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夏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敌人审视着她，手下景仰着她，无数人期待她带来胜利与和平，还有一小撮人盘算该如何在战争结束之后将她处理掉。
容夏合上双目，脑海里闪过无数细碎的细节：硝烟与战火、云兴逸挑衅的下巴、睁着迷茫双眼的男子头颅、格雷厄姆肥胖通红的脸颊、刚才无意中捕捉到的崇拜眼神……
她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准备转身从窗边离开时，她忽然想起夜幕下的小胡同。
告别之时，瘦弱的小黑豹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她的胳膊，然后依依不舍地跳出她的怀抱。
在寒凉的夜风中，它敏捷无声地跃上房檐。
它眯着朦胧的睡眼，朝她轻轻晃了晃尾巴，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假如此刻能在沙发上看到呼呼大睡的菜菜，她的压力或许能得到一丝纾解。
可惜，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几个月前的夜晚，她的确在享受这样的生活。
容夏向窗外眺望了最后一眼：这里看不见艾力诺星，也不知道菜菜此刻会在何处。
过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他俩如今都有需要努力扛过去的坎。
从今天开始，曾经的田园生活将会越来越珍贵难求。
等一切都彻底了结、尘埃落定之时，他们或许能继续坐在同一副沙发上收看夜晚的肥皂剧和新闻。
容夏垂下眼帘，转身走向布局在另一堵墙上的大星图。
再度抬起眼皮时，她已经收束所有繁杂的情绪，双眸冷静理智得宛如两汪深不见底的潭。
容夏仰起头，细细端详着沃格特区域。
被侵略者组建起反抗军队的那一刻，这场战争注定不会打得太久。
云兴逸还未彻底占领沃格特，容夏手头暂时只有这一艘战舰，军队还是临时凑起来的——双方都孤注一掷，根本拖不起时间。
和历史上那些规模宏大、历时漫长的战役不同，这次局部战争注定会是一局定胜负。
第115章 抉择
事实证明, 镜像思维并不可取。
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思想，事物的发展规律也很难“想当然”。
容夏和对手并没有共用一颗脑子，云兴逸也有自己截然相反的战术思路。
她从双方的力量强弱对比进行判断, 推测出敌方也想速战速决的意图。
然而，云兴逸思考布局的出发点和容夏完全不同——他像一只穷凶极恶、皮包骨头的野兽，不顾自身条件，眼中只有目标。
容夏的目的是歼灭, 而云兴逸的目的则是占领。
目标不同, 方法自然也就不同——防卫军追求闪电战, 侵略者则试图将战线拉得更长。
说来也奇特：容夏的思考方式相当平和稳健, 却推导出直接而激进的方法；云兴逸明显顾头不顾腚, 采取的战术却更加迂回一些。
在防卫军成功组建的四小时后，云兴逸放弃了尚有民间组织在顽强抵抗的沃格特。
杀人放火的“事业”进展到一半，满脸狞笑的士兵收到来自上级的紧急通知。
抵抗者绝望地擦干净手心黏湿的血液，再度握紧射线枪。这些恐怖的野兽却在同一时间转身撤离，登上离去的飞船。
残暴的反叛军们原本遍布全球，却忽然毫无征兆齐刷刷地离开沃格特星，回到漂泊在附近星域的军事基地。
等手下全部到齐，云兴逸便下令拆掉军事基地。
连接槽断开，基地分裂成一大一小两艘战舰。
主舰体积更大一些，满载着大部队，直直开往驶向战略要地雷诺兹星。副舰的个头更瘦小, 带着另一批人马直冲容夏的老巢——小农星。
……
沃格特星一有动静，最新的动向便立刻被传达到容夏的办公桌上。
她抬起右手，作出一个“放大”的指示，沃格特星的局部区域图便出现在墙壁上。
两个红点在漆黑的背景图上明灭闪烁，正在缓缓挪向其它区域。
雷诺兹星拥有很重要的战略位置, 它接近星域中心。只要占领这颗星球，脆弱而繁华的中心区域便会面临危机。
农星是容夏负责管理的区域，她当初参与那场秘密会议，根本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农星的安危。
云兴逸能干脆利落地将军事基地一拆为二，防卫军手里却只有一台CT-047。
事实证明，这场战争绝非是单纯的硬碰硬。对手从不会放过彼此的任何一处缺陷，而是会像狡猾的鬣狗一样，咬住你的痛点不放口。
尽管那两艘战舰都不能与CT-047的硬件水平相比，容夏的战舰却只能前往一个方向。
拯救一个区域，另一个区域必然会遭遇灭顶之灾。
大地方用大战舰，小地方用小战舰，云兴逸的安排倒也合理。
容夏向后一仰，窝进软软的皮质转椅，手中的触控笔转得飞快。
半晌之后，她喃喃自语道：“看来，云兴逸是想逼我作出选择。”
究竟是该顾大局，还是应该自私自利地维护初心？
整个十五星域都在等，全联盟都在看。
办公室内悄然无声。
容夏紧闭双唇，却在脑内不慌不忙地呼唤破晓。
她说：“你现在应该能理解，我当初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了吧？”
“……确实，”
破晓真心实意地感慨道，“现在一看，你当初也不算胡闹。”
在刚刚登上宇宙战舰的那个下午，系统意外大显神威，将得意洋洋的破晓揍得哭爹喊娘。
趁爱管闲事的机甲奄奄一息时，容夏甘愿与系统“狼狈为奸”。
背着破晓，他俩飞快完成了一桩订单。系统拿走了一长串点数，容夏则获得了另一艘崭新的宇宙战舰。
破晓从来都只是坑害别的程序，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被欺骗。
等它恢复状态、彻底反应过来时，以娜塔莎为首的五百名雇佣兵已经整装待发，准备赶往第二台战舰。
望着那艘深入无人区的飞船，破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十一点三十五分零四秒的时候不是还想得很清楚么？”
“过早暴露实力是愚蠢的行为，会给你带来严重的后果！”
“反正最后都要翻脸，”
容夏眺望着窗外，“一艘还是两艘战舰都不重要。”
她十分淡定地反问：“难道我少买一艘宇宙战舰，那些人就会放过我吗？”
——当然不会。
破晓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无法反驳。
它憋闷了好半天，主核心里百感交集：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恼羞成怒，还是该震惊。
它恼羞成怒，是因为自己居然被笨蛋系统耍得团团转；它目瞪口呆，是因为自己一向温和的主人打算彻底改变作风。
战舰的引擎开始推动，这场谈话戛然而止。
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破晓这几天硬是没怎么开口说话。
直到云兴逸拆分基地的这一刻，它才终于忍不住话茬，跳了出来：“我承认，当初是我太自负了。”
容夏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另一种思路而已。”
谁能想到云兴逸真就敢冒如此大的风险？
他手头虽有两艘战舰，却没有一台能与CT-047相抗衡。
维持基地形态时，云兴逸尚能有一战之力。将基地拆分开来，两艘战舰基本都拿不出手。
他想要逼迫容夏二选一，自己其实同样也得面临抉择——只要撞上CT-047，他就得损失至少一艘战舰。
就在此刻，宽阔的显示屏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根据沃格特星反抗组织提供的消息，云兴逸本人经常乘坐的战斗飞船被固定在前往农星的副舰港口。
伴随这行文字，反抗组织还传来一张模糊的照片：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准备低头往船舱里钻。
这男人顶着漆黑的发旋，手腕上还挂着一条华夏样式的传统红绳——云兴逸当时正是用这只手拎起了沃格特指挥官的头颅。
这大致能暗示一条情报：云兴逸将大部队派往雷诺兹星，自己却坐上小战舰，打算直接去占领容夏的家园。
这就是云兴逸准备的第二层陷阱与圈套。
假如容夏没有及时买下另一艘战舰，她此刻必定会陷入无比痛苦的纠结状态：是要塞还是家园？是主舰还是首领？
万幸万幸，她的军备实在太过硬，这点小圈套根本不会动摇她的心神。
云兴逸究竟在哪艘船上——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反复揣度。
容夏自顾自地笑了笑：她再“镜像思维”最后一次。
假如她这次又猜错了，后果也不过是彻底摧毁那艘副舰。
浏览完消息，容夏立刻拨通娜塔莎的视频电话。
“你好，”
视频那头，娜塔莎的笑容依旧像往常一样腼腆温柔，“看来，我们可以准备行动了？”
容夏点头：“云兴逸把军事基地拆开了，副舰大概会在五小时以后赶到。”
“我明白了，”娜塔莎若有所思地颔首，“你放心。这艘小战舰会变成我们的副舰。”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容夏差点没崩住严肃的表情。
时间紧迫，视频通话不能占用太多时间。
挂断电话之际，容夏踌躇片刻，终于组织起适当的语言：“……炮弹别省着用，不够了跟我说，我还会继续买。”
娜塔莎当然明白容夏的意思。
束缚环不在身边，她便对着镜头，用手指画出一个圈：“你使用束缚环，我才会受到伤害。”
她微笑着，口中的话语却残酷而怪异：“我们本来就是商品，被碾成粉末也死不了。”
“你不用担心。”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会活着回来。”
*
CT-047坚定地驶向云兴逸的主舰，打算将其拦截在雷诺兹之外。
容夏飞快作出抉择后，整个联盟都引起不小的争议。
有人极力称赞她的举措，说她是舍小家顾大局；也有人说她不够深谋远虑，不配当一个合格的指挥官。
围观群众得出一致的结论：无论战争是否能赢，布朗星区域的毁灭已成定局。
云兴逸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正端坐在控制室内，关注着星图的动向：他离雷诺兹星越来越近，容夏离他也越来越近——是的，容夏终究还是找了上来。
这女人似乎没有经历任何犹豫和动摇，就相当狠厉地作出决断，放弃了自己的地盘。
想到此处，云兴逸越发鄙夷容夏：老巢都没了，还要给别人卖命？
然而在下一刻，他便相当自嘲地嗤笑一声：他也是一路货色，两人不过是半斤对八两。
他只不过是承担一切恶果的挡箭牌。
他打不过容夏，容夏之后也未必找不回场子。
假如他不幸被摘掉了脑袋，老云家的废物后代们可能已经准备那颗贫瘠的小农星上称王称霸。
容夏不一定和他同归于尽，还极有可能带着残余势力去讨回旧地。等到那时，他反正也只是一个死人，这些破事也就与他无关了。
“哥。”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云兴逸下意识抖了抖，差点让火星烫到手指。
摁灭烟头，他一脸不耐烦地转身：“干什么？”
来人黑发白肤，身形瘦弱，穿着一尘不染的笔挺衬衫——正是隐匿许久的星盗云兴安。
云兴安一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一边慢慢走进控制室：“容夏真朝咱们这个方向来了？”
云兴逸指向地图上的小红点：“我也没必要骗你们。”
“哦——”
回想起曾经在容夏手中吃下的苦果，云兴安的表情扭曲了片刻。但大敌当前，还是得说点振奋人心的场面话。
他拍拍双胞胎亲哥的肩膀：“你怎么想？”
云兴逸一脸平静：“想我之后会怎么死。”
云兴安：……说句实在话，他其实也有点害怕。
他正打算想方设法地憋出点词，控制室的紧急通讯灯忽然亮起——这条通讯路线是专门留给副舰的。
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候，副舰指挥官绝对不会拨通这条通讯。
可容夏正打算手撕主舰，副舰应当还在半路上，又会遭遇怎样的困境？
不会是那几个纨绔子弟非得按着玩吧？
怀着有点想骂人的心情，云兴逸接通电话，然后就看到指挥官惊惧万分的面孔。
“将、将军，五分钟前，我们在农星附近发现一艘未知型号的宇宙战舰……”
这艘幽灵战舰体积不小，大约能一次打掉两个副舰。
在这种极端混乱的情况下，云兴逸甚至有点想笑：他刚才还在鄙视容夏
——结果人家早就等着呢。
有出息的人可能随机被容夏手撕，没出息的废物迟早也要挨炮轰。
云家这次叛变，可真是太失败了。
第116章 一更
在全联盟的瞩目下, CT-047依旧在全力加速前进。
得知容夏又像变戏法一样搞出另一台宇宙战舰时，全联盟的观众基本都已经震惊到麻木。
原来容夏并非又鲁莽又短见的指挥官，她之所以作出简单粗暴的决断，是因为她手里有牌、胸中有数。
外界的批判与赞扬简直微小如尘土, 在万众瞩目中, 这艘沉默的巨鲸坚定地向战场游去。
为了避免对人口密集的区域造成影响, 防卫军打算将云兴逸拦截在雷诺兹管辖区之外。
新图上, 两个移动的红点越来越近。
大战即将正式开始。
战舰各区域的士兵均已整装待发，准备区的机甲大多也亮起眼灯。
固定槽尚未松脱, 它们只是昂扬着钢铁头颅，安静而威严地立在大厅两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