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半天,她忍不住问菜菜:“你能看懂这些东西么?”
她万万没想到, 菜菜居然很羞涩地轻轻摇头。
容夏:……想想也是。
各行各业都有门槛, 她和尤利西斯都是标准的武夫,怎么可能突然点亮科研天赋呢?
更何况,空有天赋也并不代表什么。没有相应的理论基础和框架,也不可能读懂这些密密麻麻的“神秘咒语”。
向容夏坦白之后, 菜菜的眼眸中浮着一层担忧,担忧之下却是满满的倔强。
容夏知道菜菜为何担忧:它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毫无价值,害怕被她指责。
容夏也知道菜菜为何非要逼着自己认真观摩:它性格又要强又执着,最接近核心机密的数据就摆在它面前,它实在不甘心。
她能够理解这种“不甘心”,也不会指责它之前的行为是在浪费时间、徒劳无功。
她想去其它区域继续探索,却没有要求菜菜跟她一起离开。
他俩都具备透明属性,都可以在研究所里自由穿行。时间有限,两人探索的兴趣点和侧重点各有不同,也没必要非得一起行动。
再次探测过菜菜的身体状况后,她的担忧更是去了一小半:即使遇到了危险,它也能够拥有充分的自保能力。
穿越之后,菜菜的恢复期简直快得惊人,短短一天时间内,它精神域上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力量也恢复了大半。
难得相聚一次,黏黏糊糊反而会误事。
权衡之后,容夏将菜菜放到附近的桌面,又轻声嘱咐它:“你在这里慢慢观摩,我先去其它地方逛逛。”
“晚上六点,咱们在禁闭室门口集合。”
和容夏点头告别后,尤利西斯迈动柔软轻巧的爪子,朝距离最近的虚拟屏幕走去。
望着流光的数据,他难得愣神:容夏比他更完美,这是他一直认定的事实。
她能够理解他,却不会糊里糊涂地陪他消磨时间,而是提出更合理的解决方案。
直到刚才,他对这个真理的认知更加深刻——容夏的灵魂简直是温柔与冷静的最佳平衡点。
他的周身是一团绵延彷徨的黑影,底色深沉,边际混沌。
而她更像是恒星投射在地面上的光芒,倾泻出的色调是温暖的,轨迹却笔直,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正因如此,弯弯绕绕的小计俩向来对她无用。
他明明是一个被黑雾淹没、又别扭又阴沉的人,却能够侥幸获得容夏如此赤诚的感情。
蘸取的甜头越来越多,他反而愈发贪婪。他的童年有了亮色,他却越发贪图这抹光芒,越发不愿放开手。
他一边激烈地自我唾弃,一边又想要彻底放任自流。
他会永远仰望这道辉煌澄澈的光束,却又注定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
为了不被光芒察觉,他也只能又卑微又低劣地啃噬着地面的光斑。
……
容夏根本没有料到,她刚才的一句“分头行动”居然能让尤利西斯胡思乱想老半天。
离开研究室后,她步行了一段路,刚好走到某个拐角处。
就在这时,拐角另一侧爆发出孩童的喧闹与欢笑。
被某道温柔的女声制止后,孩子们变得乖巧许多。
他们扯着稚嫩的嗓子,大声向那位女士告别:“老师再见!”
这些清脆琳琅的笑声并没有治愈容夏,反而使她的神经更加紧绷:孩童和这座研究所根本就不搭调。
尤利西斯这时也是孩童,却在这里遭受相当痛苦的折磨。
更何况,一间设立在研究区的教室,它的用途真会只有上课那么简单?
容夏现在连草都打不动,因此根本不会惊到蛇。她根本没有犹豫,而是抬步朝拐角那一侧的小教室走去。
她刚好撞见一个梳着锅盖头、衣着又整洁又漂亮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眼神天真纯稚,小圆脸上一派欢天喜地,就像许多放学之后的小学生。
颠着天蓝色的小书包,他迈动小短腿,迫不及待地冲向电梯。
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容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平心而论,这些儿童和她前世最常见的小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她绕过这群活泼的小豆丁,打算继续去教室一探究竟。
越过拐角,一间教室出现在容夏眼前:明亮的吊灯、宽阔的落地窗、整齐的桌椅和高智能投影设备……
这间教室明明十分标准舒适,容夏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教室门前的标牌上:
F-24实验室
她迈进教室,站上讲台后,便看见相当诡异的一幕。
身形高挑、身着黑色正装的女人背对着讲台,和她刚才那把温柔和煦的嗓音不同,她此刻正叉开双腿,抱起双臂,姿态又高傲又严苛。
女人抬头俯视的方位,四五个小豆丁在墙根处站成一排。这几个孩子身边还蹲着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德牧。
和刚才那群衣着光鲜的小学生相比,这四五个孩童穿着样式最简陋的灰色睡衣,胸前还印着大大的序号。
他们低垂着脑袋,嘴唇划出麻木而平直的线条,宛如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
与这些孩子相比,蹲在最边上的德牧幼崽显得活跃许多。它耷拉着耳朵,下意识挪动着爪子,温润漆黑的眼睛左喵右看,充斥着惊慌与不安。
和旁边的孩童一样,它的身上也粘着一张序列号。
小德牧本来想趴在地上,被黑正装女人(容夏不太想叫她老师)狠狠剜了一眼后,只好勉强维持端正的坐姿。
女人的声线依旧像刚才一样动听,语气却变得相当欠揍:“不错,只要那个领头的小混账被关了禁闭,你们这群怪物也就都老实了。”
听到“小混账”一词,德牧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呲牙发出奶声奶气的威胁。
“你**敢这么看我?!”
女人彻底被德牧激怒,她抬起锋利的尖头鞋,正准备照着德牧的肚皮来一脚。
就在这时,她右手支撑的桌子往后狠狠一挪。
女人没有踢到狗,却瞬间失去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心有余悸地转头——身旁空空荡荡,只有那张几乎要和前排合并在一起的小课桌。
第124章 二合一
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时, 整个教室陷入死寂。
手掌被地面磨破皮,尖锐的疼痛沿着脊椎和脚踝缓缓往上攀爬。她低下头去, 发现自己脚上的尖头鞋已经摔断了根。
和疼痛相比,她更在意自己的脸面。
她压抑着暴怒,转头看向害她出丑的元凶——那张忽然向前平移的课桌。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桌子,没有带机械装备,也不可能自己跑路。实验室里的警示灯没有亮起,代表这六个小兔崽子根本没有动用能力。
刚才发生的小事故,似乎只是一场意外:女人想要抬腿踢狗,结果脚底下没站稳,反而摔倒在地。
分析了半天, 真正的罪魁祸首似乎就是女人自己。
女人不可能打自己,也不可能给桌子来上两脚。她只得阴沉着脸, 艰难地站起身。
她完全不会料到,刚才确实有人干坏事, 这人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容夏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诧异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就在刚才,她又能和这个世界的人物互动了。
锋利的鞋尖即将挨上小狗肚皮的一瞬间, 她的精神力下意识蹦了出来, 将女人倚靠的小课桌狠狠往前扯了一大截。
小德牧的内脏并没有破裂,这女人反而摔了个四脚朝天。
容夏若有所思:她这次又改动了历史。
她驻留在这个正装女人身侧,将之前观察到的状况、小德牧的怒气和女人尖酸刻薄的话语重新梳理整合了一遍。
假如她没有猜错, 幼年尤利西斯应当和这六个孩童一样, 都是女人口中的“怪物”——即能够切换成动物形态的人类。
想到此处,容夏又将目光投向那五个维持人类形态的孩童。除了苍白虚弱了一些,他们的外表和普通人类并无两样。
这个世界并无兽人设定,小黑豹和小德牧到底是举世罕见的变异人, 还是更加惨无人道的……试验产物?
容夏在这头沉思,身旁的女人也在满脸不甘地凝视着缩在角落里的德牧——这只恶心的小狗就是她丢丑的间接凶手。
然而,她此时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研究所绝对不会允许她重伤这只狗。
她可以随意辱骂讽刺,可以进行一点“合情合理”的体罚,却绝对不能破坏实验品。
为了进行研究,所长在这群小怪物身上消耗了一堆又一堆令人咋舌的星币数目。假如她刚才如愿以偿地踢出那一脚,隔壁那群疯狂的研究员肯定又要来找她理论。
女人终于恢复理智,勉强克制住动手的欲·望。
她根本不想和这群小畜生呼吸同一片空气,于是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别在这里磨磨蹭蹭,赶快滚回你们的猪窝。”
容夏也跟在小德牧身后,走出了F-24实验室。
和那群提前出教室、叽叽喳喳赶着坐电梯的孩子不同,那五个孩童整整齐齐地列成一队,然后死气沉沉地朝另一端走去。
他们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任何一句交流。
在这支静谧的队伍中,只有一个小家伙的画风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它颠着轻快的步伐,尾巴几乎要摇出一朵花。
讨厌的人当众吃瘪,这小狗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
容夏牢牢跟紧那朵尾巴花,还不忘继续打量周围的环境。
幽深的走廊似乎看不到尽头,队伍已经步行了十来分钟,墙壁两侧居然再也没有出现一道门。
头顶的廊灯越来越昏暗,监控探头却越来越密集。
越过一道又一道能将外来闯入者瞬间蒸发的激光拦截装置,容夏在心中笃定:她来到了研究所的核心区域。
一道金属门矗立在走廊尽头。
这道门比任何一间研究室的大门都厚实,而且设置了人脸和指纹双重识别。前四个小孩都顺利通过,第五个小孩颇具互帮互助的精神。刷脸成功后,他又颇为熟练地一把抱起小德牧,将它的右前爪按到识别仪器上。
至此,苦难的一天终于结束。
将小狗放在陈旧变色的地毯上,第五个小孩扬起一抹生涩的笑容:“你大哥确实比你强。”
“人家一蹬腿就能跳上去,你每次都得让我来抱。”
德牧翻了翻眼皮,毫不留情地给这位好心小孩赠送了一对雪白的“乒乓球”。
其他孩子终于卸掉冰冷麻木的外壳,忍不住笑出声。
孩子们的笑闹声越来越响,容夏开始打量这个金属门背后的小小房间:有摆满食物的餐桌,有沙发和米色的羊毛地毯,还有几样褪色的玩具。
金属门的对面还有一道门,这道门是木质的,涂着明媚温暖的淡黄色油漆。打开这道木门,或许就能看到温馨柔软的儿童床——然而,容夏可不这么想。
孩子们搂着最喜欢的玩具,在餐桌边坐定,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发现小德牧进食欲·望并不强烈,好心的第四个孩子又规劝道:“只剩下十分钟了,你总得吃点东西吧。”
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张口,面包碎屑喷了半桌子:“好朋友还在关禁闭,它肯定吃不下东西。”
小德牧耷拉着耳朵,将鼻尖埋在爪子底下,默认了这个解释。
心地善良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对付盘中的肉食。
十分钟后,食物依然在冒热气,六个孩子却再度恢复到先前的冷漠麻木状态。他们毫不留恋地丢下毛绒玩具和果汁,朝木门走去。
第一个孩子拧开把手,冰凉阴湿的空气涌了进来,黑洞洞的长廊出现在容夏眼前。
她眯起眼,看到了狭长密集的深色铁栏杆——宛如牢笼,也宛如监狱。
只有待在这个陈旧而温馨的小居室里,这几个孩童才能体验一把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
离开之前,容夏张开精神网,在房间的角落、家具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共十枚摄像头。
*
掀开小居室的温柔外衣,研究所终于再一次暴·露其恶心的本质。
走道两侧总共有八间房,牢房的铁栅栏上还挂着解说用的名片。
踏进这片昏暗的区域,容夏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某所即将倒闭的动物园——然而,这些笼子里关着的,正是刚才那六个小孩子。
一栋二十年前的白色建筑物,被掩盖在岁月尘埃中的一桩桩恶行。
这些事件早已发生,她再怎么怒不可遏,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挪动沉重的步伐,容夏细细端详着每个人的名片。前五个孩子目前都还是人类,卡片上只备注着姓名和证件照。
人类没有厚实保暖的皮毛,这五个孩子被施舍了一套薄薄的寝具,就铺在铁皮地板上。
第六间牢笼里关着小德牧,小德牧没有被褥,只能盘起来睡觉。
德牧没有名字,名牌上又多出了两行字
哺乳纲食肉目犬科
异种:古代黑背直耳牧羊犬
八间牢房本来就没住满,总共也只有七张名牌,最后一张卡片就挂在小德牧的隔壁。
最后一间牢房空空荡荡,容夏在名牌上看到了一只凶神恶煞、呲牙咧嘴的小黑豹。
哺乳纲食肉目猫科豹属
异种:埃尔南德斯变异豹
菜菜幼年怕黑,等它走出禁闭室之后,又得继续在这间黑漆漆的牢房里艰难入睡。
不知道这只小可怜究竟在牢笼里瑟瑟发抖地睡了几年。当它拥有姓名之时,或许也会拥有一张舒服的好床铺。
二十年之后,菜菜在黑压压的小帐篷里也睡得十分安稳,已经不再畏惧黑暗。
如果不是回到过去,容夏可能还不知道这家伙畏惧的事物。
她有些犹疑:那菜菜到底是怎样克服对黑暗的恐惧的?
或许是有人替它抚平了胸口的焦虑与伤痛,亦或许是它逼迫自己不得不适应这种环境。
*
容夏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次在研究区的探险经历简直宛如剥洋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