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公子胡亥有师徒的情谊。
说服胡亥对于精明的赵高来说并不是难事,更何况此事若成,胡亥本人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此事要成,最困难的是必须说服丞相李斯。
周宁回到法吏所,打发了假吏,又让盼去唤了黑和高过来。
周宁问道:“我观户籍,见你们三人有亲眷在别县为吏?”
见周宁问得郑重,三人不明所以的点了点。
周宁放低了声音,又道:“爵位已至不更,可免除徭役的,便劝他辞职吧,这几月或许有大变。”
三人皆知周宁得郡守看重,听此,以为她知晓了什么大事,所以才如此嘱咐,一时间惊疑不定。
黑咽了口口水,凑近周宁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那我们?”
他们也是为吏的,要不要也辞职。
周宁摇了摇头,笑道:“无事,我们为吏时日尚浅,若辞职,就得服役了,再说。”
周宁一一看过三人,眉眼微弯,笑容温和又强大,“我能护住你们。”
“至于发生了何事,”周宁笑了笑,垂眸看向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只是我抽丝剥茧的推测,也可能。”
周宁话还没说完,黑便道:“我信你。”
盼也急忙说道:“我也是,我信老师。”
高点了点头,“周法吏心思缜密,最善从细微处推算事情走向,这三年多来,还从未出错,我自然也是信服的。”
周宁闻言笑了笑,又道:“就是爵位不到不更的,最晚明年七月,也要叫他辞职回吴中县,否则,将有性命之虞。”
三人皆骇了一跳,周宁敛容嘱咐道:“切记。”
三人连连点头。
随着三个“我信”以及不问不辩的点头应下,周宁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隐隐有了些变化,原本是老师、同僚、兄弟,没有绝对的服从关系,可如今有生死的危机在眼前,这生死危机又需要周宁化解,双方关系便有了些以周宁马首是瞻的意味。
周宁笑道:“此事,我不明言,想必你们也有了些猜测,这上、面的事不好明说,大家还是照旧好生办差就是。”
三人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能关系到他们官吏的,必定是上头将有大变动。
高抱拳谢道:“多谢周法吏。”
黑和盼也郑重的道了谢,周宁笑着受了,便让他们各自去忙。
周宁坐在韩信送她的小杌子上,神情平静的开始处理公务。
脑海中,刚刚平静下来的系统又传来欢快的声音,【统太爱宿主了!】
这极端的情绪变化、突如其来的表白叫周宁也微微一怔,不过转瞬,她便莞尔一笑,温声笑道,【嗯,帮你找回些奖金。】
【嘻嘻嘻,今天也是爱宿主的一天~】
第54章 腥风
赵高在说服公子胡亥后, 便又去寻左丞相李斯。
赵高手中的诏书虽说从表面上看挑不出任何瑕疵,笔迹正常, 玺印齐全,可这诏书的内容便是最大的漏洞。
公子扶苏为始皇长子,始皇也对其颇为重视,怎会突然弃扶苏,而择素来顽劣的幼子胡亥呢。
是,始皇作为一个□□的皇帝, 他的一言一语皆可作为法令施行,百官不得有异议,所以, 就算胡亥非长非贤,只要他能得始皇的欢心,那他便能登上帝位。
但始皇属意的继任者是他吗?
别人或许拿不准, 但始皇身边的老臣、重臣,如何不知晓始皇的心意。
所以, 赵高想要成事,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能替他稳住朝臣。
而这个人选,最合适的、也是必须的, 应为百官之首、协助皇帝处理全国政务的丞相。
秦实行双相制,设左、右相, 右丞相乃是冯去疾,左丞相便是李斯。
秦朝虽然以右为尊,但李斯深受始皇信重, 颇能揣摩始皇的心思, 政见又与始皇相合, 乃是始皇的亲信,故其权势倒比右丞相还要强上几分。
而此时,右丞相冯去疾奉命留守咸阳,左丞相李斯陪驾出行,如今就在沙丘。
但李斯能从楚国上蔡区区一小吏爬到如今的地位,在宦海沉浮多年,不是易与之辈,说服他比说服胡亥难多了。
赵高眯起了眸子,即便再难,他也必须说服他,否则就是个死,自己已没有退路了。
于是一场将决定秦朝命运的博弈悄无声息的在沙丘展开了,而泱泱大秦能否按照始皇遗命顺利完成皇权交接的唯一倚仗,是李斯的臣节。
李斯见到赵高,笑问:“赵府令寻某何事,可是陛下传召?”
赵高神情严肃,左右瞧了瞧侍奉在内的仆从。
李斯见此,微微蹙眉,而后挥手让侍奉之人皆退下。
赵高见此,这才与李斯隔案坐下,他直言道:“陛下已崩,下诏令公子扶苏回京主持丧事,而后继位登基,不过,诏书还未发出,现在也没有人知道陛下已经驾崩,陛下的诏书和玉玺都在公子胡亥手里,定太子之事只看君侯与某如何言说,君侯怎么看?”
李斯大惊失色,什么叫做诏书和玉玺都在公子胡亥手里,赵高他这是想要矫诏!
李斯大惊过后,断然拒绝,“太子之事不是我们为人臣子可以议论的。”
对于李斯的拒绝,赵高从容的笑了笑,他对于说服李斯是有一定信心的,不然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另立储君。
李斯在楚国为吏时,曾对比茅厕中的老鼠与米仓中的老鼠,茅厕中,鼠食屎,遇到人或狗入厕,惊恐而逃之不及;而米仓中,老鼠吃得肥硕,在米堆中悠哉嬉戏,并没有人犬之忧。
由此,李斯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而后李斯辞官拜了荀子为师,学成后到了秦国。
李斯虽有大才干,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会趋利避害。
于是,赵高接连发出五问,您的才能较蒙恬如何?功劳较蒙恬如何?谋略较蒙恬如何?人心较蒙恬如何?与公子扶苏的关系较蒙恬如何?
李斯沉默了,他自认才能和谋略不输蒙恬,可论功勋,他不及蒙家三世之功;论人心,他是焚书和坑儒政令的支持者;论关系亲近,从前的且不提,只论如今,蒙恬与公子扶苏在上郡共事了两年。
李斯沉默片刻,道:“我五者皆不如他,但是,你何必如此苛求我呢?”
赵高继续陈明利害,一是扶苏上位必定重用蒙恬;二是秦国被罢免的丞相和功臣没有一个能萌及子孙,皆被诛亡;三是言胡亥慈仁笃厚,宜为皇帝。
李斯依旧不为所动,“某只知奉主之诏,听天由命。”
赵高所言利弊安危确实是攻心之言,李斯亦有触动,只是,“我原本只是上蔡闾巷一布衣,有幸被陛下提拔为丞相,岂能辜负先皇所托。”
安危利弊之前,他也惦念始皇对他的恩义。
只是李斯若果真如此恪守臣节,也就没有后续的故事了。
能不能说服李斯,事关赵高的性命,李斯不从,赵高便不走,威逼利诱、软硬皆施。
赵高又言如今大势,胡亥名正言顺,旁人若不服便是造反,又言从他可长保富贵,不从则祸及子孙。
所以,不久,周宁又听到了系统的大哭声,【为什么?为什么又扣统的工资!】
周宁笑了笑,解释道,【应是公子扶苏自尽了吧,他若登基最起码是个仁义之君,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太过仁义。
周宁望向天边落日,末了,她浅浅一笑收回目光,从来恩义感情大不过安危利弊,人情就是如此淡薄,人性最是不能考验。
系统听了解释,还是大哭,并且大委屈,【为什么呀!扶苏离我们也那么远,我们能做什么呀!】
周宁浅浅勾笑,她方才所言并没有鄙夷谴责的意思,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完全能理解,并且也是这样做的。
沙丘,在发出令扶苏和蒙恬自尽的旨意后,始皇的仪仗再次启程,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巡游的队伍并未直接奔回咸阳,而是快速的按照始皇生前既定的路线行进。
每日宦官正常往始皇的车内奉上膳食,百官也正常的递送奏折,膳食自有赵高安排的亲信享用,而奏折也是先经过李斯之手处理的,故车里的“始皇”只需要用印即可。
周宁奉命编写的《检验捷录》也经此程序,由李斯批示、“始皇”盖印,令博士抄录,传与各郡县。
此时的李斯和赵高一心只想着如何瞒过随行百官,顺利回到咸阳,可没有闲心关注周宁的才能,给予她破格的、会引人注意的提拔。
至于公子胡亥,“始皇”既然还在世,自然没有他插手政务的道理。
周宁的想要的时机恰如她所愿。
而赵高和李斯这边,因为天气炎热,哪怕密封起来的辒辌车再凉爽,始皇的尸身也慢慢开始发臭了。
所以为了掩盖臭气,李斯在始皇前后的车上装满了鲍鱼,正所谓久在鲍室不闻其臭,如此,哪怕仪仗前行带起一股股腥臭的风,随行的朝臣将领也只奇怪装鱼之举,未能察觉其中异味。
如此算来,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到目前为止也一切顺利,只是可叹,一代帝王,死后竟身同鱼臭。
而后扶苏果真听令自杀,叫蒙恬孤掌难鸣,虽蒙恬坚持要请示始皇,不肯自裁,可如今哪里有始皇可以让他请示,所以最后,他被囚禁于阳周,兵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至此,胡亥登基的最大障碍终于消除了,胡亥、赵高、李斯皆喜不自胜,在他们疾速返回咸阳后,始皇驾崩之事终于昭告天下。
帝王驾崩,举国上下皆要哀悼服丧。
吴中县县衙内,殷通表情沉痛的告知了众吏始皇的死讯。
站在后方的盼、黑、高三人闻言,不约而同,皆惊而望向周宁,这就是大变?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大变了!
只见作为法吏站在前方的周宁,已收敛了惯常的笑容,她沉默又哀伤的垂首肃立。
三人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还好他们站得靠后,众吏又被此消息震撼了心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三人迅速的收回视线,哀痛的垂首,只心头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只得他们自己体会、平息了。
消息公布后,诸吏皆迅速返家换了孝服,再聚于县衙时,便忙碌着通告会稽郡下属县、乡、亭,以及县内百姓服国丧。
慌乱的一天结束,周宁起身,下值回家,盼看见了,急忙起身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出了县衙大门,却见黑和高正候在门外,朝他们这处张望,显然是在等着他们。
周宁神色平静的走过去,“先上车吧。”
三人按捺下满心的惊慌,维持着平静的模样跟着周宁上车,但也就到上车为止了,一上车,黑便又慌又急的问道:“怎么会这么突然?这就是您说的大变吗?”
周宁点了点头,黑神色越发激动,还想在问,周宁微微蹙眉,高迅速伸手捂住了黑的嘴,小声道:“到周法吏家后再说。”
车壁轻薄,路上行人虽不算多,但因服丧之故都很是安静,他如此大喊大叫,若一不小心被谁听了去,那他们就都得完蛋了。
终于,到了周宁家,几人沉默的到了堂屋坐定,韩信听闻车上动静,知他们所言不能叫旁人听见,便嘱咐了哑妪坐在院中看着,而他则亲自守在门外。
屋内,周宁并未着急多言,而是起身冲泡茶水,黑着急的想说话,高拉了拉他,摇了摇头,三人便难熬的强迫自己安静着,等周宁将茶泡好倒好分与他们。
周宁坐定,见黑眉头紧蹙,盼慌张不定,高面无表情,三双眼睛皆紧紧的盯着自己,开口,给与他们肯定答案,“这就是我说的大变,不过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55章 血雨
开始?
三人不解, “这是何意?”
黑惊愕道:“难道继任的皇帝会暴毙?!”
高瞪他一眼,简直想给他扔出去。
这话是能乱说的?他听着都害怕!
周宁垂眸,声音平淡的说道:“新皇, 我有幸在面圣之时见过一面, 他年纪与我相仿, 是始皇幼子,颇受宠爱,是故性情……”
三人都悬着心,凝神听周宁说新皇如何。
周宁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而是换了话题问道:“可是前些日子未能说服家人?”
盼连连点头, 好不容易考上的官吏, 又混到了长吏的地位, 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轻易舍弃呢。
黑和高叹了口气, 也点头, 高问道:“周法吏如何得知会有大变的?”
黑没好气的说道:“刚不说了吗,周兄弟面圣了,这将死之人,总能从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周兄弟那么心细,又惯常看尸体的,书都编好了几卷,还看不了这个?”
这一溜话语速越来越快, 音调急速拔高,他这是把心中的恐慌紧张借此发泄了出来,觉得高无聊的问题浪费了时间。
黑的语气很不好, 不过高并没有在意, 他与他共事多年, 很了解彼此的性情,他就是嘴快嘴坏,但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心慌。
盼将话题引回了正轨,他问道:“老师,那我们要怎么办?”
黑也道:“对对对,新皇脾气很不好吗?还是要求很高很严,会严重影响到官吏,还是怎么样?”
周宁抬眸看向他三人,“没关系,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叫他们都留神注意着咸阳的消息,他们便能知晓为何了。”
黑紧张的问道:“一个多月后会如何?”
周宁敛眸,淡声道:“一个多月后,新皇会东巡。”
自来小道消息总比官方消息的要快得多,秦重视法律,以吏为师,吏与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三人发动自己的亲戚人脉,又格外上心留意、主动打听,故咸阳的消息,他们比郡守殷通还要知道的更早更全。
先是九月,始皇下葬,二世下令将宫中未生育的宫妃活埋为始皇陪葬。
这涉及的人数可不少,因为始皇每灭一国,便依照其国都宫殿样式在咸阳另建一座,将各国贵女收入其中,所以,此事涉及的人数,远都不止三千佳丽。
而后,二世又将修建始皇陵的数以万计的工匠活埋在陵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