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絮熟练地给傅星河换衣服。
然后就出现了一件尴尬的事。
原主很瘦,喜欢纽扣收身显腰的衣服, 傅星河就有点……收不上腰了。
当然, 要系上也行, 但是胸口那边布料就不太够。
她是要谈判的, 不是去勾引暴君的。
孟岽庭看见她这么穿,估计扭头就走。
说实话,傅星河没经历过这种尴尬,以前多紧身的制服她都能套进去。
明絮讪讪道:“我去屋里找找别的衣服。”
傅星河进宫之后,她出阁前的服饰就收起存库了, 只在衣柜里放了几身以备不时之需。明絮按照自己的审美,挂的都是类似的收腰的衣服。
傅星河随便套着里衣外衣,扣子没系上, 她合了合,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接着有人推门。
谁他妈不敲门!
门外有温华殿的人守着,傅星河警铃大作,普天之下,敢不敲门的……草,是孟岽庭!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陛下。”夏眠的声音。
傅星河穿也不是,敞着也不是。
她不能勉强系上这件衣服,孟岽庭会意识到她胖得穿不上以前的衣服。
暴君很聪明,蛛丝马迹都是巨大的风险。傅星河一咬牙,逆向操作,脱了。
孟岽庭冷着脸,分明是太傅求见,结果到了门口,夏眠说改成找贵妃,他最讨厌被无病呻吟的人绊住时间。
他推门,冷冷道:“别说要朕陪你回门——”
“……”
“……美人计也不管用。”
孟岽庭扣紧门栓,嘭地关上,愣了好久,才握拳抵着高挺的鼻骨,僵硬地把话说完。
撞见傅星河脱衣服,这在他的人生中是没有预想、没有经验参照的意外,大脑没有给出继续看或不看的指令,还把躯体的动作反应都冻结了。
傅星河上衣半脱至手肘,背对着孟岽庭,脸颊已经火烧似的红,声线依然平稳清丽。
“陛下,敲门是一种美德。”
孟岽庭见傅星河火速把衣服拉上,掩上那一片白皙细腻的肩胛骨,才不悦道:“换衣服为何不上锁?”
傅星河:“外面那么多守卫,有必要吗?”
孟岽庭等了等,发现傅星河依然背对着他,皱起眉:“贵妃就用后脑勺对着朕?”
傅星河:“这衣服脏了,我等明絮拿衣服。”
“我有洁癖。”
孟岽庭没说话。
屋里的气氛骤然奇怪了起来,仿佛回到他们初遇那一晚。
如果此时有只小蛇从窗户边爬进来,她定然也会慌不择路地躲到孟岽庭身后去。
傅星河暗骂自己想象力丰富,连那蛇身上滑腻微凉的鳞片触感都想象出来了,脖颈上一下子恶心出一片小疙瘩。
都冷成这样了,衣服不能先穿好?真是美人计?孟岽庭“啧”了声,上前帮她把后领拉好。
他完全是出于正义和道义,但忘记自己比贵妃高出一个头,哪怕只是站在身后,视线也足以落到胸前。
他用怀抱丈量过傅星河。
孟岽庭的呼吸重了下,下一刻,他不小心又看见贵妃整张脸连带脖颈都布满红晕。
孟岽庭仿佛抓到了把柄,先发制人:“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傅星河确实做过亏心事,但是从明面上看,登徒子明明是孟岽庭,她被暴君的先发制人惊呆了,要不是你突然靠那么近……
她伸手往后推了一把孟岽庭,离远点。
孟岽庭没躲,也没动。
时间仿佛就要静止在最尴尬的地方。
傅星河两只手拉着上衣前襟,看看天,看看地,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你——”不冷吗?
“陛下……”
“嗯。”孟岽庭从鼻腔里应声,显得漫不经心。
傅星河谨记不能在暴君面前伏低做小,她提高声音道:“陛下把我看光了,是不是也得让我看个人?”
孟岽庭警惕地摸腰带:“你想看谁?”
“季清构。”
“季——!”孟岽庭真想顺着刚才提领子的动作把傅星河掐死。
“朕看自己的贵妃……你要去看别的男人?你是不是还要对应地看人衣不蔽体的样子?”孟岽庭嗤笑道,“也是,几十下鞭子甩下去,皮开肉绽,季清构的衣服恐怕早就挂不住了。”
傅星河想,自己真是急中生乱,开了个不好的头。
孟岽庭的反应不太对啊。
她晃了晃神,没敢顺着封建暴君的话去想象严刑逼供的画面,好声好气道:“又不是屈打成招,还不准人探视?”
孟岽庭施施然在贵妃榻上坐下,给自己倒了茶却没喝,季清构承认一切,只求速死,严刑拷打嘛,还用不上。
牢里的人不想活,牢外的人还想着救他。
“你们父女两,今天就找朕来说这个?”
明絮姗姗来迟,顶着屋内的低气压,替傅星河把衣服换好。
孟岽庭盯着茶水,眉梢都不曾挑动。
换好之后,明絮悄悄把一道黄绢密旨塞给傅星河。
傅星河摊开一看,果然是一道特赦令,赐予傅家。
真想留着自己保命啊。
本宫的危机也很棘手。
傅星河恭敬地双手呈上圣旨:“父亲年事已高,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求陛下饶季清构一条命。”
孟岽庭看着黄绢上的字迹,是先帝的没错,先帝居然对傅寒信任至此。
孟岽庭把黄绢折好,塞进袖子里:“特赦季清构?依朕看,不如上面写贵妃的名字。”
傅星河心提到嗓子眼,难道孟岽庭从衣服上发现了什么?
孟岽庭接着道:“以贵妃的胆子,将来恐怕比季清构需要。”
傅星河涨红了脸,这分明是诬陷!
“陛下答不答应?”
孟岽庭:“不,谋逆罪株连九族,这圣旨,只能救傅家本身。”
傅星河握紧拳头,难怪傅寒还要搭上自己一条命。
什么狗皇帝,收了东西还不办事。
“那你还我。”
孟岽庭站起来往外走:“不还。”
傅星河扑到他身上咬他的心都有了,她站在原地,气道:“那本宫也不回去了。”
孟岽庭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傅星河,是怎么样的胆子,能说出这种话?
他说圣旨上写贵妃的名字有错吗?这不就马上用到了?
就这态度,早该砍八百回头了!
傅星河和孟岽庭对峙。
经验告诉她,这时候不能怂,暴君的脑回路跟普通人不一样,说不准就答应了。再者,这点屁事就怂,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跟暴君过?
孟岽庭冷道:“还不快跟上。”
傅星河琢磨他的意思。
福全小声问:“陛下这是摆驾回宫?”
“去天牢。”孟岽庭没好气道。
傅星河绽开笑颜,连忙小跑着跟上。
孟岽庭一看她今天第一回 笑出来,已经气不起来了。
夏眠对明絮道:“天牢阴冷,找一件娘娘的披风。”
“哦。”明絮忙不迭去拿披风,她感觉夏眠和明枫有点像,都懂得好多。
傅家大门。
姜太医拎着药箱从马车上下来,花白胡子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
请太医的人声音着急,说贵妃肚子不舒服,陛下正陪着她。
姜太医以他在宫中的生活经验总结,能让皇帝陪着看病的,一般是有喜了。
但是宫里生活的人,哪能什么都不知道。据他所知,陛下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后妃,除了一月余前被人算计那次。
姜太医不知傅家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敢怠慢,迅速出诊。
他刚下马车,就看见皇帝和贵妃一前一后地出来。
陛下照常面目威严,而贵妃一脸喜色,完全不像是肚子疼……姜太医刚否定的念头又扑腾出来。
贵妃的面相……看着像是有喜了!
孟岽庭见到姜太医,黑着脸回头看傅星河。
姜太医:“宫人禀报娘娘腹中不适,臣来迟了,敢问娘娘现在感觉如何?”
傅星河:“咳咳,本宫身体无恙了,劳烦太医辛苦,姜太医难得来傅家一趟,恰好父亲卧病在床,能否替父亲看看?”
姜太医看着傅星河心虚的表现,感觉贵妃后面那句话才是真实目的,肚子疼是装的。
他有些混乱,为什么不能直说?
不过,陛下没发话,那给太傅看看也没什么。
“臣这就去,太傅身体硬朗,定能康复。”姜太医提了药箱子打算进去。
“姜坪!”
孟岽庭突然叫住他。
傅星河紧张地看着暴君,目露祈求。
“先治治贵妃的熊心豹子胆!”孟岽庭冷笑。
姜太医:“……”
这可咋治?
姜太医头都要秃,治疗熊心豹子胆,明明是九五之尊的强项,一道圣旨下去,谁不夹着尾巴走?
陛下为何不能自己出手整治?
姜太医硬着头皮:“呃……请娘娘伸出手来?”
傅星河狐假虎威摸到了老虎须,也是后怕,她顺从地把袖子往上撸起一点,手腕朝上伸出,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另一只手扯着往下滑的袖子。
暴君刚才说了“先给贵妃看”,那她给姜太医看完,岂不是就能“后给傅寒看”?
逻辑判断满分。
姜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条白手帕,覆在贵妃手腕上,“臣冒犯了。”
手指将将搭在脉上,傅星河的手腕骤然被大力扯落。
孟岽庭面色森寒地扣着她的手腕,逼近她的耳侧,声音里尽是威胁:“长教训了?”
傅星河被扯得惯性往前一步,低声道:“嗯。”
暴君看出她利用他找太医了,她触及了暴君的雷池。
孟岽庭朝太医颔首,示意他去看傅寒。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拉傅星河去天牢,这女人走得慢,不拉不行。
“下不为例。”孟岽庭说完,感觉到这话莫名熟悉,好像上次在哪也说过。
傅星河被暴君直接拉到马车上,眼里有了点笑模样:“知道。”
孟岽庭总觉得傅星河并没有听进去。糟心。
姜太医跪地恭送皇帝贵妃离开,后知后觉明白怎么回事。
可陛下也没把贵妃怎么着啊?雷声大雨点小的。
他摇摇头,熊心豹子胆无药可医,陛下看着也不肯狠心治。
治不了,没救了。
……
天牢。
傅星河第一次来古代的牢房,走惯了皇宫的青砖大道,一时不适应土路,孟岽庭在前面走得快,她在后面磕磕绊绊。
拐角处挂着令人遍体生寒的刑具,傅星河脚步顿了下,生怕待会儿看见一个没有人样的季清构。
孟岽庭已经消失在廊道里,傅星河正要继续往前,对方冷不丁从左侧的一个入口折回来,“怎么这么慢?”
被说“慢”,傅星河不觉得委屈,跟不上就是慢,不管男女,别人凭什么等你,她本身也是追求快刀斩乱麻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傅星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看见了季清构。
上回见他,是在封妃之日,对方还意气风发,当得傅云霄一个“叔”字。
见牢外有动静,佝偻一团的季清构睁开眼睛,看见傅星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位大小姐的出生,带来了他的重生,尽管后来傅寒都对女儿失望了,季清构依然心怀感激。
傅星河:“我代父亲来看看你。”
季清构:“恩师……傅大人身体还好?”
傅星河:“挺好的,今天为了学生打算服毒自尽,求陛下放他一马。”
孟岽庭闻言看向傅星河,顿了一下,明白姜太医的用处就是治疗中毒。
傅寒这老头真是奇思妙想,傅星河今天要是没出宫,就是他逼死了本朝第一师。
新帝旧臣,孟岽庭还是希望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和平,安抚人心。
孟岽庭对傅星河的火气下降了一点,谁知念头稍一放松,满肚子的火气立刻无影无踪,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傅星河语气平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父亲,还在评价:“你说他是不是挺奇思妙想的?”
孟岽庭嘴角微微一扬,又压下来。
季清构瞪大眼睛,嘴唇颤动着,对着傅星河磕头:“清构罪该万死,请转告恩师将我逐出师门!教育之恩,来世再报。”
傅星河直截了当:“废太子的事,父亲都放下了,为什么你还要帮他?你这不是把父亲架上火上烤?现在又何必假惺惺。”
季清构眼里弥漫愧色,满目都是痛苦:“无他,一点同门之谊。”
傅星河冷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比不上同门之谊?你就看着太傅为你丧命?”
“不是!太傅对我恩重如山,无可比拟。”
傅星河抱着双手,站姿挺拔如松,疾言厉色:“那你就老老实实招供,提供点有价值的线索保命,别让他老人家因为你一病不起。”
孟岽庭就看着,他的贵妃很能说,他干脆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坐着看。
不消说,护卫有眼色地从审讯室里搬出一张太师椅,手掌裹着袖子,使劲擦了擦灰尘。
他们都没想到陛下会来天牢,往常这里有李将军坐镇就够威慑全部死刑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