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不干净是一回事,再一个西施和貂蝉都成年了,因为喂得太好,体型颇为彪悍,‘呼呼’地跑起来时能将毫无防备的小宫女撞倒,所以柯姑姑严防死守,把它们当成了危险分子,送去了后殿给平常在。
所以平常在便格外细心的照料这两只猫,对简州也很和气,常给他点心吃。
都是宫里熬出来的苦出身,平常在对宫人们都很好。
有时她站在门口,看着后小院里头小宫女踢毽子或是晒衣裳,三只猫一起上蹿下跳,简州在后面追,小宫女们就嘻嘻哈哈一起帮忙——热热闹闹的就觉得心里也没有那么寂寞了。
闲暇时候,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前头贵妃的正殿里有时就恰巧送来新鲜的果子或者点心,平常在笑着接过,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很好。
皇上的恩宠,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不过没关系,她是宫女出身,混到后宫一个住处有了答应的正式编制,她就很高兴了。
何况现在又升了常在。
皇上升她做常在,不就是因为伺候贵妃伺候的好吗?其实这两年来,与其说她伺候贵妃,不如说贵妃庇护着她,宫里女子到了最后,就是这样,说得上话的彼此谈笑两句,做个伴。
她很愿意不求恩宠,只这样安稳度日。
钟粹宫一片岁月静好,外头却并非如此。
十月底,皇上还是没有从忙碌中脱开身,倒是又因几省兴起了邪教组织而不得不加班,最后甚至派出了高斌与刘云义一并去清查云贵川等地的白莲教。
高静姝刚知道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高斌是个文人啊,或者说是个理财专家,怎么就得去镇压白莲教?这种事情不应该讷亲或者傅恒这种大将们去干吗?
皇上也怕贵妃吓着,特意来安慰她一回:当地都有军队负责武力部分,高斌和刘云义两位大员不过是去压阵罢了,也是叫当地民众看着,连吏部尚书这样的天官都派了过去,要顺应朝廷,不许屈从□□。
因要安慰贵妃,就又说起她弟弟在江苏做县令做的不错之事。
每到年底,吏部都会给全国上下官员评级,厘其流品,平其铨注,而序迁之。
高恪已经是第二年获得了优异的期末成绩,等三年过去,大约可以原地升一等。
皇上含笑:“朕观他神采风度,就断不是个酒囊饭袋。何况在家里有父兄教导,又不缺银子,自不会克扣民脂民膏——说不准再历练几年,又是一个傅恒呢。”
高静姝;……你放心,这绝不可能。
皇上没发现爱妃的欲言又止,倒是叹了一声:“可惜他受了弘昼那个浑人的连累,倒是要出京呆这几年,等他回京再说吧,朕的銮卫队里还给他留着空儿呢。”
对于脸好看的人,乾隆是很难忘记的。
高静姝就开始发愁,还要进銮卫队?难道下回再去顶和亲王吗?
又怕皇上这就给高恪弄回来参加明年的銮卫队,连忙道:“是臣妾弟弟先动手的,又是以下犯上,当然要重罚,不在外面多待几年怎么对得起和亲王——且皇上怎么好说和亲王是浑人?臣妾虽未跟亲王说过话,但只看和婉公主的和气温柔就知道了。”
皇上似乎都难以启齿似的,犹豫了片刻才道:“和亲王当朝打了讷亲。”又恐贵妃不知道谁是讷亲,解释了一句:“是如今朕的军机处领班。皇额娘的族亲。”(注1)
高静姝:……和亲王真虎啊。
听说了和亲王暴打讷亲的举动,高静姝忽然觉得,自己弟弟好生幸运。
毕竟还是弟弟先动手的呢。
可怜的讷亲,堂堂首席军机大臣,虽然允文允武,但又不能在皇上跟前反击皇上的弟弟,只能慌忙逃窜,但还是被暴躁的和亲王打了好几下,真是又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还不如当时站在那里任由和亲王打,也好显得自己铁骨铮铮一条硬汉。
事后旁人也只能深表同情,毕竟那是和亲王啊,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呢。
讷亲觉得高斌出京的有点不是时候,不然自己可以跟他一起坐着彼此哭诉一下。
皇上只是把和亲王的暴行简单说了两句,看着贵妃已经明显凸起的肚子,有点儿不愿意再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胎教。
于是起个龙爪轻轻摸了摸贵妃的腹部,然后道:“也五个月了,安稳下来朕就放心了。”
“今年的元宵佳节,又要在宫里过了——也好,省的朕奔波了。”
高静姝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不去圆明园了吗?”
“后宫妃嫔中有孕的颇多,哪里经得起这样奔波。况且皇额娘也说了,去岁在宫里办的就极好,今年喜事更多,皇后诞下嫡子,妃子们接连有孕,也该再热闹热闹。只是你就要乖乖呆在屋里头了。”
见贵妃似乎有别的意见,皇上就道:“这没得商量,到时候你都要七个月了,一旦有个好歹哪里是玩的!”然后又放缓了声音:“你乖乖的,朕叫你额娘和妹妹进宫来看你。再给你弟弟指一门好婚事如何?”
高静姝答应下来,又想着得告诉额娘:皇上对弟弟有突破天际的期许,还是让阿玛早做打算吧。
可怜自己额娘,一听这个消息,大概都过不好年了。
皇上在贵妃这里说多了些话,自然呆的久了,出了钟粹宫把小怀表掏出来一看,就没再去看纯妃嘉妃,直接回了养心殿。
两妃处听说皇上难得进后宫,自然也在盼着,连茶水点心都备好了,结果皇上直接回了前朝,心里就犯堵:要是真没空也就算了,怎么在贵妃那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我们这里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纯妃处。
水清忙递上一杯热乎乎的红枣燕窝羹:“娘娘别恼,钟粹在东六宫,咱们咸福宫在西六宫,皇上前朝有急事,过不来也是有的。况且皇上不也没去嘉妃娘娘那里吗?”
纯妃冷笑道:“贵妃有了身孕,皇上心里还有哪个?成日家说贵妃这一胎来的不容易,要好生养着,什么好的都先紧着贵妃。她不容易?不就是多年没福气怀不上吗?难道本宫和嘉妃有过生育倒是错了?倒是能胡打海摔的理由?”
水清也无奈,可男人的偏心怎么能够讲道理,只得劝纯妃道:“娘娘到底已有了两个阿哥,再生下这一胎,宫里没有能越过您去的。”
纯妃呵呵:“没人越过我?贵妃一直踩着我呢。”
水清无语了,心里都有点嘀咕:娘娘您要这样杠下去可没法聊了啊。
纯妃心里一直有不安,今日被皇上这样一冷落,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贵妃有孕那一日,本宫说了只有有儿子将来才终身有靠,这话偏又被皇上知道了去。”
“虽说皇上当时未曾发作本宫,可你只看皇上这几个月对本宫的情形就可知了:但凡有赏赐都是按照妃位来,连嘉妃有时都多两分,本宫倒成了最差的了。便是皇上肯来看看,也都只问及龙胎安好,对本宫不过淡淡的……”
她说着这话,不禁又是伤心又是惶恐。
水清叹了口气:没有人比她们这些贴身宫人更清楚皇上恩宠的反复。如今娘娘怀着孩子还不显,内务府不敢怠慢,但显而易见的,娘娘如今成了三妃里头敬陪末座的人。
她将在心里盘算了一些时日的想法说了出来:“娘娘,您已经有了两个阿哥,这一胎是阿哥固然是锦上添花,是公主也是好事。如今宫里这情形,嫔位以下的小主们争妍斗艳的好不热闹,都是为了年底的大封六宫。不如您挑一两个出色的扶持一二,将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纯妃不语:这话放到三年前她都是不肯的,自己又不是失宠了,何必要扶持得意的年轻妃嫔分自己的恩宠?
这又跟主动依附她那些不得意的答应常在不同,那是等着她施舍的。
如今要是挑了风头正健的新宠扶持,若是扶出个主位来,跟自己也就不差多少了,何必自己找个敌人出来。
可如今备受冷落,纯妃倒是不得不动心。
实在是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该给自己找点退步抽身的余地了。
而且……她心道:那位如今得宠的魏贵人,可是自己赏给她一份机缘,她才从宫女飞上了枝头的。
纯妃忍不住盘算起来。
水清察言观色,就知道娘娘是有点动心,只是碍于体面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越发给纯妃搭起了台阶,希望她走下来,密密劝道:“娘娘一心安胎,不理会这些事儿,却不知道嘉妃娘娘已经抢先挑好人了。”
纯妃一惊:“真的?”
与此同时,钟粹宫。
高静姝插着沾了梅子粉的芒果吃,下头杜鹃正在汇报宫里的新闻。
她一听也不由道:“真的?嘉妃跟庆贵人?”
杜鹃捧着主子赏赐的一碗蛋奶羹,暂时顾不上吃,先说话:“正是呢,嘉妃娘娘如今面上还不显,但私下里送了两回珍惜的字帖去给庆贵人。再就是嘉妃娘娘怀着身孕不太见人的,可近来庆贵人去了,她就肯见,还说让孩子沾沾文采才气。”
木槿听了道“唔,一个妃子能对贵人说出这么和气不摆架子的话,大概是交好的意思。只是庆贵人近来得宠,嘉妃娘娘客气些也是有的。”
未必就是结成一伙儿。
杜鹃点头:“所以奴婢前几日都没敢回主子,直到今儿在大膳房打听了一事,说是庆贵人宫里拿了方子命大膳房做一道奶房玉蕊羹,说是要给皇上送去,奴婢才确定。”
奶房玉蕊羹,是前明失传了的菜谱,御膳房倒是忖度着做了出来,不过不如嘉妃宫里的小厨房做的好吃——大概是家传的菜谱,从祖宗手里得了前朝的秘方。
高静姝笑道:“嘉妃倒是肯花心思啊,一出手就是珍奇的菜谱。”
杜鹃说的自己都有点馋,便捧着蛋奶羹喝了一口。娘娘待宫人很好,起初在主子前面她们也不敢吃不敢喝的,但见娘娘是真心要赏,也是看她们吃了才欢喜,才渐渐敢开始吃东西。
听主子这么说,杜鹃就点头:“正是呢,大约也是想着,庆贵人捧了这道羹去见皇上,皇上必会想起嘉妃娘娘。”
对高静姝来说,这是别人宫里的八卦,说过就过去了,她只安心养着自己。
林太医一日三趟来诊脉不说,连孙大夫都常来给她做按摩。
孙大夫原本受皇后的吩咐跟着七阿哥去阿哥所,但七阿哥如今在太后的寿康宫里。太后可不太信赖外头乡野的大夫,何况孙大夫是对妇科接生精通,对儿科就很一般,只有些平常的方子,不及太医院中儿科圣手多矣,太后就不肯用。
于是孙大夫就只得被辞退回来,继续蹲在长春宫里——皇后的产后调养她就更抓瞎了,宫里的大夫才是养生的专家好不好,可怜平民家的女子,一碗红糖炖蛋就是好的了。
还是贵妃有孕后,常请了她去说说话,给摸摸肚子。
孙大夫每回就笑:“娘娘倒跟寻常富贵人家的有孕女子不一样,这肚子养的不大呢。”
高静姝笑道:“那就好,我是叫皇后娘娘吓着了,再不肯把孩子养大的。”
皇后娘娘还是命好,胎位正不说,又是经产妇,到底好生。可轮到她自己,她就怕极了:贵妃可从未生产过啊,而且又素来苗条,哪里能生个八九斤的胖娃娃。
高静姝知道,孙大夫能做到侧切术这一步就已经是惊世骇俗,可让她剖腹产,别说孙大夫不敢,高静姝自己都不敢。
所以只能闭着眼生了。
她宁愿生出来慢慢补养孩子,也断不敢把孩子养大。
导致皇上见贵妃的肚子要比旁的妃子同月份时要小一圈,还对林太医横眉冷对,责问贵妃怎么没有养好,把林太医委屈的要命。
度过刚怀孕的复杂心情,随着月份增大,高静姝心里的恐惧也逐渐加深。
她甚至叫来林太医,让木槿把柯姑姑调虎离山,然后私下道:“林太医,我觉得有一个孩子就够了,以后不想再要,你手里可有什么温和不伤身的避孕之药吗?”
差点把林太医吓一跟头。
这宫里只有不断要生的妃嫔,七个八个都不嫌多,哪里生一个就够了的妃嫔啊?
紫藤也立刻哭了:“娘娘,奴婢知道您害怕难产,害怕生孩子,可,可怎么能不再要龙胎呢?再者,您好容易开怀,有过一个,以后自然就容易怀上了。若这胎是个女孩,您难道不要个阿哥傍身吗?”
高静姝:我怕的就是以后容易怀上,像兔子一样一个个生好不好。
林太医就见贵妃坚决摇头:“公主也好,阿哥也好,都是我的宝贝,一个就很好。林太医,你去给我配药,不要让旁人知道了,等本宫生了这个,就找你要的。”
见林太医一脸拒绝,高静姝只得做出自己最不喜欢的事情——像医闹一样逼迫大夫:“不然我就告诉皇上,你没用心给我养胎。”
林太医简直给跪。
贵妃怎么就不能像寻常后宫妃子一样呢?
要不就是不想活了不吃药,要不是就是生了一个就不想生,总是做出些让他想疯的举动。
不过贵妃说到这个份上,林太医也只得先应下来,回头去报备给高家。
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告退。
高静姝回头看着眼泪汪汪的紫藤,声音轻而坚定道:“女人生孩子是在阎王殿门口打转,这个孩子既然来了,我就转这一回。是男是女都好,都是我心爱的孩子,但再让我转好几圈是不可能的!”
她一点也不想为了给皇上不断生生生而糟蹋自己身子。
况且若是自己没了,这孩子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纵然皇后大约会念着旧情照顾这个孩子,可皇后有自己的嫡子嫡女,没有亲娘到底是不一样的。
指望皇上,就更不必了。
万事都得以她活下来为保障。
她可记得,历史上无论是嘉妃还是后来做了继后的娴妃,都是一路生到了四十多岁。
而她们的寿命都算不得长,倒是一直无子的婉贵人,后来一路活到了九十二岁——要不是有这个乾隆一朝最为长寿妃子的名号,高静姝几乎都想不起从来沉默无言毫无存在感的婉贵人。
这才是人生赢家。
紫藤默默无言,在她心里贵妃是第一位,她自然心疼主子生产的艰难,但又跟旁人想的一样,觉得娘娘怎么能不多生几个呢,两相矛盾,只能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