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他是盼的二大爷的妻子的表妹的儿媳妇的表侄,和他们的核心成员也算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比旁人值得信任。
所以在确认他的医术果然出色、嘴巴牢靠后,他不仅允许他加入了组织,还让他加入了自己小组。
但是尽管如此,说把脉能把出身份这事,他还是不信的。
只是奇怪,黑看着周宁眼神疑惑怪异,先生不是爱说笑的人啊?
周宁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倚靠在榻上,看向黑笑道:“我确实另有身份。”
黑瞳孔微张,看向望又看向周宁,真的假的,他小瞧了这小子?!
“我是女子。”周宁笑着,语气轻飘飘的扔出一个惊雷。
轰隆!
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袋里炸掉,一瞬间爆炸的气流荡空了他的思考,叫他头昏眼花、双耳嗡嗡、口干舌燥,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四肢都无力起来。
黑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软哒哒的把手伸给望,甚至还自己挽好了袖子,“你帮我也看看,我好像也受寒了,浑身都没有力气,还出现幻听了!”
最后一句几乎带上了哭腔,像是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的病人,害怕又慌乱极了。
周宁见此,用手心压住因发烧而有些酸痛难受的双眸,被他逗得轻声笑了起来。
望见黑听闻实情后,这么一副怀疑人生、怀疑世界的模样,自己反倒没有原先的失措惊慌了。
他配合的理解的拉住了黑的手,替他放下了袖管,压住,捏了捏黑的手心,安慰道:“别怕,我给你压着,寒风吹不着。”
“呸,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黑一个寒颤,几乎跳起来抽回手唾道。
喜欢八卦、好打听闲聊的人,某些知识量特别惊人,也……特别敏感。
周宁又是一阵轻笑,笑得一个岔气连声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凶,扯得胸骨发疼,叫周宁蹙紧了双眉。
哑妪急忙扶她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黑和望也不闹了,关切的看着她,黑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帮忙,望拦住了他,对周宁嘱咐道:“伤寒之人容易呼吸不顺,先生还发着热,情绪不宜波动太大。”
“对对对,”黑不住的点着头,他没发现周宁刚才的轻笑,回过神来便只见周宁咳嗽不止。
望的阻拦也叫他想起了前头之事,于是黑连声安慰道:“多大点事,不就是女子吗?女子怎么了,以先生的智谋,就算是一只猫一只老鼠,那也能比下去天下大半的人。”
猫?老鼠?
望扯了扯嘴角,有些嫌弃的收回手,并且往旁边移了一步,他这个组长别真是被先生的身份吓傻了吧。
周宁渐渐止住了咳,闻言倒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心头又升起二世召见那日发现项羽鞋底脏污、被项羽的刀剑晃眼,观黑与高等人雪地笑闹,察觉喜沉默来去的暖意,于是她的唇角不自觉的弯出了柔和温暖的弧度。
呼吸平稳后,周宁笑道:“这只是一重身份,还有另一重身份,却是把脉把不出的。”
黑顺口接道:“什么身份?”
周宁抬眸看向他二人,用微笑的表情、平静的语气扔出了第二个惊雷。
“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周氏,姬姓,名宁。”
这话黑和高其实不能瞬间领会周宁的意思,但是有一点他们是知道的。
那便是周朝姓氏制度严密,姓以别婚姻,氏以区尊卑,有氏的都是贵族!
黑一怔后,神色很自然的接受消化了,只好奇的问道:“先生是?”
周宁也理解他们的不能领会。
有一个词叫做“礼乐崩坏”,是孔夫子感叹西周森严等级的分邦建国制度遭受诸侯征战日渐崩坏而引起的社会秩序混乱,指西周礼法得不到实施,雅乐制度无法贯彻,社会失序的现象。
周朝的姓氏制度复杂,即便是周朝的贵族也要特意学习,更遑论是周朝灭亡一百多年后的两个平民。
周宁笑道:“依照周朝的姓氏制度,周天子的子女王孙皆为王族,可诸侯的子女公孙虽为公族子弟,却不是公族的一部分。”
周宁说得比较慢,让他们能够慢慢消化理解。
黑虽然不明白为何他问个身份,先生却开始和他讲起了周礼,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周宁接着道:“公族子弟可用长辈的名或字为氏,也可以用官职名称、居住地址,亦或是手艺技能为氏,而王族和公族则有权力封国为氏。”
氏是可变的,封国为氏,有些独创门派、自立山头的意思,也是能力的一种表现。
黑又点了点头,这个好理解,身份更尊贵的人肯定权利更大。
周宁又道:“周朝贵族虽然有姓,却只称氏而不称姓。”
周宁勾唇一笑,这里应该加上“男子”两字才对,女子却是称姓的,不过周朝的姓氏制度缺失不全,只要她能自圆其说,谁又能一口咬定、又叫众人都相信是她说错了呢,顶多两人再争论一场罢了。
周宁笑道:“所以始皇名讳的尊称应为秦政。”叫嬴政其实有些轻慢侮辱的意味了,他的功勋身份足够以国为氏了。
周宁笑了笑,风轻云淡的引爆了第二个惊雷,“而吾,名唤周宁。”
周宁……
周宁?
周宁!!!
黑和望皆是瞳孔巨震。
王族和公族有权力封国为氏,先生又以始皇自比……
周,周,周,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黑和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同样的猜测、同样的理解,同样的……结论。
还能有什么意思,都说了周氏姬姓,姬姓!
黑脑袋嗡嗡,又觉得头脑发昏、四肢无力,他的声音颤抖着试探的唤道:“王……王姬?”
周宁看向他,状似应答的笑了笑。
“扑通!”
黑终于手脚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从他仰视的视线里,周宁分明看到了他从前在亲近和钦佩中夹杂着的些许敬畏,以拔山倒海之势压倒了前两者。
望见周宁应了,又见组长跪了,一边不可思议着又矛盾的信服不已的跟着跪下。
周宁又转眸看向早已匍匐在地、双目含泪欢喜不已的哑妪。
她有时也觉得人挺奇怪的,王孙贵族明明是压迫剥削平民百姓之人,可大多数平民百姓不仅不愤恨怨怼,反而对其崇拜向往,将其奉若神明。
周宁缓缓的阖上酸痛的眸子,不理解不要紧,能用就行。
女子身份到底不如男子行事方便,未免她身份暴露后威信降低,她只好向陈胜、吴广他们学习,先一步扯了大旗来包装自己,只是她包得更紧实严密,几近乱真。
“开方熬药的时候小心一些,我不想被旁的人知晓我的身份。”
这话其实是有些奇怪的,药方和药汤可看不出性别,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不过,心神大乱的黑和望完全不能发现有什么不对,只顺从的恭敬的应下,“诺。”
等退出了周宁的营帐,又在寒风中走了好大一会,两人才终于彻底平息心中震惊,清醒过来,找回了神思思考事情。
身份……
身份?
哪一个身份?先生好像说了两个身份……
突然黑驻住脚步,一把扯住望,把他往自己的营帐拽。
“欸,你干嘛干嘛?”望往回拉扯自己手臂,神情夸张却并不大声的喊叫道,一副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夫模样。
能加入黑的思想小组的人,都是跟黑聊得来的,而且望作为医者,奇怪的知识比黑知晓得详细多了。
“你他娘的,”黑直接伸脚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正容严肃道:“别闹,正事!”
第78章 尴尬
望坐在小凳上左右看了看压住自己双肩的大手, 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大手的主人此时站在他的正前方,两人距离本就不过一臂远,对方竟还缓缓低头,越凑越紧, 越凑越近, 近得他呼吸喷出的热气直接撒到他的脸上。
望的表情一下子沉痛起来, 他颤声问道:“真的要这样吗?”
黑点了点头, “当然, 我已经准备好了, 来吧。”
营帐外,高抬到半空中准备撩帘的手一下顿住了……
黑的身份可没法子像周宁一样独住一座营帐,他是和高、喜和盼一起住的。
而合住呢, 肯定不如一个人住方便自在,难免会遇到一些让彼此尴尬或是难以忍受的情况。
四人合住后,高认为最烦人的是黑睡前总爱叨叨, 最尴尬的是自己睡觉打呼还爱动腿挥拳,而他们营帐还有两个文吏, 为了安全, 黑是挨着他睡的, 将他与喜和盼隔开。
可此刻……
高开始反省了, 是不是自己太过单纯,黑每夜都爱缠着他闲聊,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按说不应该啊,他们都和吉共事过,基本的敏感度是有的。
而喜怔愣回神后, 倒是颇为沉稳冷静, 并且语气肯定的对高和盼道:“应该是咱们想歪了。”
盼丧着一张脸, 半点不相信。
要真是咱们想歪了,要是您真是这么想的,您为什么压着声音说话?
他的远房的远房的表弟啊,你可千万把持住了。
三人沉默的心情复杂的站在营帐外,只听好似有些不情愿的望又说话了。
他说,“可是我怕呀,你小心点,别弄出血了。”
喜:……
高:……
盼:……
这,是妥协了?!
高恶寒的打了个冷噤,抬在半空中的手握成了拳头,若是黑真对自己起过那样的心思,想要把他……他就揍死他!
黑不在意的回道:“怕什么,一会我不也要让你弄?”
喜:……
高:……
盼:……
互相的吗?!
营帐内,黑一手抬起望的下巴,语气凶狠的又道:“你别乱动,我慢一点,不然真出血了。”
高收回悬在空中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拳头,对另外二人道:“要不,我们再出去逛逛?”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前头先生要我做个什么来着,我忘了,我再瞧瞧去。”盼语序混乱的回了一句,而后便脚步匆忙的走出了好远。
观其同手同脚的步调,这孩子被吓得不轻。
喜把双手拢在袖子里,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高正要点头,又听里面传来望的惊呼,“哎哟,疼疼疼,出血了出血了!”
高果断点头,两人沉稳离去,步子稳健,颇有大将之风,就是迈得很有些大。
营帐内,望拿着铜镜端详自己的下巴,此刻他短短粗粗的胡须已全部被刮得光森,人瞧着也精神利落多了,似乎还年轻了几岁,只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操作不慎,留下了一个小口子正冒着血珠。
“没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黑将望手中的铜镜取走,又把望从凳子上拉起来,自己坐下,“赶紧的,给我刮。”
“行的吧。”
望说着话,抽出了黑腰间的大刀。
在距离项家年轻将领营帐不远处的周宁帐内,传出一股浓郁苦涩的中药味,是哑妪正守在小炉看药。
还不待药端到自己面前,周宁便难受的蹙了蹙眉,系统立马心疼了。
【宿主以后不要坐在窗口看风景啦,冬天又冷又没什么景,马车又走得快,很容易受寒病倒的,药好苦好苦的。】
周宁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笑道,【好,下次不这样了。】
以后应该也不用如此了。
周宁看向账内的小炉子,依稀能听到药汁翻滚的咕噜声,望没有亲自去熬药,而是送来了药材、炉子,想来他二人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要隐藏住她的身份,要么是叫她长出胡子,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所以只剩下一条——他们配合她。
中药味越来越浓,整个营帐都是药味的时候,药熬得差不多了,哑妪小心的倒出一碗,端到周宁面前。
周宁舀起一勺,正吹着晾凉,便听有士卒通报请见。
是一个不算陌生的士卒,她在项羽身边见过几次。
此时士卒的脸上有好几处红肿,像是被蜜蜂所蛰,只是大冬天的蜜蜂少见,要想被蛰也不容易,除此之外,他脸上手上还有些擦伤。
周宁心中有些猜测,问道:“何事?”
士卒双手递上一个碗口大小的陶罐,回道:“将军让某将此物送给先生。”
周宁对哑妪点了点头,哑妪上前接过,周宁打开瞧了一眼,果然是蜂蜜。
周宁沉默的看着手里的蜂蜜,野蜂过冬不易,取了它们的蜜,便会害死一窝的蜂,依她手里的量,他只怕是灭了五六窝蜂。
但她却并不是因此而沉默。
野蜂生存在大山深处和悬崖峭壁,取这蜜,很不易,想来项羽脸上的红肿比这士卒更甚,所以才不敢来见她。
周宁笑了笑,回道:“替我谢过你家将军,这些估摸够我用到夏日了。”
士卒应下离去。
周宁垂眸又笑了笑,虽然这不是自己需要的好意,不过他人的关心还是值得珍惜的,周宁将陶罐递给哑妪。
哑妪打开一个箱子,将蜂蜜收了进去,此箱内,还有许多类似的瓶罐,而其中几罐隐隐有花蜜之香。
士卒离开周宁的营帐,便去到项羽帐内回禀。
项羽账内,项庄正在给他涂药,他一边涂,一边好奇道:“先是夜奔几十里地,而后又翻山越岭被盯满头满脸的包,就为了一罐蜂蜜?”
不过就是吃些苦药汤罢了,何至于如此,“就是我妹妹项妧也没有如此娇气。”
“你不懂。”项羽摇了摇头,想说先生乃周王室王孙惯养娇生,吃不得苦,临开口又觉得不对,先生再娇嫩柔弱也胜于一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