道,“你可算是来了,再迟些,风头都要被宋志抢光了。”
他风风火火的,让不明缘由的左玟好生奇怪。
扯了他一把,笑着道,“磬哥慢些。志哥再怎么出风头也越不过磬哥你这个姓李的呀。”
宋志的身份与左玟类似,都是李老太爷的外孙。不过宋志的母亲是老太爷在外地经商时找的外室所生,算是庶女。
而左玟的母亲李氏和李磬的父亲李老爷则是一母同胞。故而李磬受父辈影响,也与她亲近些,不怎么喜欢宋志。
听了左玟的话,李磬脚步一顿,幽怨看她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
也不等左玟再问,他就讲了自己着急的缘由。
原来是李老太爷的一位故交梁同知因母丧回乡守孝来了。
那梁同知名梁堇,是隔壁汉川县人士,科举同进士出身,在江南某州做同知。昨夜到的德阳县,受李老太爷所邀,在李府住上一晚,今天下午便要继续赶路回汉川县。
虽说同进士如夫人,但那是跟进士比较。指点他们这些秀才还是绰绰有余。时间有限,机会不容错过,所以一大早李老太爷就把家里的三个秀才都喊了来。
“姓宋的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祖父还没派人去接,他早早地就来了。还美其名曰看望祖父尽孝。呵呵,谁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啊!”
李磬越说越气,忍不住埋怨左玟,“若是你早些来,以你的天资,哪还有他卖弄的份。”
说着话,已接近书房。李磬便不再讲话。二人一起进了书房,见两个老者并坐。
一位年岁较长,须发花白,富态脸一团和气,正是李老太爷。一位年岁较轻,面容有些憔悴,然不能掩其倨傲和官威。想来就是梁同知。
又有一青年,身长七尺,样貌端正,肤色微黑。正站在梁同知跟前解释礼让为国。是另一位表少爷宋志。
左玟和李磬走进去之时,宋志也恰好说完了。二人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一一拜见。
梁同知在江南做官,李家的丝绸生意主要也来自江南。这其中关联不必细说,两家也算有多年交情。
他知晓李老太爷请他来的用心。李磬早晨已经见过,宋志刚才也考了。只剩最后一个左玟。
故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考教起左玟来。
他先问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当作何解?”
这句话出自论语的里仁第四,最简洁的解释就是君子通晓道义,小人通晓利益。
这题不算难。左玟继承了所有的记忆,也算实打实的秀才。便给了份标准答案。
听了她的解释,梁同知微微颔首,又让她“谈谈义利之辩”。
这是对之前那句话的引申,但义利之辩就属于孟子哲学的重要内容。左玟便以孟子关于义利之辩的内容做为大框架,旁征博引,加入一些自己的理解,拔高思想内涵,当场作了篇小作文。
她答题时语声不疾不徐,俨然成竹在胸。配上少年郎本就不俗的容貌,直听得梁同知连连点头,抚着胡须,看左玟眼中尽是满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