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君看着缘杏瞪圆的眼睛,挑了下眉头。
他说:“总而言之,就是观察,然后感受。当你逐渐意识到,你所绘之物的灵性和美,并用画技将这种蓬勃的生命展现出来。
“无论是春夏的变化,微风拂过涟漪的美,还是夏夜的蝉鸣,冬日的飘雪。当它们的情感和生命变化被完全展示在画里,甚至十倍百倍地展示出来,它们自然就会活起来。
“我就是在看到这些以后,见到了女娲母神。她告诉我,所谓的造物,就是赋予万物情感和生命。”
玉明君抬起手,按了下缘杏的头。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画仙,经过修炼,尚且能做到这一点。你拥有的画心,天生就与常人不同,这对你来说,应该更顺手才对。”
玉明君看着她,说:“你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将来,或许会有非同一般的成就,也说不准。”
*
缘杏与玉明君聊完,回到中心天庭,就对着自己的画发呆。
玉明君说,她如果想要见到女娲母神,想要取得进步,现在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感知和感受。
女娲母神融神于万物之间,当她愿意现身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她。
听玉明君这样说了以后,缘杏开始在意起来,有时候,仿佛真的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尤其是她画画的时候。
那道目光很温和,就像清风从耳边流过,润物细无声。如果不是特意去感受,几乎觉察不到痕迹。
尽管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就是玉明君所说的女娲母神,不过,缘杏能够感觉到对方是没有恶意的,她也想博得对方的好感。
因为玉明君说,他是在与妹妹相处的时候有了领悟,缘杏也想依样画葫芦试试。但是,缘正已经跟着白泽神君到神岛去了,缘杏没法整天看哥哥,想了想,便跑到弦羽那里,抱着纸笔盯着师兄看。
弦羽被她一双杏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弹琴时琴弦都颤了几个音。
弦羽无奈地停下,回望过去:“师妹怎么了?”
缘杏说:“玉明先生说让我体悟。玉明先生当初是看妹妹有的灵感,我想也许效仿会有作用,但我哥哥现在在神岛,我想来想去,就来看师兄了。”
“唔……”
弦羽沉吟片刻。
然后,他揽住缘杏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说:“这么说,在师妹看来,我与师妹的哥哥差不多了。我哪里像师妹的哥哥了,说说看?”
缘杏隐约从师兄话里,听出了一丁点不高兴的意思。
她问:“师兄为什么不喜欢当哥哥?当初在北天宫,我们一块儿长大,师兄照顾我,手把手教我修炼,帮助我良多,的确像是我的兄长。也不只是我,师兄和水师弟,肯定也是将师兄当作大哥哥看的。”
弦羽回答:“哥哥是哥哥,感觉更像是亲人,而不是恋人。比起兄长,我更喜欢师妹将我当作男子来看待。”
缘杏面颊当即一红:“我当然知道……师兄是男子了。”
“那就好。”
弦羽嘴角噙笑。
他想了想,又问:“那我和缘正,师妹更喜欢谁?”
缘杏:“???”
*
缘杏光盯着看师兄,没能看出什么结果来。
不过,几日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个人首蛇身的窈窕女子。她虽然身形奇异,但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美丽而神圣的气质,像是夜中明光,令人无意识地想要亲近。
缘杏尝试着走过去,唤道:“女娲母神?”
那个女子回过头来。
面目看不清楚,不同于天帝那样脸上遮挡的仙光,而是一种梦境般的朦胧。
然后,女子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见我。而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来见你。”
她说:“天陷,以灵石补天,其中以画心之力为重。画心灵石所创造之物,若不能承担承天之大任,托住天洞,另外三颗灵石的作用,即便发挥得出来,也是枉然。”
“所以,若要弥补天陷,拥有画心的你,必当有出神入化的造物之力。你画出来的苍穹,必须是真正的苍穹,足以有抵挡天陷万年千年之力。”
“想要拥有这样的力量,必要摒弃外物的干扰,专心诚挚地修炼。”
“忠于本心,不弃自我;赤诚纯粹,紧守专一;不忘不离,方得始终。”
“我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地修炼画心,远离俗世的情感。我会引你到另一重境界的仙境中,在那里,让你看遍人间世界,参透事物的本质,达到造物的心境。”
“只是,你需要在那个仙境中,断绝与外界的来往,断绝往事种种,闭关五百年。”
“等你想好,就来寻我。”
说完,梦中的倩影逐渐模糊。
缘杏懵懵懂懂地睁开双眼,再望窗外,竟已是天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婚)
梦境太过真实。
次日, 缘杏清醒时,还觉得恍惚。
凑巧,迎阳过来看她。
缘杏将自己做的梦,与迎阳一说。迎阳先是错愕, 然后就用惊悚的目光看着她, 将自己的手心往缘杏额头上一贴, 担心道:“杏杏,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
缘杏往后缩,不自觉地避开迎阳的手。
不过,她也有几分明白过来。
她的话,在旁人听来,恐怕的确太惊世骇俗了。
就算是在仙界, 说自己梦到了女娲母神, 还将她所说的话当真, 着实也是件很古怪的事。
迎阳还在关心地问:“杏杏,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要不休息一下,我们一起下凡玩一趟吧!或者到别的仙境去, 休息几天,吃点好吃的。”
“不用了。”
缘杏摇摇头, 友好地对迎阳一笑。
“天陷在即, 修炼要紧。我没有玩的功夫。”
说完,缘杏友善地送走了迎阳, 便去寻玉明君。
玉明君并未将她所说的梦境当作是胡话, 反而有满脸的惊讶之色。
玉明君原本躺在草庐的桌子底下作画。听到缘杏的话,他竟停了笔, 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盘腿静坐, 诧异说:“你梦到了女娲母神?”
缘杏点点头。
她又问:“但我不太确定……玉明先生当初,是怎么感觉到的?”
“我不过是在作画时,恍恍惚惚看到一个影子,听到几句空灵的语言而已。”
玉明君的答复,意外得十分谦逊。
而他看向缘杏,则有几分惊异。
玉明君的眼神变了几遍。
他一向觉得缘杏特别。当初他愿意留在北天宫,除了对弦羽和她的关系有一两分在意以外,更多的,确实还是因为对缘杏本人的兴趣。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料到,缘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就梦到了女娲的身形。
距离他将这件事告诉缘杏,才不过过了几天。
玉明君问:“你之前有过什么预兆吗?”
缘杏说:“自从先生跟我说了以后,我有时候会觉得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
玉明君道:“那就没错。你所梦见的,不是单纯的梦境。还有,女娲母神对你说了什么?”
缘杏答:“她说会领我到另一个境界的仙境。在那里,她会将我需要的知识都教授给我。”
玉明君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按她说的做。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因为……”
缘杏脑海里面想的,是女娲所说的那个“五百年”。
缘杏踌躇片刻,问玉明君道:“玉明先生,对你而言,五百年是什么感觉?”
玉明君用画笔点了点自己的膝盖,他难得如此正经地与人交谈,想了想,便说:“不同的时候,于我而言不一样。”
“十五岁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五百年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到时我人早已作古,便不知是何夕何年。”
“一百五十岁的时候,我知自己有不凡之力。五百年是未知的将来,是无数匹值得期待的画卷。”
“五百岁的时候,我已位列仙中,见过人间种种。五百年是我的年岁,是我从无知蹒跚到知天命的岁月。”
“五千岁的时候,我已看遍世间无数,被人称为南天画圣玉明君。五百年,于我而言不过朝夕,不过是画画,过去的五百年与未来的五百年都没什么不同。我唯有画而已,有五百年,就画五百年,仅此而已。”
缘杏认真地听着,轻轻抚摸自己手上的毛笔竹身。
缘杏说:“女娲母神说,我跟随她学习,必须脱离尘世,断绝一切关系,闭关静修五百年。我才二十三岁,等到闭关出来,就五百二十三岁了……”
缘杏还太年轻。
她还处在玉明君的第一个阶段。
她想象不到,五百年后,会是怎么样的世界。
玉明君闻言,略略沉思了片刻。
少有的,他今日一言一行都像是一个长辈。
玉明君道:“不过是五百年罢了。对你而言,这是你的第一个五百年,所以你觉得畏惧。但未来,你有无数个五百年,等再回头看,这一段时光,也算不了什么。”
缘杏迟疑。
有一瞬间,她张开了嘴,却看上去无法发声。
然后,她才道:“可是羽师兄……还有哥哥,爹娘……”
太多人是她的牵挂。
如果离开五百年,物是人非。等再归来,恐怕她变了,其他人也变了,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爹娘和哥哥,他们之间有血缘,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斩断的联系。
因此,缘杏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弦羽。
他们之间,远比其他人要亲密。可是两人之间,并没有那种坚不可摧的实际纽带,他们之间拥有的,仅仅是彼此现在坚定的感情。
她五岁第一次见到师兄,七岁终于真正与他相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长大。
她憧憬地跟在师兄身后,而师兄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仙术道法。
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默契情合,是源自于这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源自于两人相似的出身背景和成长环境,还有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和互相契合的性情。
可是分离五百年,将完全冲淡两人之间十几年的彼此牵绊。
等她再度出关的时候,羽师兄将不再是她从小到大苦苦追逐的月光,不再是她长久期盼终于降临到她身边的明月,而仅仅是她五百年前纯粹天真的少女时期,一段短暂而美好的记忆。
不仅仅是师兄对她而言如此,她对师兄来说,也会如此。
本来这五百年,他们也应该一起共度,就像过去一样。那他们就能始终一起成长,始终保持一致的步调。
但现在……
如果她离开,等到五百年后重逢,他们两个还能再像过去那样吗?
缘杏离开玉明君草庐的时候,脑海中还是乱乱的,她没有为自己找到答案。
当夜,弦羽在月下调弦时,注意到了缘杏的心不在焉。
“师妹。”
弦羽停顿,抬手覆住身边杏师妹的手。
他问:“你今日看起来心神不宁。怎么了?是遇到什么烦扰之事了吗?”
缘杏被握住了左手。
她感觉到,师兄的手掌比她大一圈,宽大、包容,带着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缘杏说:“师兄,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玉明君告诉我的,关于女娲母神的事?”
弦羽耐心地点头。
缘杏说:“昨夜,我梦见女娲母神了。”
缘杏如数将昨夜发生的事,女娲母神的叮嘱、所说的指示,还有那五百年,全部都告诉了羽师兄。
果不其然,即便是沉着温柔如羽师兄,听到这些话时,脸色仍然有明显的变化。
缘杏张口欲言:“师兄,我……”
还不等她开口说完,弦羽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畔。
弦羽温雅地问:“我想知道,于师妹而言,师妹对自身画心境界的追求,和我相比,孰轻孰重?”
这句话说完,没有给缘杏回答的机会,弦羽已经说出了他的答案:“我希望,师妹将自身,看得比我要重。”
缘杏不由纳闷:“为什么?”
“师妹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师妹总会成长的。”
弦羽平淡而温和地说。
“不止师妹,我也是,所有人都是。师妹不会永远是小狐狸,我也不会永远是现在的我。
“即使师妹这一次因为我而犹豫,并且因此留驻,我们依然有可能面对其他分歧。
“就算是师父与东天女君那样生死与共的神仙眷侣,都曾因种种原因分离千年。我与师妹,面对未来数万年的岁月,也很难说能够永远形影不离。
“不过,我可以说。师妹会永远占据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会永远喜欢师妹,因为师妹留在我心中的美好,是真正的美好过。
“所以,我不希望师妹为我牺牲,为我放弃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
他凝视着缘杏的眼睛,将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弦羽认真而自信地说道:“师妹不要小看我。师妹离开的这五百年,我也会努力修炼。等到五百年后再见,我希望仍然能让师妹另眼相待。”
弦羽握住了缘杏的手,扣在自己掌间。
他说:“师妹总说,小的时候,我总是离开北天宫,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好几年。而且每次回来,师妹都觉得我变得不一样了,让师妹不得不努力追赶。
“那一次,换我来追赶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