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南楼北望
时间:2020-12-25 09:27:03

  可现在,他自己将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为他奔波得来的药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细选的礼物;他只是揪着她对他的违背不放,还直言说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确不是。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裴沐一直记得,自己是八岁那年被带到姜府来的。养母说实在养不起她了,正好姜家要收养一个天赋好的男孩儿,去给嫡长子当护卫,养母就大着胆子给她伪装了,把她送过来。
  所以,按照北齐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脉万万比不上高贵的姜公子。
  姜月章对她好,无非是自幼相处的情分,哪里能真将她当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里会行事只看自己心意,不顾别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宝贝那些礼物――那是她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东西,怎么就忍心弄坏了,还摔她脚边?
  太伤人了。
  就算要打碎别人的幻想,也没有这样凶狠的。尤其还是他来打碎。
  裴沐挺伤心的。
  想来,她不怎么气了,却更伤心了,也不知道这样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她自幼寄人篱下,心思其实也免不了细腻敏感的一面。这么真真正正地一伤心,她哪里还肯主动低头?
  她不哄了,谁爱哄谁去吧。堂堂姜公子,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当一个弃子,被姜府发配出去,去山里挖挖灵矿、灵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决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气了。
  她完全不在乎姜府里的主人们怎么想,顾自早出晚归,顾自修炼,晚上再盘点一下自己积攒的银钱,寻思着今后被发配出去,钱能不能够用。
  结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来敲她小院的门。
  裴沐开门一看,认出那是姜月章身边的护卫,叫若尘。
  若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说废话,见了她,就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院门口挂的灯笼在夏日夜风里晃动,投下晕色暖光;匣子里的东西借着这点光,晃出温润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发现匣子里是一条抹额,抹额中间镶嵌着一颗上好的翡翠。看水头,看翠色,比她买的那颗只好不坏。
  她盯着那条抹额。
  若尘闷声闷气:“小公子,这是公子让人赶制出来的。”
  裴沐面无表情:“哦。”
  若尘眨巴眨巴眼,继续闷声闷气:“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让人精心挑的。”
  裴沐继续面无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贵,随手都能拥有好东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选的礼物,实在正常。我看过了,知道了,你请回吧。”
  说完,她“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口的护卫呆了呆,回过头,眼巴巴看着那边高大的柳树。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望着紧闭的院门,紧紧抿起了唇。
  很有几分懊恼。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还想出门,却被门房拦下了。
  门房一脸为难,赔着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为难下人,很平静地说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时候,她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不远处的大柳树枝条垂落,青影摇动,摇出一片慵懒之意,像个戏谑的看戏女子。
  裴沐白了一眼柳树,沉下一口气,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的院子不大,却也样样俱全,还有一棵很好的桃树。她自己在桃树下面摆了竹制的桌椅,闲来坐那儿看书、玩牌,也很有意趣。
  此时,桌椅那里,却有人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青衣垂地、发带飘逸的美貌公子,不是姜月章又是谁?
  他正把玩一只小小的丹药瓷瓶,垂眸的侧脸沉静优美,又抬眼望过来,苍白的嘴唇略略一抿,竟显出几分脆弱。
  “阿沐,”他说,“来,过来哥哥这里。”
  裴沐站过去,端正神色:“见过公子。”
  他眉心猛地蹙起细纹,声音也有了波澜:“公子?阿沐,你叫我什么?”
  裴沐仍是板着脸:“属下本就是公子的护卫。”
  “你……!”
  刹那间,他像是要恼怒,却又即刻自己平复下来。他站起身,自己走来裴沐面前,将手中的丹药塞给她。
  “喂我。”他克制着,声音绷紧了。
  院子的门……被悄悄关上了。
  裴沐捧着瓷瓶,发现这正是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给他的那一样。
  她也不推拒,因为护卫就要有护卫的样子。
  她认真辨认了一会儿,又打开瓶盖轻轻一嗅,沉思道:“这是内服的‘清心明目丸’,还有一样是‘冰瑚散’,要化成膏药,包在绸布里,外敷在眼睛上才行。公子可拿了冰瑚散来?”
  姜月章听着她说话,先还露出了点清淡的笑影,但随着那声“公子”出来,他便重新紧紧绷直,活似一张单薄的弓。
  他咬了牙,放低声气:“阿沐,莫要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哥哥那天口不对心,实在是因气得太过,不是真心那样说的。”
  他向来我行我素,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还带点委屈。
  看得裴沐有点心软,却也还是不大相信。
  “……真的?”她怀疑地问,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公子若是担忧属下一走了之,也不必如此。属下被买进府里时,就说定了是公子的护卫,因此不论公子如何,属下都必定尽心尽责。”
  言下之意是,姜月章大可不必拿兄弟之说来哄她。
  姜月章听出来了。
  他眼中有阴暗的火焰一跳,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发狠道:“无论如何?我能如何?你以为我在哄你?你以为我拿你当什么!阿沐,我……”
  那冲动的、幽暗的、被死死压在心底的话,险些就要冲出来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在一起,冲破了他那颗阴暗的心脏防线,冲破了一层层黑色的血液,一直朝着光明所在的地方奔去,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
  却在紧要关头,被他重重一咬,给咬了回去。
  姜月章舌尖一扫,在唇瓣上扫到一点血腥味。这点血腥味反而让他痛快了一点,尽管只是一点点。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总是能暂时切断心中那股求而不得、甚至不能说出口的痛苦。
  他逼迫自己露出一点微笑。
  也逼迫自己变得温柔,拿出个好兄长的模样。
  “阿沐,哥哥何曾骗过你?”他长叹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强忍住想摩挲她掌心和指尖的冲动,“那天实在气昏了头,其实话一出口,哥哥就后悔了。你怎会不是我弟弟?从小到大,哥哥一直……一直都将你放在心里。”
  最后那句,他到底没有忍住,稍稍修改了用词。
  裴沐盯着他。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受了委屈、伤了心,若一直被冷落在一边,自己闷着,说不定也就闷着了,但若有人好言好语地来关心,这人说不定反而就要红了眼睛,好好哭一通。
  裴沐没哭,但她又感觉到心里那股委屈劲儿了。她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又听他声音温柔极了,心里就更委屈了。
  因为委屈,她反而有点凶巴巴起来:“你骗人,你摔了我的东西!我一不顺你意,你就不高兴,就像对个玩具似的!”
  “玩具?”姜月章一愣,心想这话从何说起,谁会对个玩具天天夜里想着……!
  他心里有鬼,忽然就不自在起来。
  他一迟疑,裴沐就更凶巴巴:“你看,被我说中了!”
  姜月章回过神,沉下脸:“谁说你是玩具的?谁若敢胡说八道,我不会轻饶。”
  裴沐板着脸:“你根本不管我的想法,只想抓着我不放,这不是玩具是什么?”
  “……抓着你不放,就是玩具?”
  姜月章气笑了。他心里有把火在烧,脑子里也有火在烧,烧得他耳边嗡嗡作响、神智全无。
  隔着明媚的阳光,他这双半瞎的眼睛也能看见一些幼弟的模样,他能看见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再模糊也见得秀丽的轮廓、纤细的身体,还有被他切实握住的手……
  ――火在烧,烧得他心中滚烫。
  他听见自己冷笑一声,像是怒火发泄――但他自己知道不是,这只是他的理智自我投降的预兆。
  因为他一把将幼弟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终于将这个模糊的、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他按着这颗可爱的脑袋,让他去听自己的心跳――他能不能听出那里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的胸腔里除了这背德的火焰在永无停息地燃烧,已经别无所有。
  “……怎样抓着,像这样抓着?”他听得自己又冷笑一声,这一次是为了掩饰那颤栗的心满意足,“好了,我抓着你了,你变成我的玩具了没有?”
  他心中有一个让他心驰神往、意乱情迷的幽暗想法:若将他变成玩具,就能这样一直抱着,又如何不可?若他是他的玩具,是他的玩具,是他的,他的……
  裴沐当然不知道姜公子那些狂乱的念头。但她能听见他的心跳。
  她听见他的心跳急促,心中不免又软了一点。她在心里叹气,怜悯地想:唉,他身体果然不好,稍一激动,心跳就这么快,心音也不稳,真是柔弱。
  没人会对柔弱的事物产生警惕。反正裴沐不会。
  她其实已经原谅了他很多,只是还有个心结过不去。
  她由他抱着,还顺手环着他,像是回拥,实则是给他拍背顺气,口中则继续凶巴巴:“好,不是玩具,那你做什么毁了我的养魂木手串?你送我的,我天天戴着,都有七年了,你却毁得彻底,这是哥哥会做的事么?”
  她不知道,她口里的“哥哥”已经彻底被这个近似情人相拥的举动,给冲昏了头脑。
  姜月章现在激动得心怦怦跳。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举动,却激发了他无穷的联想;从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出发,他一时幻想他将幼弟娶回来,摆在房间里,成天四目相对、情意相通,一时又幻想他受不了自己这个哥哥的扭曲情感,逃得远远的,还有了心爱的女子。
  最好与最坏的幻想同时发生,在他脑海里来回涌动,恰似冰火两重天,占据了他所有心神。他一时狂喜,一时狂怒,一时又悲伤彻骨。
  所以,他只能分出一点点神思,喃喃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是故意的。”
  他恍惚说道:“我从麓山回来,发觉你不在,又发觉你竟是将手串扔在家里,自然大为生气。那手串是你贴身带得最久的东西,我就用它来推算你的位置,想用魂术去找你,却因体力不支,总是算不准确。”
  “我一时心急,反复推算,养魂木承载不过,便裂开了。”
  他平平地叙述完这段。
  一听他不是故意的,裴沐心里最后那点不舒服也就烟消云散。她开始高兴起来,觉得原来自己想岔了,其实哥哥虽说脾气不好,可对她还是真心诚意的。唉,她怎么能把他想得太坏?
  通常而言,女孩儿的自我要求会更高一些。裴沐虽说女扮男装多年,却也有这一项品质;她一旦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兄长,也不顾自己的伤心、委屈都是真的,立即就感到歉疚。
  “原来是这样,哎呀,哥哥你也不早说……不过,谁让你朝我扔东西发火,也不能怪我误会……”
  这样不好意思的哼哼唧唧,就是歉疚的体现。
  裴沐只以为自己是在忸怩道歉,顺便赖在兄长怀里撒个娇,享受一下亲情的安抚,却不知道……
  她在他怀里软声哼唧几下,再抱着他蹭几下,险些让她兄长倒抽一口气。
  姜月章僵着身体,火烫了似的,忽然将她推开一些。
  “……既然是误会,说开便好。”他走开一些,重又坐到椅子上,姿势却有点僵硬,还别过头不看她,“阿沐,你去屋子里找找。”
  裴沐是个快快乐乐的乐天性格,忧伤去得很快,此刻已经完全雨过天晴。她也没觉得兄长推开她有哪里不对――难不成还一直抱着?――所以,她只是笑眯眯问:“找什么?”
  姜月章的姿态僵硬得很奇怪,睫毛不停颤动:“你自己找……是个惊喜。我重新拿养魂木做了手串,藏在你房里,快去罢。”
  “啊,都说出来了,怎么能是惊喜?”
  话虽如此,裴沐还是更高兴了。她不疑有他,立即抬步往房里去。
  她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在被子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深红色锦囊,打开之后,正是一串养魂木珠串。这是一串深黄色的,比上一串成色更好,术法也更精细。
  这也理所应当,七年前,她哥哥也才十九岁,魂术用得还没有那样好。
  裴沐将手串戴在腕上,对着阳光,美滋滋地臭美了一下,又怀念了一会儿以前的珠串。不过,既然是哥哥无意弄坏的,那就没什么了。她过去还想过,她外出冒险、战斗时,也可能将手串弄坏,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人是对的,那就好。
  她磨蹭了半天,这才又走出屋子,回到院子里。
  令她一惊的是,姜公子趴在那张桌子上,一动不动。
  裴沐第一反应是:哥哥晕过去了。他刚才心跳就很快,一下子体力不支,也很有可能。
  她立刻着急了三两步冲过去:“哥哥!我抱你去大夫那里……”
  趴着的人动弹两下,抬起了头。他侧头看她,长发散落,俊美的面容依旧苍白,却又浮了一层薄薄的、古怪的绯色。
  他望着她,目光有些放空,瞳孔也有点散了。吓了裴沐一大跳。
  “哥哥,你方才是晕过去了么?”她弯腰看他,为他拂去面上碎发,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面颊与额头。
  姜公子一直望着她,目光迷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