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回家看一眼宋杞,看到她,估计就心安了。姚星河这样想。
可车停到8号楼下,他就觉得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以往这个点他出去买早饭,在楼下遇不到几个人,现在却有乌央乌央的人挤在楼前,个个面容紧张,还挤眉弄眼,一边讳莫如深,一边议论纷纷。
有些年轻人甚至如他一样,穿着睡裤裹着羽绒服就出来了。这会儿正揣着口袋听街坊邻居说话,还时不时抬头往楼上看。
他没心情像这些街坊一样看戏,裹紧衣裳掀起外套帽子戴上,挤过熙攘拥挤的人群,往4楼走。
却发现楼梯上也有很多人,同样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什么事,用的都是消极的字眼,还发出探讨怪力乱神才有的那种惊悚、后怕的语气。
尽管他不想参与,但还是被动地听到几句。
“真是可怜,我看急救的人抱她下去的时候,那小手都紫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耷拉着,哎哟,看得我都掉眼泪了。”
“听她呼吸就感觉不太好。你说这天还下大雪,路还不好走,救护车来的时候就很迟,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唉,出一次事还是偶然,次次出事就很诡异了。当年那对警察也是,听说死得好惨。人家说这孩子是煞星转世,你在这栋楼里住着得小心点儿。”
“真是的,好几年没见他回来过年了,谁知道他今年怎么回事,怎么想到回来霍霍邻居了。”
呼吸,急救。
警察,煞星。
听到这里的姚星河骤然一僵,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二楼的人一眼。那边的人却没看他,还在用更加恐怖的语气,继续着方才的揣测。
他明显感觉到眼眶泛酸,大脑变成空荡荡一片。
下一秒,疯似的往楼上跑。不到两层的距离,竟叫他想到了登天。
又好像,比登天还要艰难。
终于跑到四楼,他的家门口同样站着好几个人,同样的指指点点,同样的恐惧叹息。
在异样又排斥的目光中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到了这一刻,他还期待着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与自己无关。
可进入房间,一边叫小孩儿的名字,一边把所有房间都翻遍,依旧没有发现宋杞的身影,没有听到她甜甜的回应。
姚星河终于确定。
天真的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稍后校对修改。(17:32已修改)
借这个情节提醒一下大家,用加湿器务必要当心。一是检查加湿器里没有发霉,是干净的;二是不要直接往里面加香水、精油,最好用纯净水;三是房间内不要有太大的灰尘,这样水雾沾着灰尘,几乎就是密度很高的雾霾,很容易引发肺炎和哮喘。
——
☆、这个发现
开往西洺第二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上, 护士看到患者外套口袋里不断发光的手机屏幕,想了会儿便拿出来。
看到来电人显示【哥哥】,她便不再犹豫, 替患者接了电话:“你好, 是患者家属对吗?”
那边的声音听着格外的低哑, 格外的慌张,还带着风袭霜沁后留下的凉:“对, 请问宋杞现在怎么样?是哪家医院?”
护士看着尚且无法自主呼吸的患者, 未没有给出太过积极的回答,只道:“带上患者身份证和银行卡, 尽快到第二人民医院急诊办理手续。”
那边恍惚了片刻,嗓音颤抖得厉害,致使说出来的话也不再完整:“好。麻烦, 尽力救她。求你们了。”
最后那几个字中哽咽声明显, 护士听着都觉得心头一涩。
电话挂断后,护士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的4个未接来电和2条短信,尽管小姑娘手机没有密码,但她还是没有打开。
把手机放回宋杞口袋里, 看向年轻的院前急救医生, 解释了一句:“是患者的哥哥,听得出很着急,希望我们尽力救治。”
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姑娘, 听到这些后眉心竟然抽搐了几下, 泛红的上眼睑和干裂的嘴唇同时瑟缩着, 情绪好像有点激动。
护士赶紧趴过来,轻轻理着她的头发,边哄边说:“妹妹别担心, 联系上你家人了,你哥哥会过来的。”
有水泽渗出小姑娘的眼尾,顺着那没有任何血色、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往下滑,最后没入蓬乱的鬓发中。
唇瓣轻颤了颤。
护士把耳朵贴近氧气面罩,就听到小姑娘用如丝如线般颓靡的嗓音说:“是,哥哥。”
她赶紧点头,给小姑娘正向的情绪引导:“没错,是你哥哥打来的。他说很快会过来。别担心,没事的,你能挺过去!”
小孩儿果真听明白了。
尽管长时间缺氧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在再次动唇,赶在溢满眼眶的泪滚落下来之前,用缥缈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给了一个不甚确定的回答:“我……会的吧。”
*
——
宋杞。
如果可以,哥哥很希望,此刻躺在急诊室的人,是我,不是你。也希望这种病,是我得,而不是你得。
听着有点假对吗?
好像,确实是有一点儿。
哥哥也不知道怎么说能叫你相信,我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
上次听陈亦说起你患病的过程,当时觉得天塌了一次。这回,觉得天又塌了一次。
上次你在棠溪,哥哥没接到你打给我的电话。这次你在西洺,哥哥再次错过了送你去医院的、最好的时候。
这次,我手机没有静音,没有放在别人面前,一直带在自己身上。但却发现,你没有把电话打给我。
我一方面想啊,小孩儿是不是潜意识里觉得打给我不会接通,所以果断放弃了。另一方面又觉得,打120是对的,哥哥确实不值得被信任。
毕竟,哥哥辜负你,好几次了。
好像每次都有理由,但都是一些操蛋的理由。我给自己找不到借口,甚至也很想反问自己几句——
去卫生间就不能带手机了吗?
去见院士就一定要把手机静音吗?
以及,把杨帆她妈送到医院后,是不是还有义务帮忙处理后续的事,是不是有义务等她妈出急诊室?
哥哥是不是,太他妈地给别人操闲心了?
杨帆问了我一句:“抢救不过来的话,今天是不是就是,我妈的忌日?”
当时觉得再等等算了,等出急诊,如果没有救回来,那也别让她一个人面对亲人的死亡。
因为哥哥曾经一个人面对过,面对过两次,那种滋味难以形容,已经不是简单的“难过”可以概括。人在那个时候啊,会很容易去想,要不要跟着最亲近的人,一起离开。所以担忧着别人也像当初的哥哥,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现在想想,也很想笑。
她们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我应该把全部的心软,都用在小宋杞这里。我应该在给你发第一条短信,没有收到回复的时候,就回家看看你,而不是想当然地以为,你还在睡觉,还没有醒。
但是现在说这些,听着更叫人生气。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存在阴差阳错,而是,哥哥确实万分傻缺。
宋杞。
跟你在一起,已经很小心很认真,但结果仍旧不够好。有一阵子,我也很苦恼,该怎么去回应你对我的信任,该怎么去满足你对我的期待,该怎么喜欢你才让我们都有安全感,该怎么去帮你,做一个正确的人生选择,在你还不成熟的时候。
思考到今日,思考到此时。
你在急诊室,我在室外等你。
好像真的有了那么一点眉目。
那就是,如果你好好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哪怕是要哥哥放弃现在所有的学业、课题、工作,陪在你身边,24小时给你做护工呢,我其实也愿意的。
你生龙活虎的就行。
其他的,哥哥好像都不那么在乎了。
——
*
到医院第三天。
在呼吸内科输完液后,宋杞被姚星河抱上轮椅,去医院骨科门诊把手臂伤口的线拆掉,顺便取了几盒祛疤的药膏。
其实她早就能走路了,只是微微有点喘。但这微小的喘也在刺激着姚星河,他完全不敢冒险,生怕她因为爬个楼梯、走个路而再次犯病。
宋杞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颓废过。
这种颓废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第一次生病时,还能劝说自己,这是感冒咳嗽加密闭环境中的烟雾引起的,是意外,可以避免,而且整个高中没有再犯。
第二次生病时,就发现当初劝服自己的那一套已经说不通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也开始出现新的诱发犯病的东西和场景,而且很难说,以后还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她再次犯病。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犯病,她在灭顶的痛苦中,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体会到了生命完全不可控后产生的,放弃、松懈带来的解脱的快感,这种感觉让她沉溺,也让她愉悦。
也就是说,这次犯病摧垮了以往那个坚强的她。
她好像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了,所以下次再犯病,她自己就很不确定在惶恐病态中,能不能坚持住,不向死亡妥协、让步。
但这个发现,她没敢告诉任何人。
回到病房,医生过来检查各项指标,再次叮嘱了些恢复过程中的重要事项,并且跟在棠溪儿童医院时几乎一样,医生强调,哮喘目前无法完全治愈,是炸/弹,还是那种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的炸/弹,所以要准备扩张性气雾剂时刻带在身上,学会及时自救。
宋杞一一点头,乖巧应下,只是还有些不太死心,抬头问出一句话来:“那种气雾剂,需要一辈子都带在身上吗?”
问完就后悔了。
医生给了不容置疑的回答不说,她发现原本安静听医生讲话、时不时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东西的姚星河,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手指蓦地收紧,指骨被手机边缘硌着,露出略白的骨节,连骨节上分布的青紫色小血管都格外清楚。
医生走后,他就去阳台上嚼了好一会儿口香糖。
宋杞就靠在病床的软枕上,凝视那个有些孤冷的背影,然后去猜测,这会儿他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出神。
她猜呀,姚星河应该还在自责。
这件事在她这里,就是不凑巧,可在姚星河那里,就是错过了。而且,她后来也看到了姚星河在那天凌晨3点和6点发给她的、解释他在哪儿的短信,只是当时手机静音了,犯病的当下慌里慌张的,也来不及看。
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大的心理落差。
其实,这件事还真的不能去怪他。
可人确实很奇怪,她都把这一切想明白了,按理说也应该像以往每一次那样,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去劝解,让他放下这样无休止的自责和歉疚,好继续接下来的生活。
但宋杞这次就是,没有这样做。反而在姚星河沉默的时候,她比他更沉默。
后来她就想明白为什么了。
从这次病发到现在,她时常考虑考虑一件事——还有没有跟姚星河,继续接下来的生活的必要。
这个问题还有个提炼升华版:哮喘患者,到底要不要去谈恋爱,去结婚,去把不健康的自己,带入到另一个健康的、正常的人的生活,同时给那个人带去长年累月的惴惴不安和担惊受怕。
实不相瞒。
想这些还挺叫她感到自卑和难堪的,因为想得频繁,还经常回忆起,自己曾经为了打消姚星河的顾虑,说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尤其是那一段:“我真的没有那么娇气,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病,真的,我不是老年人,我很年轻啊,身体恢复得很快,所以不要紧。”
当初的姚星河就不信她这套鬼话,她还为此忿忿过,觉得姚星河太谨慎太小心了。现在想想,才觉得自己那会儿还真的挺幼稚,挺可笑。
姚星河不信她,是对的。
“在想什么?”
男生已经回到她身边,跟她说话的时候,口腔里呼出的气息都是薄荷香橙味的,很清新,很好闻,像是从山泉上吹来的春风,带来的柔缓温凉把她隐隐作痛的呼吸道,都抚慰了。
“没什么,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了,”宋杞侧过脸去,望了望暴雪过后,西洺碧蓝如洗的天空,摸了摸照在病床边的灿烂日光,“除夕那天,该回棠溪了。”
也该回到,叫人难为情的现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或许当下这个虐的情节叫人很难受,但等完结后回头看,这个部分是后面盛大欢喜的铺垫。
不破不立,不看清现状就走不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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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快乐
从西洺到棠溪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以往每一次坐姚星河的车,宋杞都会放心地睡一觉,通常醒来后, 目的地也到了。
这一次她一分钟也没有睡, 因为很怕一觉睡过去, 和姚星河独处的时间就结束了。
可即便是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宋杞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进入棠溪市棠溪区, 开过棠溪联小和青楹中学, 最后稳稳驶入她家小区。
车子在楼前停下,两个人没有立刻下车, 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互相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其实啊, 很多时候, 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了。
这几天她对姚星河的疏冷和远离,相信他也看在眼里,并已在内心反复思量, 并且应该也已经猜到且接受了, 即将到来的这个结果。
宋杞解开安全带,透过车前窗,去望那一处废弃多年的车库。脑海里闪过忽明忽灭的微光, 还有兜兜转转最后落在她身后的梧桐叶, 那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不久前, 可再去确认,就发现已经过去六年又十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