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
时间:2020-12-25 09:27:03

  假如换成申屠遐,或者,哪怕换成那个被认为天资不高、心计过人的申屠琳……不论换成裴沐的哪一个姐妹在这里,大概早就看出来姜月章的手段了。
  毕竟,和申屠家相比,他使用的手法其实也并不那么精致。
  可惜她偏偏是申屠遥。她身为女子却有纯阳之体,剑术高明,自幼就凭实力行事,少用心机谋略。
  也偏偏遇到的是姜月章。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优秀的术士,唯独她是个拖后腿的傻子。
  “哎,真是输得不冤。”裴沐笑着摇摇头,声音轻快,“这场术士斗法,是我输了。”
  只要被操纵者意识到了真相……那根操纵之“线”也就即刻断裂了。所有太过激烈的情绪,也随之被抽取一空,唯剩下极度的平静、略略的好笑,还有无尽的感慨。
  ――人只要被找准了命门,真是异常脆弱。
  而现在的裴沐则平静异常。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眼神略显散漫,但目光流转时,自然有一股沉静清亮。
  一瞬间,她就重新成为了她自己――那个独自在乱世飘零八年,双手空空也可以走遍天涯的少年剑客。无论是男是女,都不改那一腔孤勇的少年气。
  还有……那产生自童年时代的,隐隐的冷漠和满不在乎。
  她依然感觉胸口空荡,也依然能隐隐感到那强烈的痛苦的痕迹……但是,这些情绪都淡了、远了。
  身边的世界明晰了。
  身边的人……也变得清清楚楚,不再有任何温柔却致命的假象。
  “我第一次斗法认输。”裴沐漫不经心地调笑,手里的剑刃晃了晃,“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姜月章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此时,他们正一前一后,走在烈山年久失修的山道上。
  祭台背后山体坍塌,找不到入口,他们不得不绕路,从另一侧平台找到了洞口。那平台空旷开阔,有倒塌的青铜落地灯、残存的符文和宝石,还有一个很深的坑洞,像曾经种过一棵高大的树。
  裴沐分出剑气,扫开了路障。风吹着云气从她身后流过,阳光静默地照着她。
  恍惚间,她眼角余光像是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她心中一惊,立即回头,可悬崖边空空荡荡,除了云海与天空,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姜月章问。
  裴沐收回目光。
  那灰发灰眸、肤色苍白的青年站在她身前,面对山壁,却又回头看她。他的目光很有点复杂,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之意。
  可是,现在裴沐已经不再想去分辨了。
  她似笑非笑,将剑尖对准他的后心:“我看什么关你何事?姜公子,往前走。”
  他神情沉静,没有丝毫畏惧:“你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裴沐更笑了,“我被你骗得这么惨,你说我要做什么?”
  姜月章又沉默了。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垂下,去看她剑上的冷光。
  直到裴沐有些不耐烦,再次用剑尖戳了戳他的脊背,他才淡淡道:“你要如何,便如何。”
  随后便往前走,进入了山腹内。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悲欢。
  “不要这么虚情假意嘛。按术士的规矩,赢家通吃,输家失去一切。不然……干脆我就让你赢?”
  裴沐脸上笑眯眯,声音却幽幽地,沁了一层渗人的凉意。
  姜月章身形略顿,却即刻被剑一推,不得不继续朝前走。
  “……功亏一篑,谈何输赢。”他的语气像是隐忍着什么。
  也是,他本来将她耍得团团转,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她已经崩溃大哭、根本是求着他取了自己的性命,结果一下子她又醒过神来。
  于是局面倒转。
  他想必是扼腕不已。
  “你瞧,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凭实力说话。只要保持冷硬的态度,就没人能将我如何。”裴沐笑了一声。
  “姜月章,现在你已经不能再骗我了。你不能折磨我报仇,也不能取了我的命去复活,还得被我逼着,去将乌木灵骨取出来。哎呀,真是好可怜。”
  裴沐感叹不已,笑容如花――一朵恶劣的花。
  姜月章脊背僵直,忍耐地握紧了双手:“你……要乌木灵骨做什么?”
  “你猜?这还用说,自然是彻底毁了,免得节外生枝。”裴沐嗤笑一声,“难不成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自愿去死,让你好端端活着?做梦。”
  他默然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语气有些缥缈、有些恍惚:“是么……那就好。”
  “……那就好?”
  裴沐眯起眼。她忽然停了步子,撤了剑,转到姜月章身前,逼他正视自己。
  “好什么?”她不笑了,眼神冷冷的,“姜月章,你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庆幸我不用去死的样子,我就会再一次被你欺骗?我会毁了乌木灵骨,再千百倍地折磨你,最后让你化为飞灰,才能解气!”
  天光从山顶落下,照出他眼里的影子――小小的她本人。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随你。”
  神色异常漠然。
  随她……又是随她。
  裴沐突然有些想笑。
  她想笑,也就笑了。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一笑而过的。
  所有能做的已经做了,所有该下的决心也已经下了。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平静面对的?
  没有了。
  “很好。”她微微一笑,干脆地说道。
  她拎着剑,踮起脚,亲上了他苍白的嘴唇。
  那是熟悉的触感:冰凉、柔软、有些干燥。
  姜月章微微睁大眼,克制不住流量震惊。
  “你……”
  裴沐倏然离开,用手背揩了揩嘴唇,轻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还真挺可惜,假如你活着,我养你当个消遣,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面色一沉,眼神阴郁得刺人。
  “怎么,觉得我在羞辱你?”她冷笑一声,“是啊,我就羞辱你,怎么了?”
  她撇撇嘴,粗鲁地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拉过来,又使劲往前推。
  “往前走!”她举剑斥道,“我知道你认识路。如果敢耍什么花样,我便当场一剑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看你还有没有本事活过来!”
  他走了两步,却不顾她的剑尖威胁,倏然回头:“你拿走了?!”
  裴沐挑眉,看他片刻,才慢吞吞说:“什么?”
  她唇角微扬,左手指尖挂着一根红绳。那红绳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中间有个看似是小鸡、其实是蝙蝠的图案,下头坠着个手工拙劣却也不失可爱的小陶猪。
  她指尖勾来勾去,小陶猪也晃来晃去。
  姜月章盯着这只陶猪。他盯着她手上这只愚蠢的小陶猪。
  “……还给我。”
  裴沐望着他隐忍的神情,饶有兴味道:“还你?这可是我送你的,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和我一对的小玩意儿……呵。”
  她神情忽冷,扬手狠狠一砸――
  哗啦!
  蓝色的小陶猪摔了个粉碎。
  他瞳孔猛地缩紧,双手弹动一下,刹那间像是想要去挽回,然而那只可怜的小蠢猪已经粉身碎骨,就算勉强拼好,也回不到过去的模样。
  所以,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
  裴沐撇了撇嘴,鄙视道:“摆出这副模样真无聊,姜月章,你表现得就像你很在乎似的。好啦,走罢。”
  他睫毛一颤,抬眼看来。
  “……我的确在乎。”
  哑声说完这句,他便闭了闭眼,再不看地面,快步朝前走去。
  天光依旧安稳,毫无移动的迹象。
  空旷的石洞里,到处是破碎的痕迹,已经看不出原貌。唯有深处一尊巨大的神像,披甲佩剑,哪怕面容和细节都已经有些磨损,也依旧不掩那昂扬的神气。
  那神像实在很显眼。
  裴沐不觉多看了几眼,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她和我长得挺像的。”
  姜月章也正望着神像,神色有些茫然。
  他按了按太阳穴,但眼神依旧没有摆脱那一丝恍惚之意。
  总觉得……
  他忽然停下:“阿沐。”
  恰在这时,裴沐掌心的图腾也亮了起来。
  桃花树叶虚影亮起,与地下某处相对应。
  片刻之后――
  地动山摇。
  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碎裂开来!
  裴沐本能地就想御剑而起,但从山腹深处传来某种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叫她只能顺着往那边飞去。
  她右手拿剑,目光定位到姜月章的身影上,左手就想去抓他。
  但是,她才刚刚抓住他的手臂,他就借助这股力量,翻身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裴沐被他死死压在怀里。他背对那股力量,用身体为她挡住冲击。
  他们飞快下落。
  身边无数碎石泥块,也如暴雨倾倒。
  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是曾经发生过的情形?裴沐已经不想回忆上一次的心情,她只知道,这一次她举起剑,将剑刃压在他颈边。
  “放手。”她平静地说。
  他面无表情,隐约又有些咬牙切齿。面对颈边的利刃,他不仅不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而任由脖颈被切出一道发黑的血痕。
  “阿沐,阿沐……小姑娘,你告诉我,”他压着声音,也压着无数情感,“当年背叛我的是不是你?”
  小姑娘……对了,当年她叫他“丑八怪”,他叫她“小姑娘”。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姓,但姜月章还是知道了她是谁。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能证明,她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术士。
  “……你好烦。是又如何?”
  他手指猛然收紧:“你不解释?如果我早知道是你……!”
  “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裴沐迎着他的目光,笑容可掬,“若早知道,难不成你要放过我?不可能的。姜月章,你也说了我是申屠血脉。我们申屠家的每个人都生来恶毒,你不是早就知道?”
  她收起剑,用力一推,轻易将他推开。他伸出手,怔怔地看着她。
  卷着他们的力量变得越发厚重。很快,他们落到了某处平台上。
  裴沐脚尖点地,警觉地打量四周。
  呼啦――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无数幽蓝色的火焰。
  这些冰冷的焰色照亮四周,照出无数精美的陶器,还有面容僵硬的陶俑。这些陶俑冷冷地盯着他们,眼珠有如活人,乍一看让人}得慌。
  最中间,一座青铜立棺静静伫立。厚重的铜棺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个个全是古老的文字,至今仍有淡淡光芒流转。
  地面上,以青铜立棺为中心,向外辐射出无数彩色绘画。
  裴沐不觉被绘画吸引了目光,发现上面画着鲜血横流的战俘、罪人、奴隶,也有部族族民打猎、游玩的场景,但更多的场景,则绘制了人们如何叩拜祭司。
  有一位戴着牛角骨白面具、手拿九色宝石木杖的黑衣人,反复出现在画中,接受众人跪拜,也被绘制得格外高大。每当他出现时,身边必然会画一棵翠绿高大的树木,树下则有一个人影:他同样戴着面具,却又正抬手取下,因而露出了一双长形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定是望向大祭司的。
  裴沐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而是“她”――副祭司,是燕女。
  “那是开国大祭司与燕女。”
  姜月章的声音在空间里撞出无数回音。他站在她身旁不远处,身边亮起额外的火焰,将这片空间照得尽可能地明亮。
  他再次按了按太阳穴,神情有些恍惚:“阿沐……”
  他的声音倒是让裴沐回过神。
  她瞥他一眼,懒懒地用剑指了指:“喂,乌木灵骨在哪儿?”
  姜月章侧头看她,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青铜棺木。
  裴沐有些骇笑:“要开棺?”
  他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大祭司与燕女都被称为顶尖的祭司,他们的力量至今都笼罩着烈山。你让我开棺……怎么,有什么机关要暗算我?”
  裴沐哼了一声,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举着剑,直接威胁道:“你去开。”
  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根本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他走得这么干脆,反而让裴沐产生怀疑:“等等,难道里面是什么宝贝,能让你反败为胜?”
  姜月章被剑尖抵着后心,不得不停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双手紧握、暗色筋脉尽数浮出,方才暴露了一点内心激烈的情绪。
  “那你要如何?”他到底忍不住流露些许讽刺之意,“是我去,还是你去?是开,还是不开?”
  “嗯……”
  裴沐斟酌片刻,抬起长剑,再次将剑刃贴上他的脖颈要害。
  她笑眯眯道:“这样便好。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就一剑割了你的头。申屠遐能杀你一次,我就能杀你第二次。姜月章,你记住了。”
  他的身体绷紧了。那沸腾的、阴郁的、无形的怒火和怨恨,顷刻间就蔓延开去。
  室内变得阴冷不少。
  可裴沐依旧在笑,甚至笑容更盛。
  “气死你最好。”她轻快地说,“快走。”
  姜月章不再犹豫。他大步走过去,哪怕脖子上新添一道伤口,他也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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