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
时间:2020-12-25 09:27:03

  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雾中,只余缥缈清寒之声,在诸人耳边袅袅回荡:
  “小骗子,护住他们。若我回来发现建木枝有损,便唯你是问。”
  裴沐鄙夷:“呵,说得就跟你打得过我似的。”
  她正要去护罗沐灵,却见小姑娘身子一扭,趴到窗边,不理她了。
  裴沐望着那圆圆的后脑勺,沉默片刻,仍是笑笑:“阿灵生气也正常。”
  只这一句,便不再多说。过了会儿,却是小姑娘自己回过头,鼓着脸瞪她:“阿沐!”
  “嗯。”
  “等阿沐帮姜仙长做完事情,便来春平城,为我做事可好?”她板着脸,很有大户人家女公子的威仪,“阿沐这般为主家尽心尽力,一定是个好门客!”
  裴沐望着她清澈坦率的眼神,心中一暖。她试着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额发,有点开心地发现自己没有被拒绝。
  “嗯,好。”她承诺说,“阿灵回家后好好精进医术,等到我回来……若能回来,一定来看阿灵。”
  小姑娘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个大部分人都命运坎坷的世界上,没有谁能承诺自己一定拥有漫长的未来。
  但是,小姑娘并未多说。她只是重重点头,郑重道:“好,我们说定了。”
  裴沐再对她一笑。
  而后,她从车窗翻身而出,一跃而至车厢顶部。
  这时,罗家的车队已经以此架马车为中心,收缩成一个圆形,而将兵刃对外。
  武修们在最外层拉好绊绳,布置好天雷地火网等常见的陷阱。虽然心知对上术士,这些陷阱多半是徒劳,可让他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心中难安。
  裴沐坐在车厢顶部,一时引来无数目光。她对此视若无睹,只望着四周情势。
  方才还是灰白色的浓郁迷雾,现在正一点点被侵染成血色;轻薄的雾气也开始有了粘稠的质感。
  四下里更寂静,所有自然之声都已经消失。天上地下,好像只剩了罗家这一队车马。
  在这份喘气声中,人和马的声音再是努力抑制,也显得格外嘈杂。
  血色渐浓。
  像地狱开了口子,流出无数罪人的鲜血,汇集为无尽的河流。
  幸而,血雾之中,不时仍会传来一些交战之声。一时是兵刃的碰撞,一时像是木头沉重的“吱呀”声;偶尔,才有一声短促的惨呼。
  嘻呜――
  时不时,还有这样尖利短促的笛声响起。
  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
  除了裴沐。
  罗沐灵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抬头唤道:“阿沐……”
  “嘘。”裴沐竖起一根食指,却又说,“不必担忧。”
  她注视着某个方向,左手前伸。忽然地,车队里属于某个人的弓箭便自行飞出,弹入她的掌中。
  弓箭的主人想要惊呼,但还是及时按捺住了。
  裴沐拉开弓弦,缓缓巡视四方。
  忽然,她耳朵尖一动。
  嘻呜――
  笛声再度响起。
  裴沐变换箭矢所指方位,迅速算道:“商音,阴二,震位逆二――兑!”
  箭尖由东北转向东南,然后――
  箭矢如光,惊艳天地。
  这是一箭,也是一剑。
  兑位某处,有血肉被刺中的声音传出!
  血雾忽然转浓,如海面漩涡翻涌。
  血煞之海中,笛音再起。
  而――箭矢也再起!
  “羽音,阳五,坎位顺五――乾!”
  “角音,阳三,坤位顺三――离!”
  一箭接一箭。
  很快,笛音便溃不成军。
  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明白,这平日笑意温和、言行神秘的少年剑客,此时在做一番了不得的事。
  终于,裴沐放下弓箭,
  箭囊之中,七箭用尽,而四周天地也已彻底翻为血红。
  粘稠的血雾幽幽飘荡。空气之中,也似真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再过片刻,血雾不断收缩。很快,它们恢复为一个个细小而相互纠缠的符文,尽数往某个方向而去。
  一瞬之间,天朗气清。
  灰发灰眸的苍白青年站在车队前方,幽深的目光往车顶裴沐看来。
  他背后是一片黑沉沉的焦土;青翠草木已然尽数枯萎。
  以他为分界线,此处和彼处,恍然竟如生与死两个世界。
  在焦土之中,隐隐可分辨出傀儡碎片、器物残骸,以及一些被吸尽精血而枯干可怖的断肢残骨。
  姜月章沉沉看着她,说:“多事。”
  裴沐在车厢顶部站起。她使用过的弓箭躺在脚边,因为承受不住过分浓郁的灵力,此时正一点点化为粉尘。
  她笑道:“怎么是多事?七名术士结阵,是不大好对付。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变换四周方位,这不是普通术士能做到的。”
  黑风忽起。转眼,青年已经来到裴沐面前。
  他的面庞距离裴沐很近,眼中翻滚的阴郁死气清晰可见。
  “小骗子,你瞧不起我?”
  “不敢。”裴沐笑眯眯,伸手架开他,却又被他攥住手腕。她也不在意,仍是好脾气地说:“我不过想帮姜公子快些结束战斗罢了。”
  二人对视片刻。
  青年苍白而尖锐的手指,紧紧锢住裴沐的手腕,并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几下。
  裴沐唇边弧度淡了,还皱了皱眉。
  “……呵。”
  他忽地一声讽笑。
  姜月章松开手。
  忽听底下众人几声惊呼,原来从罗沐灵所在的车厢里,有一个造型特别的红玉匣子飞了出来,落入青年手中。
  “东西我就收下了。”他转向众人,“我还有事。这小骗子,我也就带走了。”
  顷刻之间,青年再化黑风,并连带着那漂亮神秘的少年剑客一起,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沐!”罗沐灵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扒着车窗,使劲儿伸着脖子往外看,可除了天蓝水秀、焦土青山之外,她的目光什么也追踪不到了。
  她怅然地坐回车厢,呆呆地握紧手里的树叶。
  树叶像是信手从边上摘下来的,却用血画了一个古怪的符文。这叶子变得异常坚韧,怎么也扯不开。
  这是刚才裴沐塞给她,吩咐她贴身藏好的,说是可以护身用。
  罗沐灵郁郁片刻,将树叶小心地放进怀里。她平复心情,探头吩咐说:“出发,回春平城。”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顺利成为族长,成为天下第一神医,这样一来,谁都不能和她抢做阿沐的雇主了!
  很快振奋精神的小姑娘,带着她的车队,又缓缓朝前驶去。
  看不见的咒术金光,将他们轻柔笼罩。
  这一路上,他们再不会遇到什么超出应对能力的麻烦了。
  而某些暗处的目光,以及那些不停占卜、测算命轨的手……也重新对准了某个人。
  或是某两个人。
  *
  山峰之上。
  灰色长辫的青年迎着风,望着那队车马远去。
  他纯白的上衣和靛蓝的衣摆在风中飘飞,腰腹间的金色细链于阳光里闪烁如蝴蝶之翼。
  白色绷带缠绕着他的小臂,再往上则是赤礻果的上臂;在那苍白却结实分明的肌肉上,暗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但是,同刚苏醒时相比,他血管和肌肉的颜色已经更多了许多生气,更接近一个活人。
  裴沐懒懒道:“我怎么觉得,你再多吃几个人,最好多吃几个强大的术士,很快就能复活了?何必大老远地去找虚无缥缈的烈山陵墓,还要费力气抢人家的建木枝。”
  “抢?”
  姜月章略回过头,漠然的神色下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
  “噢,我说错了,是姜公子应得的报酬。”裴沐笑眯眯,像逗一只爱生气的大山猫,“不过,原来上古建木枝还真有留下来的?我一直以为那和烈山一样,早就消失在天地间。”
  姜月章懒得和这小骗子计较。
  他托起玉匣,将玉质钥匙放入机关口。一阵复杂的开锁声音后,匣子开了。
  一根短小的、灰黑色的、晶石模样的树枝,静静躺在匣中。
  “只是建木枝化玉后的遗骸,并非真正的建木枝。”姜月章拿起建木枝,端详片刻,“依旧涌动着强大的生机,是入药的好东西。”
  “这能让你复活?”裴沐好奇道。
  “不能。但是,它是开启烈山陵墓的关键。”他将建木枝放回去,扣好玉匣。血煞翻涌,将之吞没。
  裴沐瞧着他小心的模样,不由撇嘴:“我又不会偷你的。”
  姜月章斜着看她一眼,冷冷道:“这可说不好,毕竟你是个小骗子。”
  裴沐有点恼了:“我分明是很讲诚信的雇工。你瞧,你说要我不准为阿灵他们说话,我便不说。你遇到危险,我也来帮你。天底下哪里有我这样诚实的雇工?”
  姜月章听她说完,讥笑道:“不是为了一国之富?”
  “这又不矛盾。”裴沐理直气壮,“我诚信办事,事成之后得到该有的奖赏。天下若是人人都这样处事,那就少了多少纷争啊?”
  “……小骗子的歪缠道理。”
  “你不能说不过我,就别过头去,说我是小骗子呀。”
  青年仍是不说话,只一点碎发在阳光下扰动。
  裴沐哼哼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她俯身侧头,试图去看自家雇主的神情:“姜公子,你是不是笑了?”
  青年迅速地睨她一眼,冷冰冰道:“无稽之言。”
  裴沐盯着他。
  她忽然说:“你才是个小骗子呢。要不然,就是口是心非的一等一别扭之人。”
  “……胡言乱语。”
  “是么?”裴沐站直了身体,眼睛略朝四周一瞟,便笑道,“暂且不说我是否胡言乱语……只不过,姜公子你说,这四周追兵来得这般迅速,究竟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
  她说这话时,青年已经神色一厉。
  血煞昂扬而起,如战死却仍是不屈的蛟龙。
  叮铃铃――
  铃声响起。
  天色忽暗。
  裴沐往后连跳几下,最后坐上了战场边缘的一根树枝。
  她晃动双腿,望着那凛凛杀气奔向姜月章而去。
  “又是术士,真是大手笔。看样子……有人很害怕他复活啊。”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那我该怎么办?是救他,还是看他去死?”
  毕竟,她也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之一。
  说不定,还是血海深仇最深的那一个。
 
 
第30章 他的生命力
  针对姜月章的追杀, 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
  术士们的身影变幻莫测,已然从茶陵山脉转而向北,进入了虞国、燕国交界附近的聚峰山脉。
  作为二国交界, 险要的聚峰山脉天然便是一道难以突破的防线。
  此时,裴沐观战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根横生的松树枝。
  松树生长在悬崖上, 因此战场也在悬崖上。
  高入云海间的悬崖, 一面连着曲折山脉, 一面邻着万丈深渊。连飞鸟也不从这里经过,也许是因为飞鸟看一眼也会觉得胆寒。
  但在山巅交锋的术士们, 却都对这滚滚云海、巍巍高山、烈烈长风视若无睹。
  追杀姜月章的一共有十九人, 其中有九名术士、十名刀客。他们起初还派人来试探裴沐,在被她杀了两个刀客后, 他们便干脆不理她, 专心致志对付起姜月章来。
  裴沐在战场边缘瞧着, 也说不好自己是否有些遗憾。
  毕竟,如果他们不来惹她, 她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趟这浑水、自找麻烦。
  怀着一种微妙的矛盾心情, 她一路就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也不近,就这么抱着一把刀鞘, 面上悠悠闲闲地瞧着。
  到了此刻,她坐在高崖上那被风吹得歪扭的树枝上, 仍是这么瞧着。
  身形稳稳,一动也不动。
  现在,战场上的敌人只剩了三名术士。可他们毫无惧色, 还耗费大量血气,结成了三足金乌大阵。
  三只金色凤鸟的虚影收尾衔接、环飞不止, 将原本寒冷的山巅变作了炎炎酷暑之地;云海被蒸腾得漫天飞,散作挡人视线的雾气。
  金乌大阵内,有一抹凝而不散的血雾。这些猩红凶煞的雾气被金乌光芒烤炙着,已然有些体力不支、左右支绌。
  但……与此同时,这血煞却也显得更加凶悍了。
  血雾时而化作一个隐约人形,时而与黑风交缠飞舞。不详的血光不住收缩,一点点腐蚀着光明灿烂的金色大阵。
  裴沐盯着那个人。
  她盯着姜月章。
  她的眼中,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模样――原本积累的活人生气,此时已经耗费得所剩无几;他身上重新出现了死者的暗紫和青灰,容貌中的凄厉怨恨之意也愈发明显、愈发可怖。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一个人分明死了许久,却还能如此顽强地求生。”她托着下巴,喃喃自语,“真好啊。姜公子,我有些羡慕你了。”
  其实,如果姜月章开口叫她帮忙,她必定会加入战局。他是雇主么,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似乎同样出于某种微妙的、顽固的情绪,他并不肯先开口。
  而裴沐,也不想主动做什么。
  她一直看着,但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如何――是救,还是不救?隐约地,她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抉择,所以在想清楚之前,她不乐意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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