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好是送子观音的生辰。
护城河的支流穿过西市,在岸边,无数百姓正往水里放着莲灯。在今天放莲灯祈福已经成为了一个习俗。
蔡陆离就这样牵着云溪在人群里慢慢地穿梭。
夜色已经完全笼了下来。
水里无数盏五颜六色的莲灯,随着水波荡漾开去。像是天边的银河,散发着璀璨炫目的光芒。
一个卖莲灯的小姑娘挡在了两人身前,笑着问,“哥哥,姐姐,买一张莲灯祈福吧。”
小女孩手里提着十几盏莲灯,是用纸做成,莲灯上用彩笔花了花纹。
蔡陆离看向云溪。
云溪微笑着问小姑娘,“小姑娘,你这莲灯怎么卖啊?”
小女孩脆生生道:“十文一盏,不贵的。”
“选一盏吧?”蔡陆离问云溪。
云溪便挑了一盏玉色的莲灯,蔡陆离给了钱。
“祝哥哥姐姐早生贵子。”小女孩嘴甜,收了银子,还跟两人道了声祝福。
蔡陆离心里一动,他垂目看向云溪。
云溪也不禁笑了,只是笑容还没散开,她想到了什么,便僵了一瞬,她拉着蔡陆离,“走吧,我们去放莲灯。”
河边有蜡烛,云溪捧着莲灯,蔡陆离用蜡烛点燃了莲灯里的灯芯。
灯芯扑闪着,越燃越旺。
两人都捧住莲灯,将之郑重地放进水里。
云溪闭上了眼睛。
她心中默念了蔡陆离的名字。
她睁开眼,蔡陆离近在咫尺的脸越发生动了,他双眸在满河的莲灯的光芒照耀下,像是盛满了碎辉,越发的动人。
“我爱你。”
蔡陆离紧紧地拉这她的手,满脸的郑重,“云溪,嫁给我吧。”
云溪没料到他竟然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她顿时怔住。
即使在她走后,这里依旧还会有一个她,即使这个她和她本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云溪不会知道这里的一切,除非她用积分来查看,可是那样,她就好像一个看客一样。
她突然有些痛恨这种游戏规则。她应该自己在这个世界一直过下去。
蔡陆离良久等不到她的答案,失望一点一点地溢满他的眼眸。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的,要是你没有准备好,我可以再等。”
云溪只是觉得,自己要是答应了嫁给他,那就一定要是自己嫁给他,就算是自己的意识,那都不算是自己。
她这辈子最痛恨说了承诺却做不到的人,她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
所以,她选择沉默。
两人从河边回家。
蔡陆离还是拉着她,但是两人的心都有些沉重。
一路没说什么话,蔡陆离送她到了家,他现在会送她进她住的那间院子才会离去,云府的下人们也都习惯了。
蔡陆离眼中的失落已经掩饰不住。
云溪想狠下心不去理会,可是她也不是神,不能一直保持局外人一般的冷静。蔡陆离就站在台阶下,如往常一样,想要目送她进去。
云溪走了两步,快要进门了。她转过头回望蔡陆离。
一身玉色长袍的蔡陆离站在月光下,清辉洒满他的肩头。他依旧挺拔如修竹,可是也站出了一丝丝孤寂的模样。
云溪闭了闭眼,转身飞奔下台阶。
蔡陆离没妨她会转身向他跑来,心中展颜的同时,他看到云溪张开了双手,于是他想也没想,伸手迎上了云溪的拥抱。
云溪紧紧地搂着蔡陆离的腰,蔡陆离的心跳就在耳边,有力而急促地跳动着,他怀抱很温暖,透过两人相贴的身体,浸入云溪那一缕异世之魂,让她灵魂深处封已久的冰川,融为了潺潺流水,化作了滴滴热泪。
“谢谢你,蔡陆离。”
胸口传来云溪的声音,蔡陆离将她抱得更紧。
两个月很快过去,徐良骥已经在京城里置办了一间小小的宅院作为婚房。
侍郎府生怕二姑娘受委屈,换了一间更大的宅院作为陪嫁,先让徐良骥让人过去布置。
徐良骥的双亲不在,无人替他操持,最后还是几个同样高中的进士,帮着徐良骥将事情料理了,同时侍郎府也派了人过来帮忙。
到了成亲这天,一身喜袍的徐良骥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新科进士,率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去侍郎府迎亲。
沿途有不少百姓看热闹,毕竟这新科进士娶亲的场景,三年都不见得有一回。
看看热闹,说不定自家能沾上文曲星的仙气,什么时候自己也出一个进士爷光宗耀祖哩!
徐良骥意气风发,志得意满,谁能想到他泥腿子出身的人,竟然能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最后还能娶到大官之女,可见人的一生富贵还是贫穷都是有命数的。
徐良骥享受着街边那些百姓传来的艳羡的目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高峰,他都已经成功地攀登了,以后平步青云,官爵加身,指日可待。
迎到了新娘,一行人往回赶。
依旧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甚至侍郎府的陪嫁们,还沿途散喜钱,惹得不少百姓都跟着队伍走,将街道都差点挤得水泄不通,徐良骥甚至想绕城一圈,让别人都好好看看,他徐良骥如今是怎样的得意。
可异状突生,人群里闯出一个白衣女子来。
她张开双臂拦在了花轿前。
这异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迎亲队伍也停了下来,喧闹的百姓也静了下来,静观着这个意外。
徐良骥看清那女人的容颜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当即就有人上去驱赶她,“什么人,还不快闪开?”
徐良骥心头一跳,他大惊,连忙下马,准备亲自去处理,绝对不能让她先开口,眼见着今天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这个本该死了的女人竟然跳了出来!
可是还不等他开口,那女子仰头一笑,“我是谁?我是这个新郎官的妻子!”她手指一指徐良骥,大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手指转动过来,放在了脸色煞白的徐良骥身上。
徐良骥在这么多目光下,心神不由得大乱,但他拼命地稳了稳心神,叱骂道:“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还不快将她带下去,要是耽误了良辰吉时,你们谁当得起罪?”
多半人也觉得这女人肯定是个疯子,竟然在人家成亲的当天拦住了花轿,还指着新郎官说这是她丈夫!真是可笑,天下奇谈!
但是也有少部分人心里不禁嘀咕,早就听说了徐良骥在家乡那边是有妻子的,但是侍郎府出面澄清徐良骥的原配已经死了三年,但是谁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呢,这女子看着也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徐良骥在家乡的妻子,听说徐良骥在京城里重新娶了妻子,就找了过来,虽然看着瘦弱了一些,但是模样还是很清丽,并且看她那一身穿着,也不像是穷人,再说谁都知道今天是侍郎府嫁女儿,要是真的没有纠纷,何必要在今天来找人不痛快呢。
议论声纷纷响起,不绝于耳,徐良骥的脸又白了几分。
云彩瞪着徐良骥,指着他怒骂:“徐良骥,你可真不是东西,我云家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好不容易等你考上了功名,你却瞒着家中早有妻子的事实,想要另娶,你还是不是人?你还说我是疯子?我确实是疯了,才会瞎了眼睛看上了你!”
她怒极之下,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指着徐良骥大骂道:“当初徐良骥还是我姐夫的时候,就故意轻薄我,害得我只能委身于他,做了他的妾室,后来他借着我姐姐不能生子,将我姐姐休弃了,本来想要另娶一家家世好的,但是别人都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不肯将好女儿嫁给他,他没办法了,这才将我扶正,我这几年也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若是你们不信,自派人去青城查就是,青城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徐良骥的妻子。”
周围围观的百姓渐渐窃窃私语议论起来,云彩继续道:“五个月前,徐良骥进京赶考,他带着五百两纹银,全部是我云家赠送的,结果他高中之后,并未将消息传回家,不仅如此,两个月前,我家里突然闯进了几个山贼,二话不说就开始打砸,最后还将我的女儿,徐良骥的父母一同砍死,而那天我刚好回了娘家,躲过了一劫,本来还以为就是一场意外,那几个山贼早就不知去向,可是有人告诉我,山贼就是他,”她手指指了指徐良骥,“就是这个良心被狗吃掉的人花钱请回去的,他的目的是杀掉我,却没想到,我躲过了一劫没死,我那可怜的女儿,今年才两岁,也死在了血泊中。”
她说得悲痛欲绝,可是仇人就在眼前,她半点都不能露怯也不能倒下,她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要将仇人的真面目亲口在世人面前揭开,她的女儿死了,徐良骥不能逍遥法外。
徐良骥在她声声地控诉声中面无血色,他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他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然也死了,他明明只是花钱让山贼将云彩杀死,后面他再慢慢地回家解释,相信袁氏他们也会支持他的。
徐良骥总算还是有一点良心未泯,生他养他的父母因他而死,就算徐良骥再不是人,他此刻也感到一股铺天盖地地悔恨将他淹没,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忘记了自己该否认。
徐良骥的异常有目共睹。
而此时,人群中又站出一人。
这人谁都认得,是饮一杯楼的东家,她最近在京城风头正盛。
云溪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徐良骥,朗声道:“我是云溪,和她是姐妹,”她指了指云彩,“我曾经是徐良骥的原配,当年徐良骥还是一个穷酸秀才的时候,我就嫁给了他,当年我做绣品养活了徐家一家人,但是徐家后面差点将我休弃,因为徐良骥当时中了举人,他们想要娶一家家世更好的人来帮助徐家。但是顾及到名声,后面还是不敢。”
如果说云彩的话让众人心里都起了涟漪,云溪的话就是直接在众人心中砸下了一块巨石,让人心都翻滚了起来。
谁能想到,云溪前夫竟然就是这个徐良骥!
侍郎府的二姑娘也在花轿里听见了动静,她下了轿来,将盖头一把揭开,看着那三人。
云溪的大名她当然听说过,甚至她心里隐隐将云溪引为榜样,那样出彩的一个女人,谁不喜欢呢。谁知这个女人竟然曾经是徐良骥的原配!
云溪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徐良骥是个什么人,所以在他和侍郎府定亲之后,又宣布云彩几年前就死了的消息,我当然不信,虽然我确实离开青城几年,所以我就立马派人回去查了。发现云彩并没有死,是徐良骥为了攀附权贵撒谎。”
她冷冷地看了徐良骥一眼,道:"你大概没想到吧,我对你早就有了防备,所以在那伙山贼作案之后,我就拜托了人去追查,可能你运气不太好,我已经将那几个山贼抓到了,并且,已经送去了青城知府处,想来这会儿,进京捉拿你的人,应该已经到路上了。”
徐良骥面色渐渐变得惊恐,这些山贼没有跟他接触过,是跟他在赌坊外面找到的人接触,那个人,他会不会也已经被云溪查到了?
他没料错,这件事,云溪是拜托了蔡陆离去做的,蔡家毕竟是侯门,人脉广,效率更高。没出几日,蔡陆离请的朋友,就已经查到了那个人的下落,现在也已经捉拿归案。
也算是徐良骥的运气不太好,那天其实云溪的人没有及时赶到,若不是云彩刚好去了娘家,恐怕也难逃一死。
云彩和云溪的声声控诉,果然让人都相信了,这徐良骥确实是个禽兽。
侍郎府二姑娘更是娇喝一声:“回府!”
徐良骥本想上前去拦住她,可是侍郎府的人将他拦了下来,不管他怎么说,那花轿抬起,竟然原路返回了。
徐良骥就这样可笑地站在街道中间,任世人指点。他脑袋翁了一声,已经空了。
他感觉到头有些轻,仿佛还没有到手的乌纱帽已经被摘下了。
而也就是在今天,青城赶来的官役们将青城知县的文书上呈,毕竟徐良骥现在已经是进士了,不是普通的百信可以随便抓捕。
证据齐全,徐良骥逃回家中不久就被京兆府的人抓去了。
这件事也惊动了深宫之中的皇上,毕竟徐良骥的年纪在进士中确实很轻,他的策论也写得很好,让人印象深刻,皇上心里都已经打算以后要重用这个未来的肱股之臣,没想到还没等他上任,就爆出这等丑闻,差点让皇上识人不清。
皇上的眼里当然是揉不得沙子的,他立马就下诏,将徐良骥的进士功名剥去,并且打入大牢,择日审讯。
而云彩,她如今也是一个可怜人,也没有对云溪做出过特别过分的事情,并且因为她当街职责徐良骥,变相地帮着云溪完成了任务,所以云溪便将她遣送回青城。
临分别,云彩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溪。
“以前我总觉得姐姐傻,在府中不争不抢的,凡事从不出头冒尖,甚至连我娘也被你骗了过去,还真当你软弱可欺。现在看来,姐姐才是真正有本事那个,不靠男人,自己拼出如今的事业,真是让人羡慕,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葬送了,一个男人就将我的一生可葬送了,可真是不值啊。”
“可是就算是重活一世,我永远也不可能活得像姐姐这样潇洒,这样让人羡慕。”她低声叹了口气,“我那女儿也是可怜,即使有徐良骥这个畜生爹,可是那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云溪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你也知道你前半生算是葬送了,后半生还在,好好的活,才不负来人世间走一遭。一个男人罢了,还能将你打击得体无完肤?”
云彩摇摇头,“如今我是真的怕了,我也想通了,余生要陪伴青灯古佛,为我的女儿吃斋念经。愿她来世,不要投胎到这样的人家了。”
她心意已定,云溪也就不再相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送走了云彩之后没多久,判了秋后砍头的徐良骥也人头落地了。
云溪还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店铺了巡了一圈,这才将蔡夫人请了出来,姐妹二人几年的感情,如今已经十分深厚。
“姐姐,我要走了。”
蔡夫人一怔,“走了,去哪里?”
云溪当然不能将自己的任务告诉她,这次来请她吃饭,只是将跟她道个别,蔡夫人是所有任务里,关系最好,感情也最深的朋友。
云溪着实不舍。可是她必须往前走。
云溪笑了笑,举杯与蔡夫人相碰。
她一口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