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啊?你在说什么。”
他的话勾起了拿玫并不好的回忆。人偶村庄,那是她所玩过的、最可怕的游戏。
于是她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蒋睫是这么说的吗?不对啊,她的理解能力没那么差吧。”
“什么不对?”维拉德追问。
他又呕出了一口血。
泛着红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拿玫。濒死的脸显出几分痛苦与狰狞,他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拿玫:“时间怎么可能重置呢?怎么会有这种超出物理规则的事情?是我……算了,不想解释,好麻烦,你就理解为我一直死了又活吧。反正和时间没关系的。”
维拉德大笑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拿玫:“原来什么如此?”
维拉德:“给我下毒的人是蒋睫。她的道具根本不是手表,什么重置时间,都是瞎编出来骗我的。她真正的武器是……那支口红。”
拿玫:“哦,我想起来了,我们那局游戏里确实有一支混着尸油的唇釉。估计道具灵感是从这里来的吧。”
维拉德却再次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复杂又苦涩的笑容。
原来蒋睫早看出了自己的杀心。
并且在他向她动手之前,已经决心要杀死他。
——有毒的口红,这是一个多么鸡肋的道具啊。在她吻他的时候,她自己已经中了毒。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献上这一吻。
维拉德眼前再次出现对方冶艳的唇和过分冷静的双眼。她太聪明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在撒谎,她就给自己留下了后招。
他再次抬头看向拿玫:“你运气真的很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愿意为了你去死?”
拿玫:“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维拉德:“其实我早该知道,这是一次注定会失败的任务。不止他爱你,原来这么多人都爱着你……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只是一个……”
这多么可笑啊。他心想。
机械蜘蛛。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抗衡的机械天敌。这对于拿玫来说,本该是一个必死的加时赛。就算她不死在蜘蛛的攻击下,还有维拉德黄雀在后。他胜券在握,从未想过自己有失手的可能。
可是剧本却硬生生被改写了。
有人为她打破了斗兽场的禁锢,有人为她与机械蜘蛛同归于尽;有人为她甘愿涂上致命的口红,还有人射出人生中最后一箭……
那么多人……
都为了她拼了命。
他们明明各自为战;却在最后一刻,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要让拿玫活下来。
在他们身边,淡蓝色的光幕在渐渐褪去。四周的情形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空间道具的冷冻时间也快要到了。
“咳、咳。”维拉德又呕出一大口鲜血。他甚至没法维持坐姿,整个人趴在地上,靠一只手勉强将身体撑了起来。
“算了。”他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对拿玫说,“给、给我一个痛快吧。”
她俯视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任务?”
维拉德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他投向她的目光里,既有困惑,有某种释然。却唯独没有失败者的不甘。
他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传染了,突然我也很希望你能活下去。”
于是拿玫也笑了出来。
哪怕他们站在敌对面,他依然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她直接扣动了扳机。
维拉德瘫倒在地上。同一时间,光幕彻底消失了。
她看到了外界的情形。
除她之外,只剩下三个人了。
Valis,万祺和颂蓝。
这三个人都站在她身边不远处。颂蓝举着手中的遥控器,与另外两人隐隐对峙着。
颂蓝转过头,他看到了维拉德血泊里的尸体。他以一种复杂而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拿玫:“你居然真的杀死了他。”
拿玫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里的漏洞。
你「居然」真的杀死了他。
“为什么?”她抬枪对准了颂蓝,“他很厉害?你认识他?”
说话的空隙,拿玫用余光去看Valis。
他依然站得笔直,神色淡然。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分明倚着一根拐杖——准确来说,是一根金属的棒球棍,大概也曾经是某人的武器。
拿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伤势在加重。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你还好吗?”她忍不住问道。
Valis低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拿玫:“很快就结束了,等我。”
她转过头。枪口紧紧地压住了颂蓝的太阳穴。
拿玫:“说话啊。维拉德到底是谁。”
颂蓝扯了扯唇角:“他是……他当然是反叛军头领。”
拿玫:“是吗?那他真是个不合格的头领,他好像对所谓的革命根本不在乎呢。刚才他说我和路显扬都是这个游戏里的BUG,如果我们不死,这个游戏永远不会结束。到底是什么意思?”
颂蓝愣住了:“他居然跟你说这些……他犯规了。”
拿玫:“犯什么规?”
颂蓝不再说话。他慢慢地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拿玫的眼睛。
但拿玫无动于衷。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吗?”颂蓝轻声道。
拿玫:“?你谁啊,不要搞得好像你很懂我的心一样。”
颂蓝笑了笑。
拿玫第一次从那双镜框下的眼睛里看到了感情。
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只是某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带着某种令她厌恶的高高在上。但这一刻,拿玫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也只是一个人。
他显得既疲惫——又好像很轻松。他的情绪很矛盾。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摘下了面具,展现出真实的自我。
“我喜欢跟你说话。”他说,“但是,拿玫,我希望你可以自己醒过来。”
拿玫愣住了。
这句话很熟悉。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听到过这句话——是吗?在哪里呢?
第118章 猎杀计划(17)
颂蓝的手抬了起来。他手中还握着那个致命的遥控器。
拿玫下意识就要开枪。但接着她发现, 颂蓝并非是要按动按钮,而是要将遥控器递给自己。
拿玫一头雾水:“?大哥你在干嘛啊。”
颂蓝平静地说:“你听好,遥控器的使用次数还剩两次,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拿玫:“???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午餐吗。”
反倒是站在旁边的万祺着急了:“卧槽别接!你别信他的鬼话!”
但拿玫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刻的他是值得相信的。
于是她对颂蓝摊开了手。
颂蓝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将遥控器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很冷,冰块一样。
“再见。”他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双手交触的瞬间, 他握着拿玫的手,飞快地操纵她按动了按钮。
动作极快。
快得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拿玫脑中警钟大作——
“砰!”
颂蓝的颈环爆炸了。
腥臭的血肉喷溅开来,穿着白大褂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地。满是血污。
拿玫愣在原地, 她被兜头泼了一盆血雨。
但她的掌心依然牢牢攥着那只小巧的遥控器。只剩下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 她莫名地意识到。
万祺:“卧槽,他……他自杀了吗?!搞什么鬼?!”
拿玫摇了摇头:“他没有自杀。”
他是借拿玫的手杀死了自己。
那是他的意志。但最终按下按钮的人, 的确并非是他本人。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游戏广播的声音。
「恭喜 拿玫成功完成加时赛, 并获得奖励:万能药剂。」
「死亡人数:97人;幸存者:3人。」
无人在意广播里的声音。
拿玫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石化了一般。她同样无法理解颂蓝的行为,但似乎又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而Valis平静地走上前来, 将拿玫搂在怀里, 一点一点去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最后还是万祺将万能药剂捡了起来。
那是一小截金属管。金属表面的喷漆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它突然出现了三人面前, 仿佛从地底升起来。
拿玫接过药剂:“居然就是……这样一个小东西。”她忍不住道。
她回头望过去。
古老建筑的投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只看到了一片杀戮战场。尸横遍野,满地都是血与黄沙。她的朋友们和敌人都埋葬于此。
旭日东升, 万里无云的蓝天, 暴晒的阳光令他们脸上发烫。坎梅斯难得出了这样的太阳。
但是没有人觉得温暖。拿玫只觉得内心很冷。
一个支线任务……一场毫无意义的互相杀戮, 就这样要了所有人的命。
她抽出金属管,露出一根尖锐的针头,
接着半跪在地上,将Valis的裤管撩起来,针头里的药剂注射进去。
她的动作无比虔诚。
一针下去,他的伤口立刻停止了溃烂感染。
游戏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万能药剂。
于是,现在他们只剩下唯一一个问题。
万祺:“我们三个人……该怎么办?”
拿玫:“我不知道。”
她慢慢地抬起头。
漆黑的瞳孔宛若琉璃,她眼中空无一物。
*
杀死97个人,只用掉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们都在这座空旷的城市中游荡。
没有人还活着。这是一座死城。
只有这三个人。
万祺是个游客,Valis是AI,只有拿玫才是原住民。
于是在另外两人的强烈要求下,拿玫带着他们参观她的家,她搬家之前的上一个家,再上一个家……她最喜欢逛的街区,她常常去的电影院、书店和游戏厅,还有种种她向往却不曾踏足的富人会所。
他们开了很贵的香槟,吃万祺嗤之以鼻的金箔冰淇淋,睡在酒店顶楼柔软的羽绒床褥上,在玻璃天花板和满天繁星里闭上眼睛。
但不知为何,即使在极致的快乐里,拿玫始终记得自己的口袋里……
还揣着那个沉甸甸的东西。
项圈的遥控器。
还剩下最后一次的使用机会。
她脑中反复回响起颂蓝的遗言——如果那也可以算作遗言的话。
“记住我的话。拿玫,我希望你能自己醒过来。”声音如此轻柔,仿佛一个古老而遥远的寓言。
——记住他的什么话?她又要如何醒过来?
于是,在城市的高楼与穷街陋巷,在她的记忆里走过一千遍一万遍的道路,在十字路口、在广场、在中央公园、在二手市场……
在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拿玫总是感到某种微妙的陌生感。
她渐渐想起来那个双重梦境里,颂蓝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心中被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拿玫心想,这颗种子来得更早。
早在她在人偶村庄里,打开那口沉睡的棺材,打开那只潘多拉的魔盒时,冥冥中一切已经注定。
她曾经对路显扬说过,她相信自己。
但是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颗种子在她的心脏里慢慢扩张,茁壮成长,变成一颗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密密匝匝地填满她的心房。
“你是否常常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始终是缺失的?你真的相信自己从小生活在坎梅斯吗?那么为什么你对这座城市毫无归属感?为什么你根本记不起来自己的十八岁以前发生的事情?你的十八岁,真的存在吗?”
——她的十八岁,真的存在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坎梅斯唯一一座大教堂里,拿玫也问了万祺同样的问题。
她们仰望着头顶的阳光,从马赛克的玻璃圆窗里照射进来,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圣光,宝石一般幻梦的色泽。白鸽停在圣母雕像的肩头,这一幕如此安宁。
万祺:“十八岁,我在读高中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拿玫:“我也不知道。好像十八岁……是一个很重要的年纪。”
万祺却笑了出来:“对哦。我记得我们玩过的某一局游戏里,好像我们俩都回到十八岁,重新变成了高中生。还蛮好笑的。”
拿玫愣住了。
她意识到万祺此时还穿着高中校服,一切都和游戏里如此相似。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必然,是精心包装在偶然里的——必然?
骤然之间,她想到一句话。
「莫比乌斯环没有表里之分。假设世界有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一个人在环上行走,他本以为自己会走在内壁上,却会不知不觉地来到外壁。」
「因为表里是相通的。」
在这一刻,她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她的回忆,她的过去,她的……自我。
而要消除这种怀疑,只有唯一一种方法。
*
最后一次听到游戏广播时,他们正坐在B区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