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今天就是故意要收拾这个新奶奶,伺候她的下人心照不宣。一个丫鬟适时端了水过来,朝燕宁身前一递,“请奶奶端进去吧。”
燕宁看着那热水腾腾的水汽,就知道这是烧开了的水。这下人故意端来为难她,她要是端了这样的水进去给徐氏洗漱,徐氏就可以趁机臭骂她一通。
连伺候人都不会吗?这水能用吗?想烫死我吗?燕宁已经能想象到徐氏会说什么了。
但真不好意思,她就是不会伺候人。
她淡淡地笑了笑,扬手就将那丫鬟手上的木碰揭翻,滚烫的热水浇了那丫鬟一身,这是初秋,虽然身上穿了两件,但是水顷刻间浸透衣裳,湿透的衣裳贴着肉,烫得她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一旁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动静惊动了里面的徐氏,她不悦的声音传出来,“怎么回事,大清早的,闹什么!”
一旁的紫衣丫鬟看了燕宁一眼,她估计是徐氏身边得脸的丫头,知道徐氏今天是铁心要找燕宁不痛快,燕宁这个举动,刚好给徐氏送了把柄上去,她当即扬声道:“大奶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面等了太久心情不好,竟拿碧珠撒气,碧珠好心给大奶奶端来伺候夫人洗漱用的水,却不想被大奶奶故意打翻,浇了碧珠一身。”
“都给我进来!”徐氏声音里透露着不悦。
那被浇了满身滚水的丫鬟流着泪,一掀帘子先进去了。
燕宁扬了扬眉,也跟着走了进去。
徐氏显然是刚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正在穿衣。那被浇了一身的丫鬟默默地垂泪,半身湿透,看着也确实怪狼狈可怜的。徐氏看了直皱眉头,这碧珠是个机灵的,以往也很得徐氏青眼。
徐氏扫了燕宁一眼,目光中透着不悦。
“燕氏,你等得不耐烦,拿我院里的下人撒气?”她语气生冷地质问。
燕宁叫屈,“夫人实在是冤枉我了。实在是夫人院里的丫鬟看夫人和善,伺候不尽心。夫人都已经起得这样迟了,这丫头还端着一盆滚水来。这水怎么能端给夫人洗漱呢,是想烫死夫人吗?侯府规矩森严,万没有这样不懂事的丫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我有些看不过眼,这才收拾了她。还有这丫头的水是端给我送进来给夫人洗漱的,若是我真的端了,夫人一个没注意,烫到了,岂不是我的不是?”
徐氏听了燕宁的辩解,脸色更不好看了。什么叫她起得迟?她今天确实故意起得迟了点,但是燕宁竟然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像她们这种年纪的,最是忌讳死啊活的,燕宁说话实在是太没顾忌了点。
“这是我院中的下人,要教训也轮不到你!”徐氏扬眉,“你说侯府下人没有这样的规矩,主子就有这样越俎代庖的规矩了吗?再说了,这碧珠天天伺候着我的,从来没见她端过滚水来,你怎么就说她今天端的是滚水?还泼了她一身?”
“侯府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燕宁道,“夫人说她平素从来没端过滚水,那今天就是故意端来让我端进来的,岂不是故意陷害我?我倒要问问夫人房里的这丫头,我可曾什么地方得罪于她?要这样陷害我?”
那碧珠早就吓得脸色发白,其实今天这事是她自作主张,她想着燕宁是侯府姑娘,定是没有伺候过人,看不出这水的问题。到时候等她端进去了,夫人要责怪也是责怪她,回头说不定夫人还会觉得她机灵,格外奖赏她。
可没想到这大奶奶不是好忽悠的人,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还当场就掀翻了盆,烫得她现在全身都还在火辣辣的疼。
“碧珠,我且问你,你端的到底是不是滚水?”徐氏盯着碧珠问。
碧珠哪能承认啊,她要是承认了,就变相了承认了她就是故意端滚水来的。
“.……不是。”
徐氏又将质问的目光看向燕宁。
燕宁笑了笑,“是这样吗?可能是我弄错了吧。”她转而跟那碧珠道歉,“真是对不住,我可能看错了,回头我就让人送一身新衣裳过去赔给你。”
徐氏对她这样老实就认了错,十分诧异,但是能将燕宁压下一头,徐氏还是十分高兴的,当即就板脸说教,直言燕宁行事作风实在是太张扬了些。
燕宁叫过言月,“重新去端一盆水来,就去方才碧珠姑娘去打水的地方端一盆水来,伺候夫人梳洗。”
言月方才也看得一清二楚,那碧珠端的就是滚水,热气腾腾,若不是滚水,浇到她身上的时候她鬼叫什么。
言月端了水来。
热气腾腾直冒,一看就知温度不低。
燕宁将水从言月手上接过来,“这盆和方才碧珠姑娘打的一样吗?”
言月点点头,“我问了烧水的婆子,碧珠姑娘约莫半柱香之前去打的水,算算时间,她打了水就直接端过来了。”
燕宁点了点头,她将水端到碧珠面前,笑问:“碧珠姑娘说你方才端的水不是滚水,那你看这盆是不是滚水? ”
其实这水和方才那盆又不是一盆,碧珠直接否认就可以,但是她心虚之下,看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的徐氏,下意识就摇头,“这不是滚水。”
“你确定?”
碧珠坚定地摇头,“这不是。”
她话音刚落,燕宁冷不丁地扬手就将那盆水泼在了她身上。
滚水再次浇到身上,方才就被烫过一回的,这下疼痛更加剧烈,碧珠当即就痛呼出了声。
房中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燕宁竟然会再次泼水,还是当着徐氏的面,在徐氏的房中。
衣裳贴在身上持续地烫着肉,碧珠痛得连连哭喊,已经顾不得这是在徐氏的房中,胡乱地将外衣扯下。燕宁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心里也没有丝毫怜悯。
为人善也要看什么人,要是这丫头不心存坏心,就不会遭受这么一遭难。
燕宁弯腰放下木盆,这才转头看着惊得失声的徐氏,笑道:“看来这真不是滚水,倒是我的错了,我一会儿命人多送碧珠姑娘一身衣裳当做赔礼。”
“燕氏!”
惊呆了的徐氏终于回过神来,碧珠已经痛得鼻涕眼泪横流,徐氏暴怒,“燕宁,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霍家真是娶了个好儿媳啊!侯府也养了个好女儿!”
燕宁一脸无辜,“侯府养的姑娘当然都是好的,多谢您夸奖了。但您说我放肆却是冤枉我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受不得冤枉,方才那盆水烫得这丫头哭爹喊娘的,她说不是滚水,夫人也说这丫头知道分寸,那么我就证明给夫人看这是不是滚水。这丫鬟还是说不是,既然不是,就是挨了两盆水的浇嘛,那今日的事,是我的错,我也真心实意地道歉了,也会给她送两身衣裳作为弄湿她衣裳的赔礼。夫人还说我放肆,我做错事就认真道歉,真不知我哪里放肆了。”
徐氏气得双眼发黑。其实徐氏年轻的时候,也受过婆婆的磋磨。她一无强盛的娘家,也无丈夫的庇护,一年又一年地熬了过来。
就等着有朝一日,她做婆婆的时候,磋磨媳妇,将前些年的怨气都发出去。
她儿子争气,给她娶了个侯府姑娘回来。
一开始徐氏是欢喜的,她也打听过,这个侯府姑娘性情好。徐氏虽然不敢明着磋磨,但是拿出长辈的派头,想来这燕氏也不敢言声的。
毕竟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是燕氏实在不一样,她每每都能将她气得发昏。
徐氏听着那碧珠的惨叫,着实心烦,摆了摆手,“还不快滚下去!”
那碧珠早就痛得受不了,闻言像是得了赦令,连忙踉跄着回去处理伤势了。
“好!好!”徐氏看着燕宁冷笑,连道了两声好,“我想不到侯府的姑娘规矩教养也就这样,连婆婆都敢如此顶撞,燕氏,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燕宁十分好脾气地道:“夫人说我眼里没有长辈,又是冤枉我了,夫人说让我过来伺候,我天不亮就起身过来了,就怕一个伺候不好,惹夫人不高兴。若是这样夫人还说我眼里没有长辈,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还是说,霍府的下人比主子金贵,夫人要为那说谎的丫头打抱不平,若是这样,我会好好的去跟那个丫头道歉。”
燕宁这话以退为进,将徐氏堵得说不出话来。方才那情形,分明就是碧珠在睁眼说瞎话。要认真的说起,实在拿不到燕宁什么错处。倒还自己落下个管教下人无方的名声,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都是这个德行。
燕宁歉也道了,总不能真的叫她再去跟那个丫头道歉吧。这样丢脸的就不止燕宁,而是霍府所有的主子了。
可这口气她又着实憋得难受,徐氏转念想到了一个能让燕宁难受的事。
她十分宽容道,“这水的事就这么算了,先不追究了。你也嫁进霍府不少天了,江氏的事情,你也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里透出痛快,“江氏的孩子虽然没了,但是好歹也是给青迟怀过孩子的,就抬了做姨娘吧。”
前两天她曾经拐弯抹角地提了提,但是燕宁不接话,今天她直截了当地让燕宁抬江氏,若是燕宁拒绝,她就以燕宁善妒的名头敲打她!
可没想到燕宁笑了笑,“夫人说的不错,江氏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前日回门的时候,大爷就已经当着我爹娘的面,承诺了不会抬江氏做姨娘。夫人还不知道吗?”
徐氏确实不知道,霍青迟还不知道怎么和江卿说这件事,就谁也没提起。
先前霍青迟为了娶江氏可是跟她闹过的,好不同意娘俩才各自退了一步,霍青迟娶妻,换来抬江氏做姨娘的条件。可是现在燕宁告诉她,霍青迟不抬江氏了?
徐氏表示怀疑。
燕宁道:“夫人若是不信,就可使人去问问大爷就知道了。”
徐氏虽然有些怀疑,但是要是这是燕宁撒谎的话,她一问霍青迟就知道了,所以燕宁说的应该是真的。
她反应过来,那天霍青迟会做出这样的承诺,肯定是侯府给他施压了。
她心里自然气不过,转而道,“既然是这样,江氏就先不抬了。但是青迟身边没几个照顾的人,我实在不放心,他房里有几个丫鬟是早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也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了,也该给她们一个名分,就抬了秋玟和雪梅为姨娘吧。”
她以为燕宁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燕宁不高兴她就高兴了,但是她可能想不到她抬的这两个姨娘,真正膈应的是她的儿子和江卿。燕宁根本就无所谓霍青迟有几个姨娘。
甚至本来为了收拾江卿,燕宁都打算给霍青迟弄了个美貌姨娘的。
“这女人真讨厌。”巴拿拿有些气不过,给她出主意,“她给你丈夫送女人,你也给她丈夫送女人,谁怕谁啊。”
燕宁一怔,随即笑开了。
“拿拿,你真是可爱啊。”
徐氏还在为自己将了燕宁一军而暗自得意,她大概没想到自己很快就会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今天闹了一早上,徐氏早就饿了,她吩咐燕宁,“今儿就先这样吧,明日你早些过来伺候我起身。”
燕宁微微一笑,这徐氏看来是打着长久战的想法,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能受得住气,燕宁每天过来都可以。
那两个被徐氏做主给霍青迟的丫鬟得了消息之后,喜不自禁,燕宁十分大方地给两人安排在了霍青迟现在住的院子的东西厢房。
江卿一直在等自己成为姨娘的消息,虽然成为姨娘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但是好歹算是有了名分。
可她等来等去,没等到自己的消息,却等来了霍青迟房中伺候的两个丫鬟被抬为姨娘的消息。
她真是气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已经有两天没见过霍青迟了,霍青迟以前承诺过只要娶妻了就会给她一个名分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响起,但是现实却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她当初为了不让徐氏看扁,觉得她是个破落户来投靠,住进霍家的时候,就将自己手上的两个铺子送给了徐氏。
徐氏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两下,也就收下了。
因为这个,徐氏一直以为她手上还拿着很多嫁妆,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和霍青迟的事情。但是江卿手上的嫁妆并不像徐氏想的那样多。
她娘本来就没给她留下多少,她又狠心将其中最好的两间铺子送给了徐氏,剩下的几间这些年因为经营不善,或者那些掌柜欺负她年幼,已经亏得开不起,都陆续卖了。如今她手上也没什么钱了,若是她有一笔雄厚的财产傍身,又何必委屈自己给人作妾呢,即使那个是霍青迟,她也不会愿意。
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霍青迟晚些来看江卿。
江卿见他来,不像以前那样迎上来,而是坐着愣愣地看他。
她眼睛很红,仿佛刚才哭过。
“这是怎么了?”
江卿是真的委屈。她为眼前这个男人付出了那么多,连个姨娘的名分他都不肯给她吗?当初说的那些话,转眼就成了狗屁。
江卿不说话,咬着唇,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霍青迟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孩子的愿意,不觉有些不耐烦,“到底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江卿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里的不耐烦,赌气道:“怎么不去你新纳的娇妾那里,来我这做什么?”
霍青迟还不知道那两个姨娘的事,奇怪道:“我哪来的娇妾?”
见他疑惑的神色不似作伪,江卿道:“怎么,你不知道你那新奶奶替你纳了两个妾?就是你房里之前伺候的两个丫鬟,秋玟和雪梅。”
霍青迟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并不知道此事,“我不知道。”
即使他不知道,妾是给他纳的,江卿又气恼他迟迟不给他她名分,难免迁怒。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听说姓燕的女人今天才给她们开脸,估计晚上就会送到你房里去了,你还来我这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享受温香软玉?”
她连讽带嘲的话让霍青迟霍地气恼起来,本来这些天事情就多,他上次秋闱失意,这回就在好好准备,若是中了进士,也好上下活动关系,争取留在京城,只要朝里有人,就算是从底层的小吏做起,也能很快青云直上。
他本来就需要好好的集中精力,但是每次来江卿这里,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哭哭啼啼的,让霍青迟着实有些心烦,所以他连着两日没过来了。
今天江卿故态重演,霍青迟实在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