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田,边缘处有一条蜿蜒而过的人工河。河边是青石板铺成的沿河小道,对岸沿河种了密密几排垂柳,再远处,可看见天边如黛青山,河上白石拱桥、沿河游廊、浮木码头一应俱全,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苏眠找到了一可以遮阳的垂柳,选了一个好的角度,支起画架,固定好上过底胶的画框,摆开各色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以及刮刀油壶,然后开始选稀释要用的颜料。
苏眠在忙忙碌碌做这一切准备工作时,贺琛就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偶尔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里就有点慌,但也不敢抬头看,只硬着头皮假装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忙着自己的。
好在,这一套准备工作,她已经熟到闭眼都能操作的程度,所以偶尔的小慌乱并没有让她的动作受到影响。她看起来还是有条不紊,淡定如常。
这公园所有设施绿化都已完成,原本是打算五一开园,但是因为老板出了点状况,要延迟开园,所以整个公园空无一人,环境极其清幽。
虽然顶着偶像的目光写生,苏眠有点拘束,但贺琛很安静,绝不上前打扰她。整个公园除了虫鸣鸟叫外,再没其他声音,苏眠很快就静下了心。
她一手托着木质调色盘,一手拿着平头油画笔,蘸取用松节油稀释过的淡群青色颜料,直接用颜料快速在底布上起稿。
她的造型能力和线条表达能力很强,几条长线,就简单勾勒出了沿河景物以及远处青山,基本确定下了整幅画的构图和透视。
随着画笔一下下落在画布上,随着整幅画的大致轮廓逐渐显现,苏眠也很快进入了作画状态,完全忽视了一边的贺琛。
她有着极强的专注力,一旦投入作画,可以几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沉浸其中。
现在,她的眼里只剩下眼前的景色和面前的画布,她不时抬头看,然后快速在画布上涂抹色块。
贺琛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完全投入的少女,仔细观察她的举动。
小姑娘画画时很专注,微眯着眼,嘴唇轻抿,似乎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她平时看起来柔顺胆小,此时却有了一种全然不一样的气势,好像进入了自己的领域,有底气说一不二了,眉眼间都带着坚定的味道。
贺琛对她这种全然不一样的状态感到好奇,也欣赏她这种百分百投入的状态,不由眯着眼,更细致地去观察她的举动。
苏眠画画时,有时会皱眉,有时会撅起嘴,看起是会有疑虑的,但一旦决定动笔,起笔落笔都干净利落,有种成竹在胸的大气和自信。
贺琛看着不远处的画面,站在画板前的少女穿着温柔的雪纺长裙,神情专注的盯着画布,她面前是流水远山,身后是无垠花海,这一切融在春光之下,似乎泛着浅淡的光,比她画布上的景色更美更生动。
一瞬间,让他对温暖柔和有了一种实质性的感受。
他从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少女纤细修长的身体裹在垂顺的雪纺长裙下,细长白嫩的脖颈、小巧的肩头、大约有他巴掌大的腰身,一切都显得她格外柔弱温顺,但她画画时带出的气势却是坚毅的。
这大约叫温柔的力量?
贺琛失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聊?大概苏眠说得对,不是画画出身,长时间看着别人画画,确实有些枯燥?
贺琛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真的很合理了,不然他怎么会那么闲,想那么些无聊的东西呢?
他集中注意力,再次很敬业的去观察苏眠画画,而不是去看她的背影了。
苏眠正握着画笔,大面积往画布上上色。
她的手修长嫩白,画画时,快速地微动着,显得十分灵动,像是有独立的生命一般。
她握着笔的细白手指以及灵活翻转的纤巧手腕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能吸引所有的目光。
贺琛看着她在阳光下白到刺眼的手腕,心思像是突然跳了一下,猛地收回目光,微垂下了眼。
苏眠沉浸在作画中,没有注意到贺琛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贺琛的走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环境的细微变化。
她正拿着笔往画布上铺色,身后突然传来贺琛略急促的声音“苏眠!”
她举着画笔,下意识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臂一紧,就被拽得往前一个踉跄,扑向了贺琛。
“贺琛——”
她心里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脱口就叫了他名字。
贺琛没回应,大手紧抓着她的手臂外地上拉,将人拽到了自己身边蹲着。
苏眠彻底懵了,刚靠着贺琛蹲下去,就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一件衣服兜头罩了过来,将她严严实实遮住。
一时间,贺琛身上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这种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让她骤然紧张又慌乱,下意识想要站起,然而手臂上的力道大了一些,贺琛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别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眠感觉肩头一沉,贺琛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牢牢压在原地。
苏眠胸口猛地滞了一口气,整个人僵住,睁大一双眼,有些无措地看向蹲在身边的贺琛,声音微干,“贺、贺琛?”
贺琛微抿着唇,眼半垂着,掩住了眸子里的光华,神情不是很自然。
他轻咳了一声,不去看苏眠的眼,干巴巴解释:“有蜜蜂。”
刚才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就不想看苏眠画画了,然后开始东开西看转移注意力。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朱转移注意力,反正就是无法集中研究苏眠画画了。
刚巧,看见了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的野猫,他想过去逗逗猫。这野猫大概长时间生活在这个没人烟的公园里,不习惯跟人接近,骤然看见人过来,吓了一跳,快速逃窜,爬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这树上刚巧有个野蜂窝,被野猫无意间碰掉了。
野蜂窝炸了,“罪魁祸首”小野猫却身姿矫健地溜了,捅了蜂窝的锅,只能贺琛跟苏眠背了。
贺琛现在虽然是众人追捧的影帝,但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演员,以前没红时,更是在很多非常艰苦的环境下拍过戏,山里水里哪儿都去过。
他一见野蜂炸了窝,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脱掉风衣,将苏眠拽了过来,用风衣将两人遮了起来。
“蜜、蜜蜂?”苏眠还没太回过神,缩在贺琛用风衣撑起的小帐篷了,仰着头茫然地看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贺琛沉默了一秒,然后认真道:“刚才刮风把蜂窝刮下来了,嗯……它们大概以为是我们弄的。”
“是吗?”
贺琛适时发挥演技,神情可坚定,说的毋庸置疑,“是的。”
贺琛虽然很瘦,但身高187,穿的这件长风衣面积还是很可观的。不过他虽瘦,个头摆在那儿,蹲下来也是很大一只,再加上一个苏眠,两人罩头躲在风衣里,空间自然十分狭窄。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全是彼此的气息。
苏眠已经从刚才的突然状况里回过神,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蹲在贺琛身边,并且紧紧靠着他,一边的肩膀被他用手摁着,大概是怕她乱动。
苏眠理智上知道,为了躲避蜜蜂,两人要尽可能将身体遮住,并且保持不动,她知道贺琛没有任何其他意图,却因为过往的经历抑制不住紧张害怕起来。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一呼一吸间全是贺琛身上那种属于男性特有的强势气息,虽裹在淡淡木香之下,却仍有危险的影子。
两人靠得很紧,贺琛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更是在不断提醒苏眠——有个男人越过安全线,紧紧靠着她。
苏眠头脑有些晕,脖子一僵,就下意识往后缩,想要拉开两人距离。
然而她刚一动,腰上就传来一股力道,贺琛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摁着她往自己身边靠得更近了一些。
苏眠瞬间绷紧了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要奔溃大叫起来了。然而贺琛温柔解释的声音却像拂过荒野的春风一般,让她奇异的安定了下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苏眠的僵硬,手松开了,“抱歉,委屈一下。再往后,肩膀要出去了。”
苏眠穿的裙子是简俪买的,偏成熟的风格,半露肩款式。
贺琛说话时,目光从她圆润的肩头一扫而过。
苏眠逐渐安定了下来,乖乖缩紧身子靠在贺琛身边,她努力保持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仍紧张地去摸索自己的小恐龙。
但小恐龙跟背包一起扔在了画架那边,她手下意识往身边一抓,抓住了贺琛的手指,还本能反应地捏了捏。
贺琛:……
苏眠:……
在这狭小到让人窒息的空间里,又发生了一件让人窒息的事。
苏眠快速松开手,咽了咽口水,忐忑解释:“我有时,就会……就会……”
生怕贺琛以为她是个痴汉,说话都结巴了。
苏眠不想让贺琛知道自己很紧张,也不想让他知道两年前的事,所以努力措辞,想解释自己抓他手的“痴汉”行为。
不过她还没解释出来什么,就见贺琛好看的手指勾着个Q版玩偶伸到她面前。
这个玩偶是以他为原型做的周边,玩偶被贺琛勾着,悬在半空,大眼睛冲着苏眠做着WINK。
苏眠看着玩偶,不明所以,半天没动作。
贺琛见小姑娘呆在那里,以为她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带着这种东西很奇怪,有些不自在地解释,“这是邢楼非要我带着的,上次他在路上看见了,顺手买回来的……”
“为什么给我?”苏眠打断他,侧头看他,一双眼无比澄澈。
“啊?”贺琛安抚性地笑了笑,“你不是紧张吗?”
苏眠:……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
小姑娘不说话,小姑娘抿着唇,好像不太开心?
大概是被他发现了她紧张时会捏东西觉得不好意思?
贺琛晃了晃人偶,“紧张的时候,捏捏东西,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我紧张的时候,还会自己偷偷背元素周期表。”
贺琛觉得,自己为了哄小孩子开心,也挺不容易,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果然,苏眠笑了起来,抓住人偶捏了一把,Q版贺琛原本就圆圆的脸立刻鼓了起来。
贺琛看得有点牙疼。
苏眠狠狠捏了几把人偶,轻松了很多,笑着看向贺琛,想要道谢,目光却突然顿住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诧异道:“你鼻子……”
贺琛反应过来,猛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垂下眼闷闷道:“没事。”
但他满脸都写着郁闷。
贺琛的鼻尖被蜜蜂蜇了,又红又肿。
苏眠看着又心疼又好笑,一路从花圃走回来,简直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才合适。
相比而言,贺琛的表情就很容易管理了——全程黑着一张脸。他的情绪显而易见,贺影帝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苏眠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贺琛,他一向都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除了影视作品外,苏眠还没见过他黑脸。
现在他全程板着脸,她还是有点怕,但又觉得这样的贺琛才是活生生的人,会开心会生气而不是荧幕上的一个完美形象。
邢楼在公园外等了几个小时,一直不见两人出来,心里有点急,下了车准备抽支烟就去找他们。他刚咬住烟点上火,就被迎面走来的两人惊得把烟都掉在了地上。
邢楼目瞪口呆,“你们干什么去了?!”
苏眠穿着件被挂破的雪纺长裙,外面穿上了贺琛的风衣外套,她个子娇小,穿着贺琛的长外套,跟套了个大、麻袋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像个唱戏的。而贺琛,穿着被画得乱七八糟的T恤,头发也有些凌乱,更可怕的是,鼻尖又红又肿,跟特么一小丑似的。
两人这形象确实一言难尽。这要被拍到了,能承包半个月热搜头条。
贺琛显然情绪不好,没有理他,直接往保姆车走。
邢楼拍了他一把,跟上去,压低声音道:“你俩干嘛呢?野战啊。”
贺琛狠狠瞥他一眼:“闭嘴。”
“我说的是war game,你能不能正经点?”
贺琛没说话,利落地踢了他一脚。
贺琛这副形象,确实不能在外面晃悠,三人迅速上了车。
车门刚关上,贺琛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更黑了一点,轻碰了碰红肿的鼻尖,这才接通了电话。
贺琛似乎也没有避开苏眠的意识,就那么大喇喇将手机开了扩音扔在椅子上,自己去拿车上备的医药箱了。
车内很安静,那端男人低沉的声音很清楚的传递出来。
“贺琛,你跑我园子干什么去了?”
男人看似在质问,但声音冷硬,语调无起伏,显得有些冷漠。
贺琛正鼻子疼,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这事怪在了公园开发商头上,扣锅技能一流。
他挺不痛快地哼了一声,“沈之舟,你是不是在山里待久了,要破产了?这公园连个打理的人都没有,里面的蜜蜂……蚊子,都能把人抬出去了。”
“听说你还带了个姑娘?”那头的男人语调依旧淡定冷漠,“你的隐疾治好了?”
贺琛:!
“你才有隐疾,沈之舟,麻烦你从我家滚出去。”
“哦。”那边云淡风轻应一声,“我要去海边散步了,再见。”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贺琛举着手机,一时觉得有气无处撒,有力无处发,十分难受。
他看向坐在旁边的苏眠,像是挽救什么一般,“我没隐疾。”
苏眠:……!
第10章 妖气很重
贺琛的话成功让车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他从怒火中回过神来,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圆场,只能在心里将沈之舟揍了百八十遍泄愤。
苏眠更不敢说话了,顶着张红透的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搞出一点点动静,企图通过缩小存在感的方式来缓解尴尬。
倒是邢楼,向来脸皮厚,只最开始被吓了一跳,随后抹抹嘴,扭头看贺琛,问道:“哥,咱这鼻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