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光闻声,笔尖停顿,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程铭逸看看她额角创可贴,又看看她嘴角伤口。
有点儿惨烈,他忍不住蹙眉:“你脸怎么回事?”
“被人揍的。”林未光坦然道。
闻言愣住,目光滑落,触及她袒露的腕子,程铭逸又问:“那你手腕怎么回事?”
林未光这回笑了,出口的话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叔捆的。”
程铭逸:“???”
操,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忍不住压低声音,他表情复杂道:“我叔玩儿这么野的吗?”
林未光险些给他来两拳。
“什么玩意。”她翻了个白眼,将手底二十张卷子抄起,“看到没,这些全部,一周内写完给他,我真觉得周无虞眼光不行,怎么就相中……”
话说半截,她忽然顿住。
对了,周无虞。
林未光先前没注意这人,此时琢磨过来,不由忆起前不久校门口的偶遇,周无虞最后看她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清楚。
林未光表情古怪起来。
程铭逸见她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林未光张口,本欲打听周无虞的消息,却想到这是公共场合,人多眼杂,不方便讨论这些。
她只得作罢,心绪复杂地摆摆手:“……没事。”
最好别是周无虞。
不然程靖森这老混蛋,可得好好为他的烂桃花向她道歉了。
-
紧赶慢赶,林未光终于在周六这天刷完二十张真题卷。
下午放学铃声刚响起,她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给程靖森打电话。
谁知听筒中刚“嘟”了一声,便戛然而止。
林未光愣在原地,低头去看已经返回通讯页面的手机屏幕。
——行,别人秒接他秒挂。
她暗自记下这个仇,收拾好书包正要往外走,谢仃却伸手拦了她一下,示意她过来。
林未光知道她这是有事要说,也没多问,随她走到天桥拐角,四下无人。
谢仃不说废话,从手机调出什么,将屏幕转向她:“这人你认不认识?”
只一眼,林未光就认出是那个扯她后领的人,不由蹙眉:“跟我动手的人里有他一个。”
想法被证实,谢仃收起手机,道:“这确实是三中的人,但使唤他堵你的——”
她顿了顿,“你跟周无虞结过梁子?”
若说林未光起先只是怀疑,那这会儿就基本已经笃定答案。
“周无虞在上周曾跟他单独见面,不知道谈了什么。”谢仃说,“没照片作证,所以不确定真假,但还是提醒你一声。”
林未光噢了声,“你特意去打听的?”
谢仃不想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摆摆手,往楼梯口走去:“闲着没事问的,走了,别浪费休息时间。”
林未光笑吟吟地望着她背影,抬声:“谢谢啊。”
谢仃将车钥匙勾在指尖,轻晃两下,算作回应。
有了目标,想调查就很简单了。
林未光走一路想一路,烦乱思绪被理清,心情都敞亮不少。
但周无虞身份在那,她如今寄人篱下,没人给她撑腰,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更别说报复。
想到这,林未光脚步微顿。
正因不曾受过这种委屈,所以同过去对比,才越发觉得落差之大。
林未光即使再怎样努力融入新环境,摒弃那份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却还难免失落难过。
——她本来也该是可以将父母当做倚仗的小孩。
而不是反过来,被这种小孩欺负。
林未光垂下视线,方才那股兴头忽然消失,也不打算将这事儿告诉程靖森了。
走到校门口,学生都已散去大半,她瞥见那辆熟悉的车,抬脚走过去。
她兴致不高,拉开车门钻进后座,随性往那一靠,翘起腿。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熟悉男声从驾驶席传来:“坐好。”
程靖森。
林未光掀起眼帘,带着几分错愕,从后视镜里与他视线相接。
静默少顷。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腿,撇开脸:“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挂我电话了吗?”
程靖森听出她情绪不对,便没计较她语气问题,问:“怎么了?”
“没事。”林未光瓮声瓮气回他。
程靖森轻蹙起眉,对小孩的想法捉摸不透。
最终,他主动做出让步:“算了,你怎么舒服怎么坐。”
林未光:“……”
她不明白老男人在想什么才会觉得她是因为坐姿问题才生气,被堵得无话可说。
好在接下来,程靖森说了句还算好听的话:“何恕说你开学考成绩不错,之前送你的滑板不是丢了,今天带你重新买一个。”
之前的板子在那场打架中遗失,林未光上警车时忘了这茬,第二天再去看已经没了,只得自认倒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没想到来这么快。
闻言,她紧绷的唇角有些松懈,却还硬邦邦道:“那你干嘛挂我电话?”
程靖森不明白她因何置气,耐着性子答:“我就在校门口,什么事不能见面说?”
林未光哑口无言。
心底忽然萌生些许无力感,但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算了。她揉揉额头,干脆将初衷拎出来讲:“我二十套卷子做完了,想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行吗?”
说着,她反手将书包从肩上扯下,拉开拉链,迅速从夹层中掏出那沓试卷,在手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振了振。
“拿去。”她递给他,不满地咕哝道,“真欠你的。”
程靖森经此提起,才想起先前惩罚的事,那时他不过想给个教训,随口说的,没想到小孩儿真的照做。
无奈与好笑各据半分,他侧首,接过卷子翻看,确实有认真改错的痕迹。
见林未光仍不作声,程靖森拿她没辙,安抚道:“行,以后只要不是在工作,你的电话我第一时间接听,这样总可以了?”
这男人凭着张好皮囊,低下声来哄人更是效果加倍,林未光原本还委屈,这会儿就缓得差不多了。
没出息,她暗骂自己。
因着周无虞的事还不确定,林未光暂且将其压下不提,跟程靖森前往商圈的体育用品区。
路上,她闲来无事,再加上本就好奇,便忍不住问:“程靖森,你是不是知道周无虞喜欢你啊?”
程靖森不置可否,只道:“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下长辈的感情生活。”她说,仗着他现在开车,问题愈发放肆,“你三十了吧,身边真的一个女人都没有吗,还是说藏得好?”
前方红灯,程靖森一个急刹,稳稳停下。
林未光始料未及,额头撞在前方座椅,又懵又痛。
她抬脸,正要询问,却从后视镜对上男人古井无波的视线,瞬间往后缩了缩。
“我倒不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程靖森轻笑,语调漫不经心地:“你要是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干脆亲力亲为?”
林未光觉得这个提议其实很吸引人。
但也只是昏头一瞬,毕竟有二十张卷子在先,她不敢再轻言冒犯,讪笑着摆手,道:“不用,我就问问,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真的,虽然有周无虞的例子在,但我对你这年龄段的真没意思,别误会,我其实只喜欢同龄小男生,所以你放心……”
越解释越离谱。
“行了。”程靖森打断她,觉得头疼,“闭上你的嘴。”
林未光撇嘴收声,心有余悸地在位置上坐好。
这回不需他提醒,便坐得规规矩矩。
程靖森从后视镜中将她的心虚模样尽收眼底,恰逢绿灯亮起,他敛目,发动车子。
没再跟她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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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程靖森对滑板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负责将林未光带到店,把信用卡递给店员。
林未光购买经验丰富,在这儿如鱼得水,用不着导购介绍,便挑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套,让工作人员现场装好。
等待期间,程靖森接了通电话,似乎接下来另有安排,林未光早就习惯他忙,全然没放心上。
拿到组装完的整板,她又挑了几副备用轮,程靖森看也未看,只让她要买就买全,最后刷卡付款。
买完滑板出来,何恕不知何时抵达,看见二人,便微笑示意。
程靖森将车钥匙给他,侧首问林未光:“我有场饭局,去不去?”
“无聊,不去。”林未光摇头,干脆跟他原地拜拜,“我要试新板子的减震,弄完再去找你,估计那时饭局也散了。”
程靖森不多留她,颔首应允,与何恕乘车离开。
林未光则溜着板子去附近广场,中途买了份章鱼小丸子和奶茶充当晚餐,十分满足。
简单修整后,她寻到一处行人甚少的坎坷路段,开始试滑板各方面性能。
新板子上脚比想象中更舒服,她上下坡试过几个来回,花式也用得自然,与她很合拍。
林未光隔空感谢了一下刷卡的某位。
因着无聊,她去板场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才坐上台阶歇息,掏出手机。
见快八点,林未光便给何恕打去电话,想问他们那结束没,近的话她就过去搭顺风车。
何恕接电话的速度堪比他上司挂电话的速度,问候道:“林小姐?”
“何叔,饭局散了没?我看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何恕报了个位置,林未光从手机定位,发现没多远,比直接回逸海名邸近多了,便说:“行,那我过去等着吧。”
何恕应下,给她大概的等待时间范围,林未光觉得差不多,便踩上滑板往那边赶去。
酒宴办在一家高级餐厅,她对A市并不熟悉,本已做好向路人求助的打算,奈何这家餐厅大老远都能瞧见它的金碧辉煌,很轻松就找到。
这种场合都得正装进入,林未光低头看自己短袖五分裤运动鞋,朴素得连门口招待都不如。
不过餐厅门口有等候区,桌椅茶水齐备,她将滑板收进包中,寻了个位置坐下。
餐厅进出的人并不多,等候区也只有她自己,林未光起先觉得无所谓,但十来分钟过去,多少有些坐不住。
倒不是别的,主要门口那招待探究的眼神太强烈,好像她是哪儿混进来的不明人物,很是提防。
林未光后悔了,她就算把校服正装穿来,也不至于在这儿尴尬。
就在她打算麻烦何恕找个人接她进去时,忽然从大门走出名服务生,径直朝她而来。
“请问是林小姐吗?”
那人停在她跟前,礼貌询问。
林未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是餐厅员工,才道:“是,你找我?”
“程先生吩咐过,不让您在外面等着,让我带您过去。”他点头,道,“林小姐,门口风大,您跟我进去吧。”
林未光略有迟疑,毕竟何恕没跟自己提及此事,但这人又确实是餐厅员工,语气真诚不似作伪。
见林未光这副怀疑态度,服务生不由面露无奈,诚恳解释道:“之前让您在门口等候,是因为去请示了程先生,不然我们也不敢贸然带您过去,很抱歉。”
她思量片刻,站起身来:“好,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服务生微微一笑,“应该的。”
林未光随他走进餐厅,滑板被专人拿去寄存,她踏入正厅,特立独行的穿搭引起诸多侧目,像是都在奇怪她怎么进来的。
林未光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抗不住,好在服务生领她前去的地方人少,没再让她受煎熬。
“宴席快结束了,这边是休息室,您在这稍作等候就好。”
服务生正说着,后方忽然传来呼唤声:“贵宾席缺人,你干嘛呢,快过来帮忙!”
他忙不迭侧首应好,却还放不下什么事似的,匆忙对林未光嘱咐道:“抱歉林小姐,我还有工作没处理,您去最前方的102室就行,门牌都写着,可别走错了。”
林未光见他神色焦急,不像仅是因为暂时离开,但她并未多问,只笑了笑:“好的,102是吧,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服务生这才放心,连忙跟着同伴离去,工作去了。
102室就在走廊尽头第一间,很好找,林未光盯着门牌号,在门口停留少顷。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进入隔壁的103室。
室内漆黑,她并不着急开灯,而是靠在门上,静心留意外面动静。
刚才那名服务生不对劲。
就他刚才表现来看,的确像是受人所托将她带来此处,但究竟是受谁所托,就不好说了。
林未光其实也摸不准,她情愿是自己疑心病太重,千万别再整什么幺蛾子。毕竟程靖森就在这儿,虽然不确定位置,但如果她这边闹出动静,他肯定能知道。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在他跟前丢脸,按理说她并非这样好面子的人,但如果对象是程靖森,她半分不好的印象都不愿留给他。
林未光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约莫过去几分钟,外面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
她登时警觉,抱着最后那点希望,祈祷是自己多想。
然而天不遂人愿,脚步声恰恰停在隔壁102室,随着微弱嘈杂声响起,林未光耳畔终于出现第一道人声——
“不是让你把她带到这吗,人呢?”
虽然对方压低声音,但她还是精准辨认出,外面的人是周无虞。
林未光悄然眯起眼,下意识想录音,但房间隔音太好,她贴门才勉强听清内容,更别说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