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也很乖,在十六岁之前按照简俪的要求活成了乖乖女典范,是所有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到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却好像没有情绪。
从穿什么衣服,到吃什么东西,用什么颜色头绳,甚至吃饭花了多长时间,简俪全都要管。苏眠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她不觉得不好也不觉得好,就是感觉怎么样都无所谓,除了画画以外,其他都随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开学,当时她到新同桌是贺琛的粉丝,那时的贺琛还不太红,同桌每天跟一群人为他打榜做数据,也为他明珠蒙尘感到愤愤不平。
苏眠当时活得十分封闭,她的世界只有简俪、学习、画画三部分,她被同桌的那种狂热震惊,同时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们这么热情执着。
然后在同桌的安利和影响下,她开始逐渐了解贺琛这个人,但也仅仅限于了解。
日子原本过得一成不变,苏眠按照既定的轨道去走,准备考佛美,有时候她会很卑鄙的觉得,自己考佛美也是为了避开简俪的控制。然而事情最终出现了变故,原因是贺琛的一张海报。
苏眠当时算不上贺琛粉丝,更谈不上疯狂追星之类,只是她同桌不小心把贺琛的一张海报落在了她的桌上,而她没看见,直接收拾带回家了。
简俪每天都例行要给她收拾书包,当她看到海报时,瞬间就炸了。
在简俪她们那一辈人看来,大多数都无法理解现在小姑娘们都追星行为,何况简俪对苏眠的掌控欲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她绝对不允许苏眠出现这种“不合乎规矩和礼仪”的行为,甚至觉得这是自甘堕落。
母女终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苏眠像是被压抑过久的火山,一旦爆发,就分外激烈。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简俪竟然有这么多怨言,她冲着简俪大喊“你就算把我打造的比那个女人出色一万倍,苏文汉也不会回来的!妈,你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好不好?”
苏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简俪当时的神情,像是世界崩塌,又像是见到了地狱,惊恐又绝望,随后是难以置信。
关于那天的事,苏眠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简俪发了疯一般撕扯着贺琛的海报,然后扬手扔向她,声音尖利地喊叫:“你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苏眠看着贺琛的海报碎片雪花般飞了满屋,看见那双漂亮的眼从半空落下,而简俪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哭得难以自持,雪片般的海报纷纷扬扬落在她头顶。
苏眠心里居然没有任何波动,她好像失去了情感能力,只本能地想要逃,然后她转身出了别墅。
离开别墅后的事,她甚至回忆不起来,周周说这叫选择性遗忘。
她脑海中有零星的片段,也有刻入骨髓的恐惧,但就是回忆不起来事情的全过程。
周周说这是自我保护机制,但她觉得这种机制一点没有保护到她,反而让她陷入痛苦。
因为没有记忆,不管别人怎么跟她说她没有受到侵犯,她都觉得是假的,是大家在安慰她。
那个流浪汉身上熏人欲吐的酸臭如此真实,他抓住她脚踝往路边拖时的感受如此真实,他击打她头部时的疼痛也是如此真实,那种无力反抗的绝望也是真实的。这些感觉这么多年萦绕在她脑海里,虽然忘了事情经过,但这些感觉已经成为她午夜最恐怖的噩梦,她实在很难相信别人说的,自己被路人救下,流浪汉没有得逞的事。
简俪带她跑遍了各大医院,做了很多检查,得到很多权威报告,全都证明她没有受到侵犯,但那件事在苏眠心里已经形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事情刚发生的几个月里,简俪和苏眠住的那栋漂亮小别墅简直成为了地狱。苏眠整天整晚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只会哭,半夜经常发出惨叫,那是昏沉间梦到了那晚的事。
简俪比她好受不了多少,她一心为苏眠好,最后却是因为她的好摧毁了苏眠,她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是迷茫的。同时,苏眠的痛苦也在折磨着她,在苏眠午夜的惨叫声中,她的负罪感也一天比一天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她不能垮,她不能任由苏眠跟她烂在地狱里。最后,她找到了周周,接受了心理治疗。不仅仅是现在的负罪感,和信仰崩塌的问题,以前她对苏眠近乎病态的掌控欲也是不正常的。
简俪主动积极的接受治疗,而苏眠对治疗的态度非常消极。以前长期的压抑情绪已经让她有些不正常了,再突遭变故,她完全无法接受,整个人崩溃了,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沦。
苏眠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拉上厚厚的窗帘,永远处于黑暗中。不管简俪怎么劝,她都不肯开门出来。
后来,周周来了别墅,隔着门板,天天自说自话跟苏眠聊天。苏眠从不回应,但他每天都有新鲜的话题,丝毫不觉得厌烦。
终于,两个月后,苏眠第一次出门了,去了周周的办公室。
在第三次去周周办公室时,她看见了一张不知是谁落下的贺琛的海报,当周周鼓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时,她久违的逆反心理出现了,甚至被压抑过度,迟迟没有出现的叛逆期也出现了。
她指着贺琛的海报,高声说:“我要嫁给他。”
苏眠休学了一年,这期间,偶然遇到了她以前眼中的“坏学生”童二。童二当时从学校翻墙出来,刚落地,就看见了苏眠。她冲她吹口哨,调侃道:“哟,三好学生,怎么这么久没来上学?已经提前被保送清美了?”
苏眠没说话,却突然格外羡慕她。
童二没理她,自己揣着烟,躲后巷抽烟去了,苏眠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干嘛,要试试?”童二隔着烟雾,挑衅地举起半截香烟,冲她扬眉。
苏眠依旧没说话,凑过去,就这童二的手,咬住了她夹着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呛得眼泪哗哗地流。
童二乐得前仰后合,却见苏眠越哭越真情实感,最后居然坐地上哭起来了,简直就是耍赖。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童二恨的牙痒痒,但也做不到不管她,最后掏了一周的零花钱,开了间房,让她尽情哭。
苏眠哭得过于激动,边哭边絮絮叨叨把自己的事说了,其实算是找一个发泄口,希望童二能带着她玩。
这下好了,童二更狠不下心甩掉她了,只能走哪儿都带上一小尾巴。
而苏眠的生活,从此变成了粉丝群里追贺琛,微博口嗨追贺琛,跟着童二满大街晃悠,没事找周周闲聊,逼着周周跟她一起买贺琛周边,被压抑多年的少女心性终于一点点被激发出来。
童二真是她的好姐妹,绝对不丢下她,打架斗殴被留级了。等苏眠回校时,她又留级跟苏眠一起读高二了。
从回校读高二,到现在大二,苏眠的情况一直在逐步好转,性格相比以前甚至更为开朗了。简俪也逐步放手,让苏眠独立生长,她也开始跟普通姑娘一样,有喜有怒有悲,也会开玩笑也会调侃了,不再是以前的完美机器人。
只是异性的强势接近,在她心底仍然是噩梦般的存在,目前她还不能完全克服。
虽然苏眠基本恢复正常,但这些事始终也是心里的一根刺,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起过,就连唐箴和司宴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苏眠断断续续回忆着,思绪乱得厉害,情绪也非常激动。她紧紧拥着被子,缩在床头,下巴放在被子上,说话颠三倒四,边说边哭,始终呈现一种激动而戒备的状态。
贺琛一直安静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没去询问她颠三倒四的地方说的什么意思,他敬业的扮演最好的倾听者。未经他人苦,安慰其实也很苍白,只能有陪伴告诉她自己一直在。
他默默看着她,苏眠小小的身子缩在棉被里,微微颤抖着,随着抽噎,身体就会猛地颤栗一下。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濡湿了浓密纤长的睫毛,大眼睛里全是水雾,看起来格外可怜。
贺琛看着她抽着鼻子哭,看着她咬住棉被压抑自己的情绪,胸口酸涨发涩,有些控制不住想要过去抱她。但顾及到她的情况,又不敢乱动,只能咬咬槽牙,按耐住情绪,坐在原地。
直到苏眠靠在棉被上,抬起湿漉漉的眼,可怜兮兮地他时,他终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哭这半天,我怎么还没听懂你说自己有什么病?”
苏眠有些惊讶,原以为贺琛会很介意,却不料是这种完全不在乎像在聊晚上吃什么的坦然态度,她不由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他。
“心、心理疾病。”即使到了现在,苏眠还是不太想正视这件事。若不是决心重考佛美,她根本不会去周周那里接受系统治疗。
贺琛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揉揉她头顶,温和地笑了,“什么心理疾病?”
“我、我害怕跟异性接触。”
“现在不是挺好?”
苏眠后知后觉察觉头顶的触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你不一样。”
贺琛眉眼弯了起来,笑容明亮耀目,“所以这怎么算病?对陌生异性保持警惕,不是每个姑娘都该有的自我保护意识吗?你只是更敏感一点,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怎么算是病呢?”
苏眠被贺琛的说法惊到,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看他,忘了哭,只本能抽噎着,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贺琛有些按耐不住,双手撑着床,俯身靠近了一些,低沉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般蛊惑着人心,“我说得对不对?”
他冲着她笑,黑亮的眸子里星芒闪耀。
苏眠好像溺在了这片星芒之中,脑子里除了幽蓝面上倒映的璀璨银河外,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乖乖顺着他的指引点头。
贺琛坐在床上,微靠近,对着她微笑,身后是高楼落地窗,蜜色夕阳笼在他身上,像加了柔光,光影画面漂亮的像是青春唯美电影的宣传海报。
还是那种怼脸直拍的美颜暴击款海报。
苏眠有点恍惚,像在看贺琛工作室发的宣传海报,脑中弹幕翻飞,鬼使神差地喃喃道:“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贺琛:……
贺琛呆在原地,石化了几秒,随即抬手抵着嘴唇,闷笑了起来,“啊,是吧。”
苏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觉得自己简直有毒,恨不得当场死掉。
她羞愤地掀开被子,鸵鸟似的将脑袋埋了进去,干脆装死。
苏眠蒙在被子里,一声不吭装死,却听见外面贺琛带着笑的声音响起。
“躲什么?”
苏眠干巴巴回答:“没躲。”
贺琛抓住棉被,试图把躲在里面的苏眠抖出来,奈何苏眠格外倔强,死活不撒手。
“贺琛,你松手。”
“不。”
贺琛也挺倔强,逗她似的,一会儿拽拽棉被这边,一会儿拽拽棉被那边,作势要把她揪出来。
“你赶紧出来,再闷坏了。”
“那你不准提刚才的事。”
“什么?”贺琛明知故问,无声地笑开了。
苏眠声音闷闷的,“就是那个……”
“行,但是我想见周周。”
苏眠愣了一下,缩在被子里,半天没动。过了好半天,才低低问:“为什么?”
她没等到贺琛的回答,却等到一个大大的拥抱,贺琛直接将她跟被子一起熊抱在怀里,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刚才还在笑闹逗她的人,突然变得格外严肃,“我跟你说过,当我决定告白的时候,就做好了跟你一直走下去的准备。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的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要觉得我多好,也不用觉得自己不配。你说的问题,我觉得都不是问题,不过我想见见周周,了解得更详细,才能更好照顾你。苏眠,你不要怕,你远比自己想象的好。”
第50章 我们官宣吧
苏眠去找周周时,特意带了两杯奶茶。
“周周,请你喝奶茶呀。”苏眠把奶茶往桌上一放,直接坐了下来。
周周背对着她放好文件袋,回过身低头瞅了瞅桌上的奶茶,“就两杯?”
“嗯,”苏眠握住一杯奶茶,讨好般将另一杯推到周周那端,“今天童二没来。”
她这段时间接受系统治疗,几乎每次都是童二送来的,但今天,她没有告诉童二。一来,童二还不知道她跟贺琛在一起的事,要是突然看见两人,不知道得闹出什么花样来,二来,贺琛出现在心理诊所,如果被拍到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所以动静越小越好。
周周迟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整了整白大褂领子,坐了下来。
苏眠嘻嘻地笑,“你不喝呀?”
周周看看奶茶,又探究地看看她,“说,你要干什么?”
苏眠撇撇嘴,就她这破演技,自然是瞒不住心理医生的。
苏眠往椅背一靠,也不假笑了,小脸垮起,纠结地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小恐龙,“就有点挺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她说完,眼巴巴看着周周,等着他追问。
周周倒是耐心好,也不出声,慢悠悠扎开奶茶,优哉游哉喝起来。
终于,苏眠憋不住,败下阵了,“行吧。就是那个,我啊……我谈恋爱了。”
周周喝奶茶的动作顿住了,惊讶地扬了扬眉,但很快维持住了职业素养,压住诧异,温和道:“快二十二了,谈恋爱很正常,不用大惊小怪。”
苏眠纠结得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她舔舔唇,紧盯着周周,试探道:“是贺琛。”
“嗯?”周周显然没反应过来,含着吸管,扬眉看她。
苏眠重复一遍,“我说,我男朋友是贺琛。”
周周显然噎了一下,双眼都瞪了起来,差点把嘴里的奶茶喷出来。
他呛咳了几声,勉强顺了气,才不确定地问:“谁?贺琛?”
“啊,贺琛。”苏眠这会儿说出来了,反而坦然了,看见一向沉着稳重的周周第一次这么失控,她还笑了起来。
周周斜她一眼,没好气地扯了两张抽纸擦嘴,然后顺手打开抽屉,拿出一张表格拍在桌上,硬邦邦道:“做做这个测试。”
苏眠往桌面一扫,“妄想型人格”几个字就落在了眼里,她忍不住想翻白眼,“周周!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