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奇怪。万祺心想。即使拿玫已经死了，他们依然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如此亲密无间的整体，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但最终，随着世界的消逝，他怀中的身影也渐渐凋零。
这具身体不过是游戏所模拟出的数据。
她像月亮瓷器一般碎开了。碎片又如同舞蹈的花瓣，失重地漂浮在空中。他无法留住。
他怀中空空荡荡。
而Valis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一座失落的雕塑。也许他哭了，也许他没有。万祺没有看清。
这是她对于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万祺说。
第123章 番外二：姐妹茶话会（中）
万祺难以想象, 那一瞬间的Valis经历了多么深重的痛苦。那崩塌的、荒芜的虚拟城市，一定也是他内心的写照。
但从游戏里离开之后，他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万祺自己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能真正从那场噩梦里走出去。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Valis醒来当天就出院了, 第二天就恢复办公。
他从来没有联系过万祺——大概也没有联系过游戏里的任何人。或许游戏里发生的事情, 对于高高在上的Valis而言, 都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除了拿玫。万祺心想。
她将永远记得那一幕。那个跪倒在地上，望着自己空荡荡臂弯的、疲惫的男人。
世界因他而毁灭, 而他……因她而毁灭。
万祺对于商业上的事情大多是一知半解，但她隐约听说Valis一醒来就遭遇了重大危机：他的左臂右膀颂蓝意外身亡, 而另一名得力干将路轲则被无故连降三级，远离了权力中心。
不止是路轲，据说公司高层的整个科技团队都来了一次大洗牌。这不得不引人猜忌：Valis才刚刚醒来, 竟然对自己的金融帝国进行了这么一番大动作。
刚刚稳定下来的股市也随之而动荡不安。财经小报上更是八卦消息满天飞, 很多人猜测这是一次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路轲试图趁Valis病重时夺权, 而在失败后惨遭架空；公司里的人被迫站队，昔日的科技帝国即将陷入夕阳。
“当然他们是胡说八道了。”万祺漫不经心地说, “路轲就跟Valis的一条狗一样，对他向来忠心耿耿，你说是不是？”
拿玫：“？我不认识他啊。”
万祺：“他也玩过游戏的啦, 就是那个维拉德。”
拿玫：“……原来是他。”
那她好像明白是为什么了。拿玫想。
Valis曾经轻描淡写地对她提起过，科技团队里的一部分人负责了这个坎梅斯计划。这些人的工作里出现了一些严重失误, 所以他“处罚了他们”——这是Valis的原话。
但从万祺的话里, 拿玫总算意识到, 这所谓的“处罚”, 似乎比Valis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要严重得多。
在整个充满了动荡和猜忌的过程里, 面对满世界的流言蜚语，Valis始终保持了沉默。他从未接受过任何一次采访。唯一一次回应，就是更新了ALIEN的游戏版本。
当然，这就足够了。
一时之间，游戏下载量飙升，公司市值也再一次被惊人地拉高。没人再敢质疑Valis，全世界再一次为他而疯狂。
“——所以说，真男人，就是要用行动说话！”打工人万祺，第一百三十次为老板吹起了彩虹屁。
拿玫神情复杂地看着万祺：如果她也看到自己的老板在游戏里的大雕萌妹形象，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真男人”这三个字。
接下来她们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一些最近的生活。拿玫表示自己每天都在吃饭睡觉打游戏，万祺大喊老板求包养，拿玫说也不是不行。万祺想起自己的真男人老板，一秒怂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一边懒洋洋地搅动着咖啡，一边很不满地左右张望：“那个蠢货怎么还没来。”
拿玫：“哪个蠢货。”
“路显扬啊。”
她边说边试图将剩下的一块方糖扔进咖啡里，被拿玫拦住了。
万祺：“？”
拿玫非常严肃地说：“你是女明星，你要过健康的生活。过度摄入糖分会让你增加体重、加速衰老、缺乏精力、疲惫、易怒、躁郁……”
万祺：“救命啊这哪里来的养生堂专家。”
拿玫：“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躺在旅馆的时候，确实无聊经常看《养生堂》。”
万祺：“？？”
但那颗方糖到底还是没有扔进去。拿玫的话成功地吓到了万祺。
拿玫心满意足，收回目光，继续扮演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万祺：“……”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生垮着脸走了过来。他又高又瘦，戴墨镜，穿着肥大的卫衣、长裤和马丁靴，头发还有几绺编成了脏辫，看起来很不好相处。服务生想跟他打招呼，被他像挥苍蝇一样赶走了。
万祺举手：“这边这边，快点啊，就等你了。”
拿玫戴上了震惊面具：“这谁啊？”
万祺：“路显扬啊。”
拿玫：“？”
嘻哈男孩路显扬走了过来。
他一脸不耐烦地摘下了墨镜。近距离看，拿玫发现他比游戏里要年轻许多，大概只有十八九岁。个子好像也比游戏里要高一点。没有了很累赘的框架眼镜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几乎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帅哥了。
万祺；“你怎么迟到了。”
路显扬脸很臭地说：“考试没及格，被老师留堂讲试卷了。”
拿玫：“？”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路显扬还背着一只硕大的书包。
真的。硕大。
看起来大概装了一吨课本。
为什么现在技术如此发达，学生们还在使用纸质课本，如此不环保。她陷入了思考。
拿玫：“有没有人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她还记得游戏里的路显扬是个“智商高达135”的男人，怎么从游戏里出来就变成了考试不及格惨遭留堂的男大学生。
万祺幽幽地说：“是吧，你也觉得这个傻子的智商没有135吧，因为他就是没有。他故意在游戏里给自己搞了个寒门贵子的设定，就想要体验一把学霸的快乐呢。”
路显扬不服气地说：“圆梦不行吗？你还说我？陈玛茜那个设定不是更猎奇吗？”
万祺：“呸，人家是有职业追求，你是为了干嘛啊？”
拿玫：“陈玛茜是谁。”
万祺转头对拿玫解释道：“陈玛茜就是Maxi。她是一名资深调查记者，之所以加入这个游戏，就是为了体验生活。所以特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很底层很惨的身份。你懂的。”
拿玫：完全不懂，这些人一个个都这么会玩吗？！
震惊面具.jpg
“那你体验到了吗。”她转头问路显扬。
路显扬脸很臭地说：“没有。”
万祺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个傻样！游戏就是给你加个设定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提高智商呢！”
路显扬：“不许说我！！”
拿玫亲切地转移了话题：“大学生，你哪一门考试没及格啊？”
路显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万祺：“哈哈哈哈你应该问他哪一门及格了！估计是音乐欣赏课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拿玫：“……”好惨。
路显扬：“……”好烦。
拿玫又说：“所以你们之前就认识啊？”
万祺：“嘁，谁认识小屁孩啦。”
路显扬也很不高兴地说：“从游戏里出、出来才认识的。”
拿玫莫名觉得这个结巴有点可疑。
万祺：“对哦，就是在找到你之前，我约他见了一面。哇，你知道吗，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超激动，开超跑过来的，车门都没关就拉着我握手签名合影三连呢。”
路显扬：“……闭嘴，谁是你粉丝啦！”
说着他就从背后的大书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蓝光碟。
蓝光碟摊满了桌面，外壳被擦得锃亮，一看主人就非常爱惜。碟片的海报上则大多是同一个妩媚的身影。
拿玫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原来他的书包里根本装的不是课本——就说嘛，挂科王怎么可能会那么勤奋好学。
万祺睁大了眼睛：“哎，这不全是我演的电影吗？卧槽这个好像是我十五岁跑龙套的片，我都没有碟，你哪里搞到的啊？”
路显扬努力地按捺自己脸上的得意：“不许问。都是我朋友的，他让你给他签名！快点！”
拿玫注意到他的耳朵有一点红。
她幽幽地说：“呃，众所周知，你有个朋友……”
路显扬气急败坏：“不许说！快签！！”
万祺甩了甩大波浪，露出十足女明星的架势：“行吧，那你倒是给我找根笔啊。”
路显扬的脸又绿了：“好像忘记带了。”
拿玫：……不愧是挂科王，方方面面做事都特别周到呢。
万祺继续嘲笑他：“你看看他，真不愧个走后门进来的傻子。”
拿玫：“走后门？”
万祺对她挤眉弄眼地说：“是啊，路轲是他大哥嘛。你以为凭他的智商怎么能进入这个项目啊？还不是哭着喊着求他哥放他进来的，说Valis是他偶像呢。”
拿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桌上的蓝光碟：“呃，那他的偶像有点多……”
路显扬再一次气急败坏地大喊：“什么鬼！不许说了！”
状况外的万祺：“啊？还有谁是他的偶像啊？”
拿玫同情地看着万祺：……傻人有傻福。
万祺很撩人地眨了眨眼：“那怎么办呢？给你用口红签一个？”
路显扬：“……也、也不是不行。”
拿玫发现连他的脖子都红了。
万祺斜睨他：“那你给我报销口红哦？”
路显扬：“报、报就报！口红又不贵，我给你买一堆，哼。”
拿玫：“厉害了。”
万祺：“行吧，算这个傻子还有点诚意。”
于是她在路显扬充满期待的目光中……
转头去问服务员要了一支笔。
路显扬：“……”看起来竟然有些失落。
“对了。”万祺又幸灾乐祸地说，“之前还没问过你，被你亲哥一枪打到胸口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超爽。”
在游戏里，化名维拉德的路轲差点就一枪打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路显扬。如果不是后者那天穿着防弹背心。
路显扬幽幽地说：“他说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拿玫：“亲生的。”
万祺：“亲生的。”
路显扬：“亲……呸呸呸！！！”
万祺继续八卦：“所以你哥最近怎么样啊？看新闻好像过得很惨啊，连降三级呢，他还有钱给你交学费吗。”
路显扬由怒转喜，快乐地说：“他过得可好了，天天关在家写检讨。”
万祺：“哈哈哈。”
路显扬：“哦还有，蒋睫你们记得吗，她在现实里好像是个旅行作家，超酷的。他跟个舔狗一样，天天给人家发消息求见面，结果直接被拉黑了。”
万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4章 番外三：姐妹茶话会（下）
万祺：“但我还是不懂, 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我记得他在游戏里提到过什么BUG，说你俩都是BUG。”
路显扬：“我也不懂。”
拿玫：“BUG，作为名词的含义是小虫子，轻微的传染病, 窃听器, 程序故障；作为动词的含义是……”
路显扬：“？？？停停停打住！！！我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拿玫：“那你小学英语及格了。”
路显扬美滋滋地说：“可不吗！当然了！”
万祺：“？她讽刺你呢, 大傻子！”
但突然之间, 拿玫明白了路轲为何会察觉到这个所谓的BUG——路显扬是他弟弟。他当然会一直关注自己弟弟在游戏里的动向。
于是拿玫说：“BUG其实就是颜丹露和路显扬的关系。”
剩下两人都转头看向她。
但他们的表情依然很困惑。
路显扬：“从游戏出来之后，我特意问了颜丹露是谁。但他们说她根本不是玩家，就是一个高级NPC而已。”
万祺：“啊？”
拿玫：“颜丹露是一个关键NPC，她存在的意义只是要引起坎梅斯的动乱，让剧情进入到下一阶段。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意外地和玩家产生了一层并不应该存在的人物关系……”
拿玫等了一会儿, 却发现并没有人来接她的下句。
对面两个人依然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
拿玫：“……”高处总是如此寂寞。
她只好自己说下去：“玩家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而这是无法被合理化的，那么玩家就只能去怀疑游戏的真实性。他们的心里被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就是BU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