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欣然允准’后,庆贵人就更有把握了,准备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今年缅甸的贡奉到的晚,是过了正月十五,内务府才整理出来,皇上又按着等给六宫诸人分了翡翠,也算是六宫同被恩泽。
旁人得了赏赐,若有机会见皇上自然都是要再次谢恩的。
唯有庆贵人收集完雪水回来,继续‘出尘脱俗’:“皇上前几日赏的翡翠倒好,只是臣妾也不爱这些。皇上待臣妾的心意最重要,这些金玉俗物,臣妾是不看重的。”
旁边李玉大气都不敢喘:庆贵人方才出去收雪怎么没冻得清醒一点呢?
从茶水到翡翠,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质疑了审美,被庆贵人两度打为俗物,脸色终于淡了下来。
于是将案上的诗稿随手团了扔在地上道:“六宫皆得了朕赏赐的翡翠,倒是只有你说是不稀罕金玉俗物。”
庆贵人含笑走近皇上,想要替皇上磨墨,口中还在撒娇呢:“是,一来臣妾不喜欢这些俗物,二来,若是皇上给臣妾的,跟与旁人的一样,那臣妾宁愿不要。”她还未来得及说,自己想要皇上独一无二的心意,皇上就已经抬手打翻了案上的笔架。
皇上心中自有决断:你不是自诩不爱这些‘金玉俗物’,觉得朕赏给你这些是玷污了你清清白白的心意吗?
不是不愿意与六宫妃嫔一般得到朕的赏赐吗?
那好。
皇上直接拂袖去了长春宫,对皇后说:“朕瞧着陆氏不爱住在好好的宫殿里,金玉之物显不出其风骨,既如此,搭一个草庐给她住,不许人伺候,让她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庆贵人犯蠢这件事,在养心殿也算不上机密,众位妃嫔也陆续弄清了原委。
高静姝正因下了雪,只能在屋里走路散步而烦闷呢,杜鹃就及时送来了庆贵人新鲜出炉的新闻。
高静姝简直是迷惑里带着敬意。
这宫里真的有人去‘pua’乾隆啊?准备靠着贬低皇上的审美来衬托自己的出尘,这是什么样的勇士啊。
高静姝摇着头替她可惜,这位明显没搞清楚乾隆的属性,乾隆可是个渣攻类型,绝不接受旁人的pua。
在皇上的世界里,只有他看不上别人的,还真没有别人能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可不会像里写的,觉得庆贵人独树一帜:不错女人,你与众不同超凡脱俗,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皇上只会想着:朕给你一分颜色,你得十分感恩。你要是敢不感恩,反而拿这一分颜色去开染坊,那就等着倒霉吧。
贵妃娴妃处还只是看个热闹,而舒嫔处就几乎要放鞭庆祝,觉得这是这个新年收到的最好礼物。
唯有嘉妃几乎要去撞墙:哪里来的大傻子啊!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就这,她还拿庆贵人当未来十年的宠妃来投资,结果庆贵人连十天都没撑住。
嘉妃第一次认人不清到这个地步,翻车翻得太厉害,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因她这几个月跟庆贵人走的近,皇上难得还对她冷了脸道:“陆氏对上不恭不敬,倒是成了你口中有才有情之人——你既然怀着身孕精神不济,也该好好安胎,少管旁人的事才是。”
对嘉妃来说,这是她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来,罕见的重话了。
从前她还运筹帷幄,觉得这个妃嫔蠢,那个妃嫔软弱,连皇上的一句话都受不住。
如今自己被皇上骂了,却也怕的当场就哭出来。
纯嫔之事后,六宫妃嫔皆是明白:怀着身孕是不能成为护身符的。
嘉妃生恐自己前几日还笑话纯嫔,然后现在就得为了猪队友,去跟纯嫔作伴。
好在嘉妃在皇上心里素日形象颇佳,皇上薄责过这一回,倒也没再提起。
还是皇后婉转劝了一句:“皇上干嘛跟一个小贵人计较?还没出正月,特意弄个草棚子给人住,若是传到外面去,倒是不好听了。降位禁足也就是了。”
皇上冷笑拒绝,坚持让陆氏去住草庐:“朕要杜绝后宫这种不尊不敬的风气。”
可到底也觉得他的紫禁城里不必为一个陆氏添一个草庐,确实不好看也不好听,于是对皇后说:“那就别建在宫里,将她送出去。”
皇后下意识道:“圆明园?”
皇上冷笑:“圆明园朕还要去住呢,看着岂不是伤眼睛,送到畅春园去。”
皇后:……
畅春园是康熙爷最喜欢去的行宫。
先帝雍正爷自打从康熙爷手里获得了圆明园,又好生修理扩建较之畅春园并不逊色。于是先帝在位的十三年,畅春园也就冷落了,唯有圆明园越发精美。所以皇上也更喜欢住在圆明园。
皇上从前说着处处跟着祖父康熙的步伐走,真有讨厌的妃嫔,却还是要赶到康熙爷的园子去免得碍眼。
皇后也只得领命。
待皇上走后,葡萄才轻声道:“娘娘,皇上如今圣威真是难测,动辄得咎。”
皇后轻叹:是啊,皇上这两年的行事,真是越发独断专行,竟与刚登基的时候大不相同,或许也不该全归罪于妃嫔的不谨慎,而是皇上,越发的不肯纵容旁人的一点违逆。
高静姝听说陆氏被发配到畅春园住草屋后,忽然觉得当日贵妃那十三日的禁闭,也算是皇上开了恩了。
庆贵人事件,令嘉妃颇为尴尬。
好在她于二月三日诞下一个皇子,序齿为八阿哥,也就抹了从前的事儿。
皇上按照妃位的赏赐照例加厚了两分赏了嘉妃和八阿哥。
太后笑眯眯:“孙子孙女都好,如今凑成了一对好字,就看贵妃的了。”
而贵妃此时正因肚子里的孩子睡不着觉。
到了最后一两个月,正是坐卧都被肚子顶着难受的时候。腿脚也是肿的,胃里一直反酸。她真是等不及要生了。
高斌送进宫一个蜀地女医,是个年轻守寡带着一个儿子的妇人。
因儿子也十岁了,要读书上进,她便也极愿意的将儿子托付给大学士家中,自己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好好伺候贵妃——儿子还抵押在高家呢。
民间的大夫本就是靠着走量养出来的。
这位吴大夫如今三十有五,母亲原就是做稳婆的,从会走路就跟着亲娘在产房里帮着端水递剪刀,等自己大了出嫁生子,那真是看全城稳婆都不靠谱,边生孩子边指挥人家给自己接生。
这半辈子下来,经手的产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比起孙大夫的耿直,这位吴大夫格外有种蜀地女子的脆爽和侠气。她进了宫后,起先还有点畏惧,但等着彻底沐浴擦手后来到贵妃跟前,一见到孕妇,专业对口,立刻就把害怕忘了。
上手就摸贵妃的肚子。
还非常自来熟的跟紫藤说:“这位妹子,娘娘的袄儿太厚了,帮我一起解开。”这还是从高斌找到她起,就开始让人教官话,怕她一口川音,到时候贵妃生产,她跟旁人直接对不上话岂不要坏。
蜀地的官话也带着一股子干脆。
紫藤上来与她一起解开贵妃的衣裳,柯姑姑跟木槿就一个去关寝宫的门,一个去将火炉拨的旺一点。
只见吴大夫认真仔细的摸了一遍,忽然一拍大腿:“妥了。”
这给紫藤吓得:“怎,怎么了?”
吴大夫笑眉笑眼:“大学士找到草民,我起初心里是怕得很呢——富贵人家的夫人啊,都养的太好,又不肯动,自己那样小一只,却把胎儿养的那么大。”她比划了个小瓶口和大西瓜后,才对贵妃笑道:“何况宫里的娘娘们呢。我这一路进京就担心的不得了。”
“谁料娘娘养的这样好哩,娘娘虽自己是纤瘦的体态,但好在并非胯骨窄的女人——若是骨头窄,那可就完了。”
她这一串话把紫藤听得眉毛直哆嗦,此时再也忍不住:“吴大夫快说我们娘娘把,别说别人了。”
柯姑姑也忙道:“吴大夫,宫里可不能说完了这两个字啊!”
吴大夫拍了拍自己的嘴,又把话题倒回来:“娘娘虽然是纤瘦的体态,但有腰有胯的,只要孩子养的不大,就不难生。这不巧了吗,孩子真不大!”
高静姝:……这不是巧了,这是我自己好好控制的好不好。
吴大夫一脸喜色,可见是预想着艰难,但一摸贵妃,情况还好,于是喜形于色。
见她这样高兴,高静姝的心也放下了些,笑眯眯道:“还有一位孙大夫,也是接生的圣手,你们正可聊聊天呢。”
吴大夫能在蜀地作为出了名的稳婆,甚至被人称一句大夫而并非只管接生,也是有自己的金字招牌的。
她取出一包药来:“这是我们那后山上的一种草,研碎了抹在人中处,妇人就晕不过去,娘娘是知道的,妇人生产最怕脱力晕过去,孩子就要憋……”她想起宫中不能说‘完了’两个字,于是硬生生咽下去:“就要不太好了。”
柯姑姑伸着头看了一下这包草末:“还得请太医院的太医看过才好。”
吴大夫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她也不敢直接就往贵妃脸上抹啊。
林太医和孙大夫吴大夫三军会师,夏院正也在一旁坐镇。
林太医研究了一下药草,又尝了一点子,甚至给一位最近正吃坏了肚子腹泻到奄奄一息的小太监用了一点试试。然后夏太医又接过去走了一遍同样的流程。
然后不由感慨:“哪怕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世上医书浩如烟海,我们所知道的药草也只是沧海一粟啊。”
柯姑姑在旁边围观了两人掉书袋说成语,不由问道:“两位太医给我个准话,我好去回主子,可是能用?”
夏院正摸着胡子:“能用,最妙的是这药嗅入既可用,不必像咱们太医院之前的提神提气的药一样灌下去。”
若是已经晕过去,其实药物很难灌下去,等灌下去女子苏醒再开始用力,时间也就耽误了许多,风险也就大多了。
柯姑姑脸上露出喜色。
夏院正起身:“既如此,我与林太医去回禀皇上,姑姑回去回禀贵妃娘娘。”
虽皇上早发了话,但高家还是算着日子不敢早入宫——外命妇在宫中不便多呆,免得贵妃有个骄纵逾规的名声。
于是过了二月二,宫中年庆完毕,高夫人才向皇后请旨进宫陪伴贵妃。
临走前对自己大儿媳和女儿郑重嘱咐:“所有神佛前的香火可都不能断!”
因上回皇上重病贵妃侍疾时,高家贡奉了道佛两家的神祗,而后贵妃果然平安顺遂的出来了。以至于高夫人不确定是佛祖慈悲还是道祖显灵,索性就一起供着。
另外京中京郊所有有点名气的寺庙,都被高夫人供了一座大佛灯。
道观里也都请人开坛做法驱邪保平安。
高斌上个月问起家里的账目,发现一半都是在从事迷信活动,不由扶额,但是也不敢去跟夫人抗议,只得罢了。
何况他虽是读圣贤书的人,当着人要说贵妃自有皇上隆恩庇佑,自己不能去求神拜佛,但夫人这样虔诚,他其实也觉得心安一点。
高静容见母亲颠来倒去的吩咐,可见是紧张。大嫂只能一遍一遍答应,不敢多说别的,于是自己上前道:“额娘,姐姐一定会平安。额娘去大觉寺给姐姐求的平安签儿,也都是上上签,您别这样紧张,倒是让姐姐看了更害怕了。”
说的高夫人连连点头,连忙端出了一副沉稳的神色,又打点了许多各色面额的银票带入宫中。
京中风俗,正二月内,有女之家,多架木打秋千,宫中也会扎几个秋千私下取乐。
高夫人站在女儿身旁笑道:“等这孩子落地,明年这时候,你也可以去跟她们打秋千了。”
母女两人正说着,皇后宫中葡萄来了,笑着请安福身道:“贵妃娘娘,明儿是花朝节呢,皇后娘娘已经准备了绸子,明儿系到花枝子去,贵妃娘娘自然不好走动,只请您亲手剪一段绸子,明儿请高夫人替您系上一条,算是敬花神了。”
高静姝点头,亲手裁了一段阔二寸,长三尺的金黄色绸子。
“明儿是花朝节吗?”高静姝掐指算了算,然后低头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生在花朝节呢。”像是林妹妹一样。
高夫人看着女儿如细瓷一样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晕,饱满柔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心道:说不准还真是个公主呢,那生在花朝倒是好。
记得自己怀两个女儿的时候,皮肤就格外好,但怀儿子的时候,不但皮肤略微粗糙,鼻子还变得大了些。
以至于高斌有一次问道:夫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最近是不是变……丑了些。
这给高夫人气的直接给他撵出卧房去。
次日花朝节,高夫人去皇后跟前请安。
皇后带了众妃嫔在御花园中送花神。皇后率先将一段明黄的绸缎系在牡丹花上。高夫人就代替贵妃,将一段金黄的绸缎系在一支芙蓉上。
其余妃嫔则按着顺序各自系绸缎。
但妃位起就不能再用黄缎,而是用除了朱红外各色红缎,到了常在答应,都换成了粉红色。
皇后就转头对高夫人道:“贵妃产期将近,夫人不必在这里久坐,心里也不安,还是去陪着贵妃吧。”
高夫人告退。
回去就见女儿认真盯着肚子发呆,不由吓了一跳:“可是有感觉?”
高静姝无奈摇头:“没有啊。”
她白天抱着肚子等了一整个白天,除了正常胎动外,孩子一点儿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直到二更后,忽然有了阵痛。
高静姝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孩子真是慢性子。贵妃从未生产过,这第一次生孩子,从开始阵痛到生下来,估计要七八个时辰左右,那无论如何这孩子是生不到花朝节了。
随后才开始敲床沿示意。
柯姑姑和紫藤木槿三个,自从一月前起就是轮着睡在贵妃床下踏板上的,就为了一点子动静也要听着。免得像有的产妇痛的厉害,没有力气叫人倒是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