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庄:……
所以是他搞错方向,自作多情了,羽哥他其实是周先生那头的。
第二日一大早,项家的庭院里,项羽和项庄已经活动完筋骨,摆开了架势准备比武。
项庄见周宁还未到,便想着速战速决,若能在周宁来之前比武结束,那么输了也不丢颜面,这么一想,原本因项羽要与他比武的郁闷消了大半,项庄开心的舞了个剑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项羽见此,铜铃大的眼睛危险的眯起,他头一次见到有人和自己比武这么积极开心,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怎么,难道他以为他花言巧语迷惑了周先生,便真能打过自己了?
项羽取了把木剑,沉默的看向对面转着手腕挽着剑花的项庄。
既然他迫不及待找打,他成全他。
项羽双手执剑,大喝一声,一个跃步上前,木剑高举携千钧之力劈下,似要劈山砍石。
项庄骇了一大跳,完全放弃举剑硬抗,一个腰身拧裹,灵活的险险避开。
那剑便在离他肩头一指不到的地方狠狠劈下,带起的风劲将他的袖袍炸得猎猎作响。
“不是,不至于吧?”项庄傻眼的看着自己的身侧的剑身,还好他闪得快!
这要是他没当机立断的躲开,羽哥这一剑能压得他原地跪下,自己是怎么羽哥了,这么狠!
一剑劈空,项羽把剑一横,又斜砍过来。
项庄见此,快速的单手撑地,一个侧手翻翻到剑的另一头,刚落地站稳,项庄便急忙劝道:“不至于啊!只是切磋而已!”
项羽哪里管他,换个方向又是一剑砍来。
项庄心里苦,技术流最怕这样没有套路一身蛮力的。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力大无穷,只管站在原地劈劈砍砍,自己挡不住他的攻势,却得下腰翻身、来回跳跃。
两者原本的力气储备就不一样,自己还比他消耗更多更快,到了最后就是脑子反应过来,身手力气却跟不上,速度一慢下来,那就只得拿肉扛了。
“啪!”
下腰慢了,发髻没能躲过剑锋,一头墨发全被打散了。
项庄看着肩头披散的头发,心中一阵后怕,这是脑袋呀,羽哥下这么狠的手,他要是再慢一点,只怕……
项庄干脆坐到地上,叫道:“羽哥,木剑也是能砍死人的!我认输!认输行吗!”
“哼。”贵族切磋是讲究风度的,项庄既然叫了认输,项羽便收了剑势。
他居高临下,不屑的看了项庄一眼,而后傲然的持剑抱胸,仿佛项庄此时模样脏了他的眼睛般,嫌弃的别开了视线。
项庄哀嚎,“也不知周先生什么时候过来,够不够我换身衣服,重新绾发的。”
项羽闻言,高昂的头颅微微垂下,恩赐般的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项庄身上。
此时的项庄无甚形象的坐在地上,一身尘土,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若是周先生过来,看到他如此模样,必定能知道自己胜他百倍。
于是项羽训斥道:“换什么衣服,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学女子梳妆好打扮?周先生年纪虽小,可到底是长辈,你好意思让长辈等你?”
“可,”项庄抓着自己的散发,“唉,可这也太过丢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项羽口不对心又义正言辞的回道,全然忘了刚刚才嫌弃过他的自己。
项庄:……
正在这时,背对项羽、正对项庄的方向有脚步声传来,而那个方向正是周宁住的客房来此的方向。
项庄双手往地上一撑,急忙就要站起来。
样子已经足够狼狈了,姿势就不要再狼狈了,好歹站直了。
“嘭!”
起身到一半的项庄又重重的跌坐到地上,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脚印,然后抬头看向项羽。
项羽侧着头,并没有看他,也没有解释, 要不是胸口的脚印还清晰着,他都怀疑刚才那一脚是他的错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他看到他羽哥默默的往边上移了一步,将跌坐在地上的自己完全暴露在来人面前。
项庄:……
好的,我已经充分明白,并且完全确定了,羽哥是觉得我不配教周先生!
脚步声停下,想是来人已经走到了能看到院中情形的位置,然后也对此时的情形很是意外。
面子要丢完了,项庄叹了口气,认命的收回视线,看向对面。
这一看,项伯脸上的懊恼尽去,还对对方露出个笑脸,颔首致意。
原来,来的不是周宁,而是韩信。
或许是周先生的气质太出尘,他总觉得自己如此狼狈的被周先生看见,丢脸不说,还唐突了先生。
但是韩信的话,他就觉得没问题,男子比武切磋,难免要爬滚,衣衫不整、身形狼狈再正常不过。
被揍了还这么开心,韩信微微一愣,抿了抿唇,也回以颔首。
项庄站起身来拍灰,行动不遮不避,神情坦然。
项羽觉得不对劲,这才像刚发现有来人似的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见是韩信,项羽面色不变,心下却很是失望。
再看项庄已经将身上的灰拍得差不多了,这份失望就变成了可惜,然后他想怎么才能在周先生来之前,再约项庄打一架呢。
做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看着他,项庄拍灰的手一顿,他这么狼狈还不是他害的。
项庄无奈又无语,对韩信问道:“周先生快过来了吗?”
要是没那么快,他还是想回去换身衣裳。
韩信道:“老师说他这几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想缓几日再开始学,让我跟你说声抱歉,他是今早起床才感觉到不适,故没能提前通知。”
“没事,”项庄爽朗的笑道:“我原本每日也是要早起练功,周先生怎么样,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我去请人来看看。”项羽沉声接过话,说完就要抬脚往外走。
项庄:……
他已经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了,不用再强调提醒了。
韩信摇头,道:“不用,老师说他这是胎里带的毛病,容易疲乏,静养几日就好。”
项庄点了点头,“那应该是来的路上累着了,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我们过去看看。”说完,项羽抬脚往客房走去。
项庄:……
好吧,你说了算。
项羽说走就走,项庄也没有时间换衣裳,只得边走边绾发,好叫自己衣冠齐整些。
房门被敲响时,周宁正倚在床头,被子盖着下半身,执一卷书看着,听见叩门声,她也不下床,只放下书卷,道了一声,“请进。”
从刚才打发韩信去通知项庄后,她就特地没有锁门,以免项家人要来看望,她得来回走动。
三人推门而进,周宁笑着招呼道:“项庄、项籍。”
项羽闻声沉默的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项庄关切道:“周先生觉得怎么样,要不还是请人来看看,这眼瞧着要入冬了,若是拖入冬,只怕更麻烦了。”
周宁笑道:“不用,老毛病了,缓几天就好,正好你们来了,麻烦帮我和项二哥说一声,我这几天就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以免过了病气。”
项庄点头应下,又关心了几句,便打算离开,不打扰周先生休息。
项庄笑道:“周先生看书也别看太久,以免伤神,我们就不打扰了,周先生好好休息。”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项庄拱手告辞。
项庄转身走出了两步,却发现从来了房间便像个哑巴的项羽并没有跟上。
项庄疑惑的回身看向他,周宁也正笑看着他,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的。
室内静了几息,项庄都想上前拉他走了,项羽这才看着周宁沉声道:“您是长辈,唤我的字就好。”
周宁微微一怔后,笑着点了点头,亲近之人才唤表字,看来项羽对她观感不错,这是好事。
认张良为师兄这一步是走对了,她如今算是贵族,如此更容易得到同是贵族的项家认可,而且有些奢侈的爱好习惯也说得过去了。
项羽又看向韩信,语气中带着几分命令几分不满,他道:“好好照顾你老师。”
语罢,对周宁一拱手转身离开,他腿长步子大,三两步就越到了项庄前头,倒比先告辞的项庄还先出屋。
呃……
项庄尴尬的又拱了拱手,追着项羽出去了。
确定他们走远了,韩信掩上门后,走到周宁身边低声问道:“老师为何要装病?”
周宁将被子掀开,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客房所在的位置比较偏,所以视线很开阔,只瞧着院门处,便知道有没有人来。
周宁轻声道:“也不算装病,我确实先天不足,容易疲乏。”
而后她说了一句,至今为止她说过的最为任性无礼的一句话,“我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吃饭,而且他们的饭菜并不合我的口味。”
韩信默了默,一直以来老师处事太过温和有礼,他都忘了老师是刚刚入世的隐士,也是有隐士高人的怪癖的。
他想到了老师一日要吃三餐,想到了老师不喜欢手直接触碰食物,甚至不喜欢跪坐。
周宁笑了笑,她只是在他们对她包容度最大、新鲜度最高的时候,做个演习罢了。
他们要相处的时间不短,得让他们习惯了才好,不过,如今这样还不够。
周宁回头,对韩信笑道:“我想在附近买个小院子,再买两个忠厚老实的奴仆,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一个最好会些医术的男仆。”
韩信看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老师大概是忘了,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韩信摩挲着自己的佩剑,到了项家后,他便学项家人将宝剑配在了腰间。
周宁见此,笑了笑,道:“你先去看房子吧,就看项家附近的,最远也不要出了这一里巷,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秦朝的居民区叫做“里巷”,每一个里巷都是封闭式结构,就好似后世的小区。
她点名要和项家一个里巷,除了方便维护两家交情外,便是想要借力规避秦朝连坐制带来的风险。
秦律规定,若邻里遇事呼救,周围的在家的邻居不来帮忙,那么邻居会被连坐,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邻居若是犯了罪,你发觉了,却没有告发他,那么你也有罪。
这两条对于她都太难了,前者她懒得救人,后者她不想管事。
所以,还是住在黑帮组织附近比较好,盗贼不会不长眼的到这里偷盗,至于犯罪的事,想来他们自己做得最多最大吧,那么关系肯定是都打点到位了。
“是。”韩信应下,正要退下,周宁又嘱咐了一句,“顺便,把你的兵书卖了吧。”
韩信皱着眉头,不解的看向她,书虽然值钱,但对于她想要的院子和奴仆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若是当物换钱,还不如……
韩信的大拇指又摩挲了两下自己的佩剑,最后握住剑把,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周宁笑道,“我叫你卖兵书,是因为它没用了,你都记在脑子里了,不是吗?”
周宁转头看向窗外枯黄的树叶,道:“卖了兵书便为你自己置件冬衣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韩信抬头看了一眼周宁,复又拱手应道:“是。”
周宁站在窗前,看着韩信的背影出了小院,她抬头看向天空,深秋的天空很高很蓝,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秦朝以十月为岁首,马上就是公元前213年,这一年的十月很特别。
十月一日是始皇的生日,但公元前213年的十月并不是因此而特别。
一阵秋风吹来,周宁将窗户掩上,回到屋内,取了一卷空白的竹简铺开练字。
也不知她淡淡点过的那个谶语,吕二嫂还记不记得,若是记得,吕家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秦始皇的生日对于项家人来说,并不值得庆贺。
一个灭亡了他们的国家,把他们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变为低入尘埃的平民的人,他们只有日夜期盼他早日去世死的。
但如今始皇为天下共主,这日便是律法规定的举国同庆的日子,他们只得同贺,哪怕真有人今日死了,他们也不得去吹丧送葬。
项家人憋屈的宅了一天,而周宁依旧身体不适的在房间看书。
咸阳宫,大秦的政治中心,也是庆贺最为热闹隆重的场所。
宫内酒宴大摆,几案和坐席几乎要摆到殿外去,光是没有明确官职,只是侍从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的博士便多达七十人。
始皇端坐于上,殿中歌舞鼓乐不绝,博士官绞尽脑计、引经据典的想着吉祥话。
博士官之首的周青臣口才好,说得最出彩,他对比了早先的秦国幅员和如今秦国的疆域,歌颂始皇的武功,又以郡县制下百姓安乐无战争之苦,赞扬始皇的文治,道始皇之威震古烁今,必将传之万世。
博士官书读得多,所以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对仗工整又押韵,叫人听着既舒服又受用。
始皇龙颜大悦。
然自古明君大喜忘形时,总会有臣子出言劝诫,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是极有作为的明君,故臣子们很敢发表言论。
博士官淳于越是个思想保守的读书人,当下便当众出声反对周青臣吹捧的郡县制,并批评他和丞相李斯等大臣只知阿谀奉承,乃尸位素餐的奸臣。
其实关于分封制还是郡县制,在秦统一天下之初,便争论过了。
分封诸侯王是周制,也是旧制,但始皇规定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为的便是“大一统”,为的便是集权,又怎会愿意分封诸侯王,让其各自为政呢。
始皇斜倚着几案,冕冠的旒珠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喜怒,他也没有开口言淳于越的对错,只叫大臣讨论。
丞相李斯是始皇倚重的大臣,也最能揣摩始皇的心思。
他道,如今天下已定、法令完善,已经不同过去,诸生应当师今而非学古,因此请求始皇,除了《秦记》外,别的史书统统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