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若水未央
时间:2020-12-20 10:37:27

  阿桃比燕珩还要着急,急得要起身,可她一起来纱衣往下掉,露出两个雪白,燕珩将人按住,搂在怀里,道:“没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须担心…”
  阿桃怎么能不担心呢,元皓那人脾气她是见识过的,而且她还想着于慧颖,她一直以为于慧颖还活着呢。
  “那你,这次要把昭仪也带过去吗?”阿桃问燕珩。
  燕珩觉得,此刻的阿桃天真的残忍。他喉头一滚,答应阿桃:“是,我带慧颖去找沈虞。让他们隐居山林,过神仙日子。”
  那这是要放过这对苦命鸳鸯了!
  阿桃不禁大喜,仿佛看到那些话本子里完美结局,苦恋多年的男女终于能放下所有,不问世事,回归自然。
  “那我给慧颖准备一些女子用的东西,你转交给她。”阿桃将衣襟拉好,坐起来盘算着要需要几件衣裳,几双鞋袜,多少银钱等等。
  燕珩仰面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阿桃,看她开心地念叨着,要住在依山旁水的地方,或是某个小镇子上,北方太冷,南边比较好。
  她如是说着,仿佛慧颖和沈虞真有天长地久的日子要过。
  燕珩鼻尖泛酸,为防阿桃瞧见,举袖盖住了眼睛。
  几日后,燕珩收拾妥当跟随元皓,急向巢河而行。
  虽然已有打算,但阿桃还是担心燕珩做手脚会被元皓发现,又或是于慧颖和沈虞遇到什么波折,归隐不成。
  思来想去,阿桃与芸娘说想去相国寺为燕珩祈福。
  芸娘无奈,相国寺是夏国国寺,最是灵验不假。可现在哪有相国寺呢。
  三年前,相国寺就被屠城的景国军队付之一炬了,直到如今都没有钱修复,怎么带阿桃去呢。
  于是芸娘只能对阿桃道:“太皇太后还病着,兴师动众出宫不好,灵隐宫也供奉神佛,去那儿祈福也是一样的呢。”
  这倒是提醒了阿桃,她道:“芸娘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就去灵隐宫。”
  就在芸娘为阿桃尽心准备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燕珩的密信,她看了之后,匆匆回禀阿桃道:“皇后,景国的使团来了,陛下命奴为奉迎女史,前去山海关安排此事。”
  原来,燕珩出了东都,元皓才告诉他,上京已经重新组建好了新的使团,不日就能到东都。
  燕珩被他打个措手不及,近些日子都在忙处理蔡况,倒是把这档子事忘记了。
  当初燕珩费尽心机,切断阿桃与景国所有联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外面的事吗?
  若是新的使团入住东都,他如何还能瞒得住。
  这是于私。
  于公,上百名景国使节、女官、宫人进入东都,人数如此之多,如何排查内里有无探子,且出入禁庭,兹事体大,实在不得不防。
  是以,燕珩让茂竹急送密信回东都,让辛吉暂领鸿胪卿一职,并芸娘为女官一起去山海关。
  事情来得突然,纵然芸娘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将玉芙殿内事务交代给一个经年的庄姓老嬷嬷,第二日往山海关而去。
  阿桃哪里知道燕珩和芸娘的担忧,仍旧虔诚至极地去灵隐宫,为太皇太后、为燕珩,也偷偷地为与于慧颖和沈虞祈祷。
  一开始,还无风无波,万事皆顺。
  直至某日晚上,阿桃从灵隐宫大雄宝殿出来,瞧见一个宫女蹲在燃香铜鼎旁的楠树下,好似在摆弄花草似的。
  阿桃眯着眼瞧了瞧,发觉这宫女身影十分熟悉,边走到她身后,边在脑海中搜寻。
  终于,阿桃想起来了,她拍了拍那宫女的肩头,道:“阿宁,你怎么在这儿?”
  那宫女猛地一惊,当下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她还是戴着面纱,头埋得低低的,不发一言。
  “怎么了?”阿桃笑吟吟道,“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阿宁。”
  跪着的人哪敢说话,需知她压根不是艮岳苑的宫女阿宁,而是拼死从上京逃出来,偷偷跑回皇宫的前朝嘉宁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把珩郎和芸娘支走,种花的“阿宁”这条草灰蛇线终于被我拉出来了,不容易啊。
  明天继续~
 
 
第39章 金剪子
  拾夏点完海灯回到大雄宝殿, 发现阿桃已经不见了,她心里有事,一晚上忐忑不安, 此时那还能待得住。
  听人说皇后走了,拾夏提裙追出去。她走得极快, 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扑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一旁的宫女扶起她来,笑道:“不着急, 皇后在院子里。”
  拾夏扯扯嘴角,来不及整理衣裙, 望着阿桃所站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赶过去。
  到了那个楠树下,只见几个宫女围在那儿,拾夏脚踝扭了,没法垫脚去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刚要开口,宫女主动分开一条道,阿桃领着个戴面纱的宫女走出来, 迎面瞧见拾夏满头大汗, 阿桃疑惑问:“拾夏,你怎么了?”
  拾夏眼睛盯在嘉宁身上, 后者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拾夏干巴巴地答,“方才崴了一下。”
  “要紧吗?”阿桃问,“回去上些红花油吧。”
  拾夏“诶”了一声,阿桃带着人往玉芙殿走,拾夏跟上前去, 阿桃边走边对拾夏说:“阿宁,你还记得吗?”
  拾夏和嘉宁对视一眼,喃喃道:“记得…”
  “她怎么被罚去素锦门了?那儿可不好。我着实喜欢她,你帮我跟庄嬷嬷说一声,让她就在我身边伺候吧。”
  拾夏去看嘉宁的眼色,而后答道:“好,我去说。”
  庄嬷嬷是从夏国德宗时是在宫里伺候的老嬷嬷了,要不芸娘怎么会放心把玉芙殿交给她呢。
  夜里掌灯了,外间有人报皇后回来了,庄嬷嬷便让宫人齐齐准备,从阿桃踏进殿门就有人搀扶,有人打扇子,有人递茶水,做得面面俱到。
  可惜阿桃不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庄嬷嬷如此严谨细致,她反而更加觉得不自由了。说了多少次,庄嬷嬷就是不听,阿桃便随她去了。
  一行人回来,又是一阵忙忙乱乱,阿桃自去沐浴,嘉宁站在廊下,庄嬷嬷张罗人送香胰子进浴房时,刚好瞧见嘉宁。
  她上下打量嘉宁,道:“怎么带着面纱?”
  嘉宁回身,低下头去,道:“脸上起疹子了,怕唐突了皇后。”
  “那不行,那就不能再伺候皇后了,挪去其他地方病好了再来。”庄嬷嬷指使着宫女们挨个去浴房,一面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叫什么,我好像没见过你。”
  嘉宁抬起眼来,定定地看了庄嬷嬷一眼,庄嬷嬷怔了怔,将人拉到灯笼下又看了一遍,几乎要尖叫出来。
  这时,拾夏过来握住庄嬷嬷的手腕,与嘉宁一起把她拖到墙根下,拾夏道:“嬷嬷,公主你认识吧。”
  认识,怎么不认识!
  哀帝的爱女,夏国的七公主,那曾经是整个国朝最幸福快活的女子了。
  “公主…”庄嬷嬷压着声叫着,就要给嘉宁跪下。拾夏赶紧将人搀住,低声道:“嬷嬷,别让旁人瞧见。”
  这提醒了庄嬷嬷,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哽咽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庄嬷嬷双眼通红,忍不住想要摸摸嘉宁瘦削的肩头,但印在骨子里的对天之娇女的崇敬,让她又收回了手,哽咽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要说嘉宁,还得从那天阿桃遣拾夏去素锦门外说起。
  那天,拾夏在乱葬岗的墓碑后面瞧见两个人影,吓得魂飞魄散,可待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她更是觉得不可置信。
  来人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她原先的主子,夏国嘉宁公主。
  三年前被掳掠至上京,音信全无,阿桃听说其他被掳走的贵女,如同奴隶娼妓,许多人被侮辱至死。
  剩下的即便没有被折磨死,也选择了自尽。
  拾夏一直以为嘉宁公主定是没了。
  要知道公主以前可是真真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她是元后唯一的血脉,是哀帝唯一的嫡女,她穿的绫罗衣裙、作的钗环妆面能引领东都的闺中风潮,天之娇女正应如此。
  这般温室里娇养着的小公主怎么忍受得了国破家亡,忍受得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呢?
  可眼前的人就是嘉宁没有错。
  只可惜,她的左脸多了两道伤疤。
  “自己用剪刀划的,破了相,就没人再纠缠我了。”
  他们三人躲在一块破损的墓碑后面,嘉宁越是轻描淡写,拾夏越是伤心,哭得不成样子,她哪里不知公主貌美,如果不自会容貌,面临她的会是什么。
  拾夏泣不成声,嘉宁抬眼看着她,十分平静地道:“别哭了,我也没白让他们欺负,兰翦带我逃出来之前,我一把火烧了浣衣局。”
  嘉宁被掳至上京后,就被贬为女奴,在浣衣局做活。相比其他姐妹而言,已经很好了,总好过被拖上床榻,沦为仇敌的泄,欲工具。
  而嘉宁说的兰翦,便是与她一起逃亡出来的那个男子,拾夏冲他道:“中贵人,许久不见了,难为你至始至终护着公主。”
  兰翦其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生的白皙俊俏,气质温润,不知他内侍身份的,还以为是哪家清俊公子。
  无奈兰翦作为太监,模样又好,被掳掠之后亦是颇为坎坷,其中细节不忍多说。
  他被选为嘉宁的玩伴,陪着公主长大,若不道身体残缺,他也算宫里一等一的贵人了。可如今兰翦的眼中哪还有半点少年的意气,满是沧桑风霜。
  兰翦朝拾夏笑了笑,微微点头,拾夏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呆呆地问:“你,你为何不说话?”
  兰翦垂下眼帘,嘉宁替他回答,“…他被拔了舌头。”
  拾夏心惊肉跳,泪花如断了线的珍珠,隐隐的哭泣声回荡在墓园上空。
  嘉宁告诉拾夏,她好不容易逃出上京那个魔窟,是因为听说南边复立了小朝廷,她是要渡江南下的。
  可惜,过了这些年,嘉宁的个头、声音都有了变化。山河破碎,故人流散,怕是南边许多人都不认识嘉宁公主。
  再加之嘉宁毁了容,兰翦不能会说话,就更有口难辩。
  若是辛辛苦苦去了南边,结果被某些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假冒皇家血脉,到时候措手不及。
  “当年我与五郎,十二郎等几个兄弟,在灵隐宫的一颗楠树底下埋了个锦盒。里面写了我们的心愿,我们兄妹之间约定好了,十年之后再挖出来。上面还有我们的笔迹,十二郎写不好名字,还按了手印,我拿着那个去找他,他就知道我绝对是七姐没错。”
  嘉宁口中的十二郎,就是现在夏国小朝廷拥立的皇帝,她是想找件只有兄弟姐妹间才知道的信物,再渡江南下,做到万无一失。
  嘉宁到素锦门外,本来想托人进去找一找,等了许久,也没找到机会,正打算另寻他法了,哪知这天遇到了拾夏。
  拾夏自然义不容辞帮嘉宁这个忙,可惜年头太久,灵隐宫几十颗楠树,嘉宁也忘了究竟是哪一颗,拾夏如何能找到。
  为了节省时间,拾夏买通在素锦门干活的阿宁,让她称病拿着钱回家待几天,而后让嘉宁打扮成阿宁的样子再回来,蒙混进宫。
  没成想,当天夜里居然被阿桃撞个正着,阴差阳错把人带回了玉芙殿。
  “嬷嬷,你就全当没看到,我办好事就出去。”嘉宁说得简明扼要。
  可庄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还是胆颤,“办事?办什么事?这可是龙潭虎穴。你道那燕珩是寻常人物?”
  嘉宁听到燕珩,嗤笑一声,满是不削,“他当然不是寻常人物,若不是他父子叛变,东都城能这么快被攻破?”
  庄嬷嬷觉察这话锋不对,嘉宁别是存着报仇雪恨的还要说什么,两个宫人提着一篮子玫瑰花路过,三人同时噤声,待人走过,嘉宁道:“总之,您别管了。”
  而后不等庄嬷嬷开口,嘉宁带着拾夏离开。
  等阿桃洗浴完毕,换了衣裳,拾夏想要嘉宁去收拾浴房,免得老在阿桃跟前晃悠,被瞧出破绽。
  虽说宫女阿宁和公主嘉宁有些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但前朝公主潜回皇宫,这可不是件小事,拾夏总得小心翼翼。
  嘉宁这边已经拿好抹布扫帚之类准备去浴房了,却听见里间阿桃在叫她。
  “阿宁。”掀开撒花软帘,阿桃掷着笔,冲嘉宁招招手,“你来看,我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嘉宁走过去草草看了一眼,违心地道:“皇后字好。”
  她在说的时候,阿桃正弯腰写另外一张大字,嘉宁说完,阿桃偏头去瞧她,眼中有些疑惑。
  嘉宁突然想起来,阿桃之前提起宫女阿宁能说会道,为避免穿帮,嘉宁少不得换了轻快地语调,从阿桃的握笔运笔、间架结构夸赞了一番。
  这招果然奏效,阿桃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继续写字,一边道:“你们呀,别老是惯着我,不点出问题,我怎么能进步呢。”
  说着把笔递给嘉宁,“你来写几个。”
  嘉宁谦虚,道:“我写的不好。”
  “不怕。”阿桃随意翻开面前一本书,无心指着里面两句话,道:“写这个吧,让我瞧瞧你的字。”
  嘉宁握着笔,顺着阿桃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正是某个话本子的楔子。
 
 
楔子简单介绍了故事的梗概,正是那本夏国女子与景国士兵缠绵悱恻的爱情,开篇引用两句诗文,写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把男女主人翁当做牛郎织女来写了,嘉宁只觉得反胃,但她还是在宣纸上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
  她的字是灵巧娟秀,风骨独特。
  模仿的是哀帝自己发明的新字体,哀帝虽然治国不行,但于书画上造诣颇高。
  他发明的那字体外传出宫后,得到许多书法大家的赞赏,时人以模仿这种字体为流行,但谁人也比不上嘉宁得其精髓。
  阿桃摆手称赞,对嘉宁道:“你以后跟着我就不必做那些粗活了,陪我读书写字就好。”
  嘉宁倒是毫不意外景国的郡主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毕竟她遇到了所有景国人都是如此,粗鄙野蛮教化未开,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想不通夏国究竟为何会被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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