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对女,男对男,小陈在查靳虹丈夫马传辉的石棉瓦厂。
听说他们未来嫂子被人给阴了,大家都急眼了。大办公室人多眼杂,留路全带着人在外面盯着,陈星耀带肖锋和郑飞进小会议室查账。
账本是小陈通过关系在税务局要的陈年账册,郑飞看账最快,陈星耀也不慢,会计账做得很漂亮,明面上看不出太大的问题。
郑飞冷哼一声,“给工人一个小时一块四的最低工资,拿人当牲口使。”
“马家那几个孩子都是六零后,能上几年学?现在富得流油,我不信靠得是真本事,钱就是这么压榨出来的。”肖锋恨恨接口。
陈星耀没怎么失望,生活不是电视剧,想要短时间找到一个人的错处,不会那么容易,不过石棉瓦厂不是铁板一块,他使了点手段联系了厂里一个出纳大姐,下午三点她要外出办事,有点时间跟他聊一聊。
让肖、郑两人留下,他单身赴约。
跟出纳大姐聊完,来看甄珍,小陈脸色不是很好,背靠椅背,仰头默默看着头顶旋转的吊扇,今天天气闷热,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住,吊扇转动得有气无力。
宝库从后厨端了两碗西瓜露进来,分给陈星耀一碗,爬上他对面的凳子,喝起自己的那份,冰冰凉,甜滋滋,小孩乐哈哈,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西瓜味的。”
红如宝石的西瓜露是解暑的好冷饮,小陈却毫无胃口,西瓜露红得像血,像资本家贪婪的血口。
对跟在宝库身后进屋的甄珍说:“人要是没了选择,为了生存,哪怕是血汗工厂也得硬着头皮往里进。这次不为你,我要让马传辉吐血。”
小陈没有细说,甄珍已经意会。
接着说起靳虹,短短两天时间,陈星耀也查不出太多问题,“她在电视台的风评不是很好,当主持人时作风张扬,现在虽然退居幕后,随着有限电视的普及,电视台的话语权加大。靳虹现在负责一档大型生活栏目,是栏目组的土霸王,压榨新人,打压其他竞争节目很是在行。
是否受贿,暂时没有证据,不过她表哥的饭店,她那个节目没少过去录制,她应该背后有股份,以她无利不起早的性格,不会赔本赚吆喝。”
“饭店吗?”甄珍想起来找茬的胖子身上的油哈喇的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可以去会会。”
靳虹表哥的饭店开在故宫附近的商街,三层大酒楼,营业面积一千多平米,不是甄珍的大渔能比的。
位置好,又有电视台的广告宣传,晚餐时间段,饭店前的广场停满了进口汽车,装修得富丽堂皇,一楼散台,二楼三楼包房,内里冷气开放,生意好到连散台都坐满了人。
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她,甄珍点了份招牌菜,鱼头泡饼。
上菜倒是快,鱼头是碟鱼头,老抽提色,红色小米辣,小绿葱点缀,铁锅旁贴着金黄的小饼子,卖相很不错。
挑起一口,甄珍尝了尝,秀眉微拧。
酸甜苦辣咸鲜六味,鲜最难把握,鱼肉是公认的最具鲜度的食材之一,这家鱼头是鲜,但鲜中还有一丝让人很难察觉的涩。
散台桌距很近,东北人爱唠嗑,见甄珍一个人来吃饭,有个大姐跟她话家常,“你咋不吃啊?这鱼头可鲜了,我们一家一个礼拜必须来吃两次,不吃就全身不得劲,吃了舒坦极了,跟药似的。”
是吗?
甄珍虽然有所怀疑,但不会当场揭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把鱼头打包带走,托王进带到化物所的实验室,化验结果很快出来,她的猜测应验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结果的爆发有时太过突然,往往让人产生生活就是连续剧的错觉。
因是回国的外籍华人马老先生种下的,他给他三堂弟那笔钱,马三没有分给孩子,全都拿去买了古董。
家里的古董都在运动时没了,马三对古董有一种执念,专程去首都,拖中间人在琉璃厂寻了一批古董,运回省城之后,兴冲冲地找了省博的院长来家里鉴赏,老院长没给他面子,说他买回来的这堆古董都是假的,没一件是真的。
打击太大,马老三血压本来就高,嘎一下抽了过去。
病情有些重,抢救回来之后,只能卧床,政协副主席也只能退了。
人走茶凉,马家虽然有外籍华人的亲戚,毕竟隔了一层,靳虹嫁进的高门,门楣突然矮了一截。
机会摆在面前,陈星耀和甄珍开始行动。
跟靳虹竞争的社会调查节目有一天接到个匿名打来的爆料热线,举报福满楼用罂-粟入菜,还有辉耀石棉瓦厂生产环境恶劣,防护措施不到位,大量工人染上尘肺病。
随着《东方时空》、《焦点访谈》等节目的崛起,深度新闻报道影响力越来越大,节目制作人刘兵笑了,对助理说:“终于有人抓住这个机会对她动手了,你说是谁干的?”
助力撇撇嘴,“老鼻子人都看她不顺眼,光咱台就有一半人想这么干。”
“干得漂亮。”刘兵哈哈大笑。
节目采编之后,播放得等一周,没播出之前,像反贪局一样,今年新成立的食品监管部门就已经行动起来,重罚是跑不了,而且罂-粟入菜要担刑则,靳虹不是法人,逃过一劫,但台里有人抓着这事不放,逼着她辞职。
《社会调查》的特别节目,周五晚上播出时,陈星耀把电视搬到楼下,杏花巷几家都聚在大渔里一起看。
看到从福满楼后厨翻出一大桶大烟葫芦,朴叔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中国自古有用这玩意来吊汤的传统,这是被当场抓到的,省城卖麻辣烫的有多少放了这东西根本就无从统计。
像节目里受访的专家说的,这东西不能提鲜,但是能让人上瘾。
“缺心眼可以,千万别缺德。”朴婶啐了一口。
更缺德的还在后头,记者暗访辉耀石棉瓦厂的时候,粉尘遍布的石棉纺织车间里,到处都是神情麻木,机械劳作的工人,一个小时一块四的最低工资,一天干满十二个小时,一天不休,一个月刚刚挣上五百块钱。
石棉粉尘太多,有好多工人边入料边咳嗽,记者采访马传辉时,问道:“石棉生产过程中如果防护不到位,容易导致石棉尘肺,你清楚吗?”
马传辉神情同样麻木,“为什么有的人就没得?抽烟的人多了,有几个得肺病的?”
看到垮着肩膀,骨瘦如柴,得了病也不休息,为了工时拼命干活的工人,甄珍想起靳虹胖成面板,拿进口巧克力当饭吃的儿子,还有从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天价鲥鱼。
“有些人奉‘真小人好过伪君子’为圭臬,那些恬不知耻,自私自利,虚伪膨胀的人在当今社会确实更容易获得成功。”甄珍感叹。
“自古就是如此。”小陈对社会功利本质看得很透彻。
赵华在为女儿的事情打官司的时候,虽然遭到很多冷遇,但她也得到了更多的帮助,对这个社会她抱之以最大的善意,“好人总有赢过坏人的时候。”
老朴对宝库说,“小孩,战斗可以,但我们要做文明人。”
“嗯呐。”宝库乖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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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约会
跟马老先生签意向的时候, 甄珍跟鼓捣电瓶车的下岗大哥,还有那个研究最新互联网科技的小伙子互留了号码,调查节目播出后, 接到他们两人打来的电话,都跟甄珍诉苦, 原来不光是她,同样作为马老先生看好的潜力股,这两人也没逃脱马家子女的骚扰。
电瓶车大哥的小厂子差点被查封,搞互联网的小伙子是大四的学生, 因为各种原因被找茬, 好悬没拿到毕业证。
甄珍有些不理解, 问陈星耀,“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狂妄呢?自己不干不净, 还到处找人麻烦?”
小陈冷笑,“咱身边这样的人还少吗?昨天我开车走在十马路,前面一辆丰田车临时变道, 跟一辆正常行驶的夏利出租车剐蹭,那辆丰田车下来个男的要打出租车司机,让司机赔钱,边打边骂他是下等人, 就配开这种国产垃圾货。我看不过眼,上前拉架, 只说了句,想不想让我查查你的底,那人就灰溜溜上车走了。
越是这样的狗眼看人低的人,越禁不起细查。
马家这几个也是,你说他们触犯了特别严重的刑则了吗?没有。不杀人放火, 有什么可心虚的?要不是《食品卫生法》去年出台,新法在执行上受重视,搁从前,往汤里放大烟葫芦的有几个被抓过?石棉瓦生产条件不好,犯法了吗?顶多受点行政处罚,交了罚金不也照样生产?
有钱和关系铺路,犯了事也能摆平,他们自认为有狂妄的资本,愈发不把弱小当回事。”
甄珍轻叹一声,“这就是所谓的低人格优势,取得成功的成本真低。”
“他们自认为上面有人,可人是一系列社会关系的总和,”小陈嘴角的冷笑加深,讥讽道:“拿靳虹和马传辉两口子为例,媚上欺下,这几年膨胀得太厉害,得罪了太多他们看不起的人,原先忌惮马家这位副主席,大部分人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没了这位副主席,不光靳虹节目组的人站出来反映她收受广告商贿赂,马传辉所谓的朋友也出来揭发他偷税漏税,这两人不被扒层皮,大家不会善罢甘休。”
“树倒猢狲散,这都是有数的。”甄珍回过味,在这件事里,她和陈星耀只不过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没有他们两个,最终还是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马家仅仅是倒掉的一棵树,还有许多棵树枝繁叶茂,还有无数的猢狲在蹦跶。
甄珍怔怔想了一会,抬眸看向陈星耀,问道:“有时候你会有无力感吗?”
“当然有。”小陈默然片刻,承认道。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善恶终有报,人还是要有颗向善的心,甄珍弯唇笑了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陈警官默念。
两人相视而笑。屋外墙角有蛐蛐在鸣叫,对面朴家传来跟广义学跳舞的宝库清脆的笑声。
因为被找茬,时间过得格外快,甄珍接到孙老要她过去调试机器的电话,才发现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下午忙完,带着宝库赶过去,调试的地点在精密机床厂的仓库。这不是真正的机器,是孙老根据甄珍关于鱼丸的步骤详解,做的一台联动模型机,通上电也能转。
甄珍带了解剖好的鱼过来,设计之前,她想将杀鱼这一步骤也用机器完成,跟孙老沟通后,认识到机器作业灵活度不够,解剖得不干净,容易影响鱼丸的口感,遂又放弃。
设计的起点从刮取鱼茸开始,平铺在传送带上的鱼,被特制的模型触手,快速地将鱼茸刮掉,随着传送带运转,鱼茸被装进大搅拌桶,搅拌桶上方有辅料、调味料添加管道,不是甄珍设计的那种简易桶子,更加精密先进,根据需要,孙老还增设了冷凝设备,能自动调节温度,以便鱼茸更好地成胶。
在一旁围观的宝库再一次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蹲在出料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打丸地出现。
成胶后的鱼茸被送往一个漏斗形容器,经过旋转成团后,从漏斗底部漏出。
不知道哪里出现问题,鱼茸没有成团,挤出来的鱼条漏了出来,在下方堆成一团,形状很可疑。
孙老皱眉头。
宝库张小嘴,“粑粑?孙爷爷,这个大机器会拉粑粑。”
孙老:“……”
甄珍想笑,怕孙老恼了,只好拼命忍住,挑起一团鱼肉放进旁边的电锅煮,煮熟尝了下,鱼肉的紧实度还是欠缺一些。
设计工作不会一蹴而就,一个月能出来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了,何况这还是个半拉设计。
孙老看了图纸和笔记,对甄珍说:“搅拌机功率不够,出丸口问题最大,定型这部分我还没做,过一个月你再来看。”
甄珍竖起大拇指,“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期太多,您真厉害,别累坏了,先吃饭,我带了螃蟹过来,给您老两口包蟹黄包。”
老孙呵呵笑,“我最喜欢蟹黄包。”
鱼丸机在调试,小陈的金属冲压机的改进反而更快一些,这个机器结构不复杂,怎么能让机器在短时间内升温至五百度,更好地将尼龙均匀喷涂,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的就不难。
王进那边也有了消息,他在城东找到一家黄摊了的小家具厂,两间三百平米的厂房,还有个小院子,占地面积不是很大,用来做刚起步的小厂子的落脚地,很合适。
房主只卖不租。周六下午,小陈开车带甄珍和王进一起过去看房。
信奉藏传佛教的满清皇室,在顺治年间,在老城的东南西北各建了四座佛塔。挺巧合的,甄珍住在西塔,王进找的厂房则在东塔附近。
跟商业氛围浓厚的西塔不同,东塔周边是大片绿油油的苞米地和高粱地,还有个张大帅当年建的机场。
有只甲虫从开着的车窗飞到陈星耀黑色t恤的袖子上,宝库伸出胖手把虫子捻起来,兴奋地举给姐姐看,“花大姐。”
“嗯,你数数它后背有多少颗星星?”甄珍教弟弟认识昆虫。
等宝库了解了手里这只橘红色的小虫虫是专吃苞米叶子的害虫,家具厂已经到了。
红砖围墙正中一个带着锈迹的大铁门,一棵老松探过围墙。
家具厂的小老板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他们半天了,等他们一下车,立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当初为了能进拉木柴的大车,我这院子圈得很大,放心,全在土地使用范围之内。大松树看见没?老大岁数了,有东塔的时候就有它了,这树快成精了,能聚财。”
睁眼说瞎话,你家厂子为啥黄了?聚财聚黄了?王进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房子没啥看的,红砖红瓦垒起来的厂房,一间举架高,一间举架矮,里面什么都没有,要是买下来,收拾房子时,倒是不用费力气拆东西。
城东好些土地还属于集体用地,小老板很自豪,出示手里的土地使用证书给甄珍三个看,“我当初费了老鼻子劲,才把用地性质给转了,要是集体用地,以后说征收就征收,咱这个牢靠,不怕征地。我这房子成本高,就高在地钱上,王进跟你们说了吧,开价十万,不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