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咋滴了?
雪雁一看那脸, 心里当下就是一咯噔, 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吧?
大冬天的,家里都烧炉子, 该不是孩子烫到了吧?还是生病了?
抱着小雪,抬腿就下了车。
“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小风小言没事儿吧?我爷我奶还好?”问完了孩子, 意识到只问孩子不太礼貌,又加了一句,问老老爷子老老太太。
胡香秀的眼泪来得也是快,雪雁话才问出口,她眼泪就下来了。
“没事儿,孩子都好着呢,你爷你奶也好。雪雁哪,是妈对不起你……”话也不说尽,就不停的摸眼泪。
这会儿丁大哥也下车了,胡香秀对着他哭道:“他大舅来了,让你看笑话了。出了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
得,这话一说,雪雁和丁大哥就都听出来了,这又是李立海犯了事儿连累家里了。兄妹俩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雪雁抱着孩子往屋里走,没有大冬天的站在院子里说话的道理,大人不冷,孩子还冷呢。
进屋里一看,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
俩个孩子这会儿都在炕上,就穿着秋衣秋裤,冻得哆哆嗦嗦的往外看,一人身上披着个小被子,屋子里连炉子都没烧,温度也没比外面高多少,就那个小被子能顶什么?小雨眼看着就是感冒了,鼻涕挂在脸上,一吸一吸的。
李四公靠着墙坐在炕沿上正在抽烟袋,头都快埋到膝盖里面去了,摆出个受气的样子。抽得满屋子都是烟味儿,呛死个人。里屋两位老人也不出声,隔着门能看到李爷爷正坐在小板凳上挑土豆。土豆在地窖里放了两三个月,有长芽子的,有坏掉的,他就在把坏的挑出来喂猪。
看着这个情景,雪雁能不气嘛。你们大人到是一个个的穿得挺严实,凭什么不给我家孩子穿棉衣啊?有这样儿的吗?再说了,孩子都感冒了,也不管,还满屋子抽的都是烟,想要干什么?
“他大舅来啦。”李四公见丁大哥进屋,算是把头抬起来了,打了声招呼。
雪雁才不管他们,把小雪先放在炕上,就找俩儿子的衣服。
“妈,我冷。”小风看亲妈回来,就往她怀里扑,过来抱着雪雁的脖子就喊冷。
“哇……妈……饿……哇……”小雨话还说不太利索,见到亲妈了,当场就哇哇哭,还喊饿。
“冷不会穿衣服啊!”雪雁一边儿念叨儿子,一边找衣服。
“妈,孩子棉衣呢?在里屋吗?奶?孩子棉衣在里屋吗?”没找到衣服,雪雁就问跟进屋的婆婆,又冲着里屋喊奶奶婆,以为是老老太太把孩子的棉衣放炕上热着去了。
胡香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一个字。里屋老老太太更是装不在家。
“四叔,四婶,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丁大哥一看这个情形,看出来事不小,出声问道。
“哎,他大舅,让你笑话了。正说要让人给他们娘俩带话,别急着回来。你们就回来了……”胡香秀就重复着说让丁大哥看笑话了,也不说具体啥事儿。
“到底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李立海回来了吗?还是杀人了?放火了?”雪雁一直找不到孩子的衣服,实在没办法,拿着被子把孩子包起来,听她婆婆那话,火就起来了,语气很冲。
“王八犊子,敢回来,我不砍了他。完蛋玩意儿,我就当没生养过他,给他断绝关系。”李四公这会儿来神儿了,拿着烟袋锅子使劲的敲炕沿,一口一句的骂李立海。
“说那些有什么用?他到底做啥了?”
磨磨叽叽的。
胡香秀吭吭哧哧的,这才开始说。
原来,李立海这几个月在外面鬼混,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隔壁随县的一个姓张的人。那人在青山县里卖菜,李立海跟人家借钱,说要进京城找朋友批条子进煤,借一千回来还他一千二,就借一个月。那人也是实诚,还真就信了,一下子就借给他二千八百块钱。
之后李立海就一走半年没音讯。那人从第三个月就开始四处找人打听他的下落,一直到上个月才算是打听清楚他的家世。来李家沟找人,没找到,李四公老两口一推六二五,啥也不知道。那人第二回来,就带着十几个大汉,开了个解放货车,把李立海那一间半土坯房里的东西给搬得干干净净。锅都搬走了,柴米油盐一滴没剩,柜子桌椅板凳、镜子、衣服全拿走,连铺炕的破草席子都没给留。
李四公和胡香秀这对当父母的,也没躲得过去。那些个人到前院,把他们家里的粮食,养着的鸡鸭鹅猪牛马全都拉走了,两个孩子身上穿得是他们大舅妈去年给买的衣服,棉衣也是雪雁新给做的。也给扒去了。
这还不算,其他人拉着东西走了之后,那姓张的没走,就待在那小土房里等着李立海回来,到了饭点儿就来前院,往炕上一坐,等着吃现成的。
雪雁听完气得胸口疼,上不来气儿。直磨牙。这会儿李立海要是在眼前,她能一口咬死他。怪不得一直躲着不敢回家,这不是躲文强,是躲债呀!你到是躲出去了清静,可把你爹妈老婆孩子全给坑死了。这会儿她都不知道该说点儿啥了,只坐在炕边,大口大口的喘气,要憋死了!
活了几十年,演了半辈子的戏,戏里戏外都没见过没良心到这个份儿上的男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要债就要债,怎么能这样呢!”丁大哥听完直皱眉,他做农村工作的,村子里各种各样不讲道理的事情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这么横的直接来拆人家的做法,还真是头一回见。李立海不做人,他不意外,没想到招惹的人也这么不是东西,连两三岁孩子的衣服都能下得去手扒。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个事情,说出大天去也得还,但也不能把人往死了逼吧。
“你就是李立海的媳妇吧?还知道回家呀。还钱吧。”
丁大哥的话刚说完,外间就有人开门进屋,看了雪雁一眼,往她身前一站,抱着肩膀就要钱。
“欠条呢?”雪雁深吸了两口气,这不是闹的时候。
“好好看看,别说我骗人。”那人一听,从兜里拿了一张烟盒内层的纸出来,白色那一面,是李立海的笔迹。
今向张XX借两千八百块钱,一个月后归还三千三百六十元。李立海一九八二年八月七日
“哥,你让司机去趟派出所,报个案。今儿个我把这钱还了,但是我家让人拆了,我得报警。”
这就是最让郁闷的地方,现在雪雁跟李立海还没有离婚,那债,她躲不了。
“行。小刘儿,你把东西卸下来,回镇上,让赵所长过来一趟。”丁大哥不可能以官方的身份来处理亲妹子的家事,直接走程序,那派出所的所长看到他在,难道心里还能没数儿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你他妈的吓唬谁啊。欠债还钱,我到哪都有理。还报警,我是吓大的吗?你现在要是把钱立马给我还上,蹲监狱我乐意。”那人根本就不怕。
“行。那就等着立案吧,看看你放高利贷犯不犯法,私闯民宅犯不犯法。”这年头儿的人,念到初中的都少,更别说懂法了。
雪雁从棉衣里面缝着的兜里,把这两个月挣的钱都拿出来,往炕上一甩,挣了三千,加上原来的六百多块本钱,去了买年货的一百多,还剩下三千四百七十多块钱。最大面值十块的,铺了老大一堆。她这是攻心,把钱拿出来证明她确实有能力还钱。让那人看到钱,再想想,是不是要走官方程序。
果然,那人一看到钱,气势立马就下去了。也不抱肩膀了。
“你把钱还了,我把那些东西都给你送回来。”
“送回来就完了?我孩子冻感冒了得看病,老人吓着了得吃药。我家里东西脏了臭了不能用了得买新的,还有我仓房里三千斤粮食,我爸妈家里还有二十袋大米白面准备过年的,还有那么些家禽,怎么算?我家鸡鸭鹅冬天也是两天一个蛋,这么长时间,蛋也得下了几百个了,哪去了?你能按个儿还给我吗?”强辞夺理谁不会。不就是讹人嘛,这要是都不会,那么些反派不是白演了嘛!
这回,换那债主傻眼了。
这李家的娘们儿,这么厉害的吗?
这样的人,那媳妇儿肯定中自己混来的。十里八村的人都是在镇上上初中。就没有他不认识的,早把女学生扒拉得明明白白的。谁家庭情况怎么样,家里几个孩子,都清清楚楚。是他自己选的孙兰英,主要就是图着人家三代孝顺远近都有名儿,家风好。求着他妈托婚人上门求的亲。孙家一听是丁家,那还有什么说的,当场就乐意了。文强虽然浑点儿,可他又没为恶,厉害点儿不是大毛病,至少不吃亏,也没听说他有跟大姑娘小媳妇牵扯不清的事儿,人品还是过得去的。农村的老人就喜欢这样的女婿。
结婚之前,也不是不知道孙兰英抠,那时候还都觉得会过挺好的,总比大手大脚的强。
再加上他们小两口一结婚,丁家老两口的地还有丁大哥家四口人的地都给他们种。三十多亩呢,丁文强街面上朋友多,青山县里也有人脉,三分之一的地都种的菜,往县城的饭店、菜市场送都送得出去。一年不少挣的。外面交际的事儿都是丁文强,平时家里开销也是他出,只要不让她出钱,那孙兰英还真就没挑的。
丁大嫂能这么大方,也是有原因的。就是老人跟文强过,以后也是文强两口子养老。
老大家两口子都有工作,挣工资。大嫂是小学老师。家里不养家禽,也用不上粗粮,平时又是拿红本吃细粮的。也没时间种地。还不如给文强两口子种,双赢。他们没损失什么,文强媳妇心里高兴,跟老人一起住,伺候老人心里还平衡,挺好的。
还不光是这样,平时两位老人的穿戴也是老大媳妇给买,一年三套新衣服,春秋的单衣,夏天的短袖,冬天的棉衣,从来不差。
文强家的闺女丁晴生下来就没奶,一直吃奶粉,一多半都得是她大伯娘给买的。
丁大嫂这个做派,不光自己赚了名声,全家满意,满兴隆镇没有不给她传名儿的,丁大哥的工作都跟着受益。最重要的,平时他们两口子工作忙起来,顾不上孩子,俩孩子差不多要长在文强家了,文强媳妇从来没二话过。
文强媳妇对老人也是真好,有一口吃的都得先紧着俩老人吃。文强农闲的时候总不着家在外面混,时常能拿些好吃好喝的回家。从来都可着老人吃,还常把大哥家的丁雪丁雨叫过去。两个孩子跟他们婶儿最亲。
“姐,我这样儿的,能找个不管着我,不想着把我绑在家里的,就行了。妈不是也说,看人往好处看,别盯着人家短处。咱也没啥挑捡人家的条件,慢慢磨,慢慢教吧……”
以前,雪雁也因为孙兰英一毛不拔,只进不出,文强在县城里找了个倒腾化肥的门路,来跟她借钱进货的时候,挑过孙兰英的理,文强还帮着解释。
两口子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那以后,雪雁再就没说过孙兰英的半个不字。
人嘛,没有完美的,谁还没有缺点了。能过得去就行。
北方冬天都是吃两顿饭,下午两点多就吃晚饭。吃完饭,文强两口子跟大嫂就该回去了。家里人都出去送客,屋子里只剩下还不能下地的雪雁和孩子。文强拖在最后才走,趁屋里没人,问雪雁:“姐,你真要跟李立海离婚啊?”
雪雁妈之前已经找机会把文强叫出去单独说过雪雁要找李立海回来离婚的事儿了,他不放心,才又来跟雪雁亲自确认一下。
这混混和混混还一样。
丁文强也混,但是他混,是在外面交朋友,找路子,是想办法挣钱,往家里划拉。李立海是胡吃海喝的搭钱。不是一个路子的。本来就互相看不上,自打知道李立海打媳妇,文强更是再没叫过姐夫。
“嗯。这回我是真死心了。你给我把他找回来,必须离婚。我以后自己带着孩子过。”雪雁给了肯定的回答。
“行。离就离,以后我养活你们娘几个,我还就不信了。离了他,咱过得更好。”丁文强咬牙,他是明白人,哪里会不知道这年头离婚又带着孩子的女人日子不好过。谁让是他姐呢,比起日子艰难,他更心疼自家姐姐在家累死累活还被打,关键李立海那王八蛋还在外面不老实,都是在外面混的,谁不知道谁,李立海的那些花边儿新闻,他哪件儿不知道,就是硬憋着没跟他姐说而已。怕他姐伤心。
“嗯。等我出了月子就离。”
再怎么着急,月子得先坐完,不然对身体不好。
姐俩就这么说定了。
走的时候,还有个小插曲,孙兰英看到屋子里放着的大家给雪雁下奶送的两筐鸡蛋,眼睛都挪不开了。雪雁就说反正吃不了,让她拿回去一些。人家还真就当真的,把外衣脱了,直接穿棉袄,用外衣包了三十个鸡蛋回去。
公销社里的鸡蛋都按个卖,一个两分钱,人家随了两块钱的礼,还带回去六毛钱的鸡蛋,这便宜占的,也是没谁了。
雪雁安心在家坐月子,文强回家就出门放消息,肯定不能说让他回家离婚,就说雪雁生了,让他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可是一直到雪雁出了月子,也没见人回来。文强只收到消息,说是人在京城,做买卖去了。具体在哪也没人知道,也联系不上。
雪雁第七天上,下了地。
能下地在屋子里走动了,饭也就不再只有粥和汤。又开始跟挂面磕上了。一天三顿荷包蛋加挂面,中间再加两顿小米粥和一顿汤。奶水来了之后,很快就够小丫头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