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抗拒本太子的魅力。”
“父王说得对。终有一天,本太子会杀回东海,成为五湖四海天下水系之主宰哈哈哈!”
左玟:……
拔剑的手,蠢蠢欲动。
正在打他和狠狠打他之间纠结。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竟有一团黑气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地,恰好砸中了敖丁。
“嗷——”
青发青瞳的少年倒了下去,周身被黑气笼罩。他挣扎了一下,推开砸中自己的人,嘴里惊呼,
“什么东西——嘶,吓死我了……”
左玟听见这声音两步跨了过去,发带握在手中,却是在看到被敖丁推翻到一旁的人之时愣住了。
那或许不该称之为人,只是一个人影的生物。
他的面部模糊不清。整副躯体由黑气凝聚而成,从左肩到右边腰下被一条大裂缝分割。大裂缝旁边,又有许多小的裂缝。
缝隙间,唯有细小的黑气,如丝线一般勉强将他的躯体串联。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漆黑丑陋的、随意缝合的人偶。
被敖丁推开之时,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他睁开眼,露出一双猩红的、盛满怨憎的眼眸。
只一个眼神,就吓得敖丁蹦开三尺远。
拍着胸脯,口中连连道,
“本太子不是害怕,是这东西长得也太……太丑了!对,就是丑!辣到本太子的眼睛了。”
东海之上,落日余晖洒在琉璃舟上,色泽剔透,流光溢彩。那人形的怪物,着实与这琉璃舟和美丽的海景人间,格格不入。
这一副场景,应当是陌生的。可莫名的,左玟却觉得无比熟悉。
灵舟,日光,跳开的龙子,还有……伤得面目全非的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左玟上前两步,蹲下身,紧紧注视着那双猩红眼眸。语声里带着些迟疑,
“你……是郁荼,还是度朔?”
人形的怪物无力地瘫在舟壁侧檐,声音嘶哑,像生锈的锯子划割木头。
“郁荼,度朔,郁薇,全部都是他……”
那双猩红的眼与左玟对视,满满的憎恶中流露出疯狂与讥诮,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挑衅。
“但他已经死了。我醒了,他就死了……”
“……”
左玟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度朔之灵丢下灵舟。
尽管她明白,在度朔成千上万年的记忆冲击下,郁荼那短短二十来年的记忆不过是沧海一粟。一个冲击,就没有了踪迹。
可她还是不能狠下心,或者说不能完全地把这二者区分开来。
她站起身,想要去旁边安静一下。可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度朔却又不依了。
“站住。”那嘶哑的声音喊她,有些激动,“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帮他报仇?”
左玟回眸与他对视,摇了摇头。却是不语。
那度朔又冷笑了一声,沉郁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受伤吗?因为我刚才引本源之力炸裂了鬼门。
神荼郁垒他们挡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月,鬼门就会彻底打开,届时里面的万鬼邪魔全部回归人间——呵呵。”
他已是强弩之弓,却凭着一股不甘,强行支撑。
笑了两声,人形的怪物无力地抬起手臂,指指左玟,“你。”
指了指敖丁,“他。”
指了指茫茫东海。
“东海。一切,都会毁灭。”
敖丁闻言气道,“你说什么呢!东海才不会有事!有本太子在……本太子更不可能有事!什么邪魔万鬼的,本太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左玟和度朔,谁也没理睬蹦哒的敖丁。
与那双红眼睛对视,左玟的情绪远没有对方期待的激动。
“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平静地看着度朔,语声和目光一样平淡。
“你就不想为这世间做点什么?杀了我,或者……”
度朔激动的话音顿了顿,嗓音干涩,缓缓道,“或者,像所有人那样,求我,逼我献祭。”
左玟无声轻叹,“我不会杀你,也不会逼你献祭。郁兄消失……不能怪你,献祭度朔更不是你必须的责任。如果真的有邪魔出世,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它。但,绝不是逼迫别人奉献。”
她语声温和,眼里除了怜悯和温柔,没有憎恶之类的情绪。温和的说,
“度朔,你没有错。”
度朔睁着那双红色的眼,盛满怨恨的眼底,多出了一些茫然无措的情绪。
所有的存在都告诉他,献祭度朔封印邪魔是度朔的天命。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你无错”。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了左玟的袖摆。
嘶哑的声音喃喃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那个地方。人死了有来世,可我没有了……
他们得到了那么多,权利,地位,香火供奉。可我除了憎恨,什么也没有得到过……
这个世界没有给过我什么,凭什么我要为它献祭……”
那呕哑的语声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他终是挨不过重伤,昏迷了过去。
左玟扯回自己的袖口,又是半晌静默。方起身,对敖丁道,“我指路,去沅安城。”
第115章 灭倭
已是年末,这个冬天格外的冷。空气潮湿阴寒,像是寒气都渗进了肤表,凉意透骨。穿再厚的棉衣也抵挡不住。
三更夜,还是沅安城的西北角。贺延年披着厚实的黑色皮裘,路过一般,跟他的一个护卫,趁着夜色来到了西北角的马棚。
贺延年是两日前逃回的沅安城。
当然不是真的逃,只是他设的计策罢了。
他与沅安城陈千户本就关系不错,得知他们回泉州城的一行人被倭寇偷袭,左玟身死。贺延年也是九死一生才逃离,还受了伤。加上其他幸存的士兵也如实说倭寇只追杀左玟,便轻易相信了贺延年。
听说有人看到左玟被追得跳下了灵崖山,还有些假惺惺的惋惜。随后就把“吓破胆”的贺二公子留在了城内,答应等清剿了境内倭寇再送他回泉州城。
贺延年是陈千户的贵客,且大冷的天,巡逻也有懈怠。故而他这次没有上次那么谨慎,大大方方带着个护卫就出来了。
马棚里很安静,只有寒风呼呼地吹。
贺延年有些不耐烦地抱怨,“这破地方,也就是碍着我爹的计划,要不本公子才懒得待在这儿。”
他身后的护卫笑道,“大人这次对公子委以重任,泉州那病怏怏的大公子往后必然不能与二公子争了。”
贺延年闻言瞥了眼护卫,没有说话。却是取出那一截短笛吹响。
那笛声低喑,好似鸦鸣。
一只黑色的鸟闻声而落,停在了贺延年的手臂上。
贺延年遂取出一小小的竹筒,绑在黑鸟的腿上。又为它吃了点东西,方才拍拍那鸟的背部,低声道,“去吧,把消息传给松浦将军。”
放走黑鸟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冷笑道,“大哥?他不过就会读几句书哄的父亲喜欢,想要跟我争,也得有命才行。”
这话刚刚说完,便听得一个让他极其熟悉和厌恶的声音喊,“敖丁,抓回来。”
另一个年轻的男声充满了不屑,“一只鸟也值得本……我去抓吗?”
贺延年寻声望去,没看到人,却见一点青光划破夜空。
下一刻,一只浑身羽毛黝黑、腿上绑着竹筒的鸟一头栽到了贺延年脚下。正是他刚刚放走的传讯鸟。
七八个人影从马棚中站起来,看不清面貌,只能听到一个纤细高挑的人用他厌恶的声音继续道,
“陈千户,可听清楚了?贺二公子亲口说了松浦将军,若你听不清,咱们还可以看看那传出的信上写的什么。”
火把点亮,露出最中央纤细的桃花美人。
美人手里拿着一把古朴长剑,剑锋搭在她旁边的陈千户的脖子上。杨副千户和几名士兵警惕地盯着左玟手中的剑,如临大敌。而陈千户脸色青白,仰着脖子,语声颤颤。
“听到了听到了,左大人剑下留情。”
美人没有放开陈千户。而是看向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浅淡。“贺二公子看到本官,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贺延年不觉得喜,只觉得惊吓和惊恐。
他腿一软,跌坐下去,只觉得寒凉入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我亲眼看到你被巨兽吃了……”
左玟摇了摇头,吩咐道,“敖丁,去把信拿来。”
“又让本……去,我是干这种活的龙吗……”
一个穿着藏青锦袍道少年嘀嘀咕咕走过来,捡起那黑色的鸟,摘下竹筒。从里面取出纸条,走过去展示在左玟和陈千户眼前。
左玟眯眼念道,“七日后,寅时三刻,东门城破。呵……”
她再次看向陈千户,那张形状秀气的唇瓣开阖,吐出温和又肃杀的话语。
温和的是语气,肃杀的是内容。
“陈千户,识得字吗?若连看也看不清,索性往后都不要看了。本官受累些,替你守城倒也无妨。”
剑锋又贴近了些,陈千户吓得大声道,“看得清,认得认得。”
转头呵斥杨副千户和几名军士,“都是瞎子聋子吗?通敌叛国的贼子就在那儿,还不拿下!”
“是。”
贺延年与那个护卫当然不是杨副千户和军士的对手,当即被控制住。
左玟也随之松开了陈千户,语声还是那么温和,“陈千户,七日后倭寇会准时来攻城,届时该怎么做,还需要本官教你吗?”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陈千户却打了个寒颤,垂着头道,“明白,明白。本将,不,下官即刻派快马上报燕指挥使,向边上卫所的千户请求援兵。”
这幅模样,哪还看得出前几日在城墙上骂左玟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威风?
陈千户领着人离开,手里多了一张名为“狼筅”的武器图纸。
左玟则是从敖丁那里接过传讯的黑鸟,准备将竹筒系回去。谁料刚刚接过鸟,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看着敖丁恼道,“让你抓住,怎么死了?”
敖丁翻了个白眼,得意洋洋,“本太子的力量哪里是区区一只凡鸟能承受的,死了也寻常。”
左玟:……她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想打人又不想浪费时间下手。
角落里,一个严严实实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逸漂亮的脸庞,猩红的眼如血石点缀其上。
正是左玟见过几次的,郁荼的第三张画皮,也是他本来的模样。而除了这张脸,他的身躯依然是黑气凝聚,裂纹横生。
度朔嗤笑一声,用沙哑的声音讥讽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
敖丁愤怒地看过去,却在跟度朔对视之时缩了缩脖子,怂了。
自我安慰,“我不是打不过他,只是不欺负受伤的丑八怪。”
左玟听到这话就暗道不好,转眼一看,那漆黑的影果然已经到了敖丁近前。猩红眼里被暴戾的杀意充满,那由黑气凝成的手臂已然抬起,做出要攻击的样子。
度朔还是郁荼的时候就极为在乎容貌,搞出了三张漂亮的画皮。回归本源后,不知怎么的,也有了同样的爱好。
从他力量刚恢复一点,不去治伤,却先弄出了一张漂亮的脸。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排斥丑陋。
且他情绪时时刻刻被怨憎负面填充,几经死亡的逼迫,就像一个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左玟眼明手快地,赶在度朔抬手前,单手抓住了他的手。
由漆黑怨气凝成的手掌并不凝实,摸着就像一团冰冷刺骨的云絮。与左玟手掌的温暖柔滑是全然不同的。
“等等。”她紧了紧手指,清澈的明眸与那双猩红的眼对视,语声温柔透着安抚,“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同他计较了。”
她并非无的放矢,却是昨天度朔对敖丁动了手。敖丁是成年的真龙,皮糙肉厚。左玟阻止及时,他除了疼没受太大的伤。
反倒是度朔牵动了伤势,后面几乎连人形都要散了。
好歹是自己救回来的,过往也是认可的好朋友。左玟哪里放任不管?
安抚完一句以后,左玟转向敖丁,严厉道,“敖丁,道歉。”
她故意抖了抖腕上的发带,敖丁顿时觉得牙疼脸也疼。不甘不愿地道了歉。
度朔也不知听到没听到敖丁的道歉,仿佛也不介意了。
垂头看看被左玟抓住的手,那双怨憎充满的眼里,暴戾减少,多了一丝道不明的眷恋。却随着左玟松开手,而快速消散。
他没有再看敖丁,沉默着拿过了黑色鸟的尸身。
怨气凝聚的手掌在鸟尸上虚空一捏,再往鸟尸内一按。那黑色的鸟竟是在他手中睁开眼,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眼神仿佛多了一丝红光,略有些呆滞。
度朔将黑鸟重新递给左玟,哑声道,“还能存活七天。”
“七天够了!”
左玟惊喜地接过了黑鸟,才要道谢,却见度朔具现出的俊逸脸庞上出现了黑气的裂纹。像是摔碎拼贴的瓷器。
道谢的话哽在了喉咙口。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驯服的度朔,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涌上。让她心尖格外酸涩。
郁荼,真的消失了吗?
度朔山,又如何了呢?
左玟将黑鸟放飞,仰望漆黑的夜空,良久。
并非她不关心度朔山鬼门。只是她先是人间的官。有责任也有义务,先解决人间的事。贺延年与倭寇的勾结迫在眉睫,她不能无视沅安城的劫难先去管什么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