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闻言呵呵一笑:“叶氏都请鬼书生坐镇了,难不成沈帮主还以为长鲸帮会饶过你们?只谈这个,未免有些敷衍了吧?如今可是夏季,这要是去闽地,说不定还会遇上台风,出兵可不划算。”
这话一出,杨青就知道光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是没法请动这尊大神了,咬了咬牙,他把最后的注也压了上来:“伏帮主这话就见外了,既然咱们两帮都要与长鲸帮为敌,就更得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东家说了,只要赤旗帮肯与青凤帮结盟,以后打着贵帮旗号的船只到了东海,吾等也会给个便利,不让贼寇侵扰。”
杨青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空手套白狼,最后这一条却是实打实的好处。这意味着由赤旗帮建立起来的势力,可以稍稍向着东海扩张,不必再担心青凤帮这个坐地虎。而一旦这一条线也被打通,那么自番禺出港,往泉州,甚至江南去的海船,只要有赤旗帮给的凭证,就能在大乾半壁海疆自由行走,免受海盗的威胁。如此以来,这过路费还怕收不起来吗?
伏波脸上终于有了些真正的笑意,不过出口的话还是带了些钩子:“沈帮主有心结交,鄙人自然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闽地并非吾等地盘,打起仗来也不知根底,恐怕还需要青凤帮给些海图,帮着吾等熟悉地形。”
海图可是海上行船的关键,放在谁手里都不会轻易外传,但是有求于人,又是面对这种有实力探明海域的大船帮,真要计较这个,反倒不美。
杨青也是豁出去了:“只要伏帮主肯相助,这些小事都好说的。”
伏波哈哈一笑:“杨掌柜果真痛快!那要是打了胜仗,财货要如何分割呢?倒不是我不信沈帮主,实在是之前打罗陵岛的时候,事先没能说清楚,闹得有些不痛快。”
杨青牙都痛起来了,当初东家来罗陵岛时,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啊,这点事儿还要翻旧账,伏帮主的肚量未免也太小了。然而话虽如此,却也不能不答,杨青干笑道:“这个自然好说,只要是贵帮打下的船只,都归贵帮所有。若是打下了叶氏的大营,不论得了多少财货,都可分贵帮三成。”
这也是东家给的底线了,他竟然一个都没守住,回去恐怕要挨打的。
见杨青这副模样,伏波就知道沈凤的底线也就这样了,能豁出去这么多,沈三刀也挺下本的啊,看来这次是势在必得了。
既然都讲到这份上了,伏波也就不矫情了:“沈兄一片赤诚,我若是再推三阻四,难免坏了两边的情谊。也罢,这忙我就帮了,不过安排船只可能还要一两日时间,杨掌柜不妨先在岛上住下,明日我定然给你一个答复。”
杨青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免道:“伏帮主,叶氏可不是寻常豪强,既然要斩草除根,船就不能少啊。”
他是真怕这位少年帮主答应的干脆,最后只派几条船过去,那他们才是亏大了呢。
伏波微微一笑:“杨掌柜说笑了,既然咱们回头要联手对付长鲸帮,这叶氏肯定也要提前除去为好,我哪会不知轻重?”
杨青:“……”
原来你也知道对付长鲸帮就要先除掉叶氏啊,那还装腔作势,要了这么多好处!不过把话挑明了,他心底也是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没有敷衍的心思,这趟也算是没白来。毕竟东家给他的任务就是尽快搬来救兵,以赤旗帮的实力,只要肯出力,就是强援一支。
事都说清楚了,杨青也就不再停留,跟着亲兵去了客房。
等人走了,伏波才对旁听的几人道:“看来这仗比预想的还要早些啊。”
严远立刻道:“早些也好,万一拖的久了,可能遇上风暴海潮。就是这次出兵,可不能全军尽出,得防备长鲸帮在背后使坏。”
一旁李牛哼了一声:“长鲸帮现在还在琼州呢,哪可能这么轻松就打过来?严头目怕是多虑了吧?”
严远却神情肃然:“多些防备总是好的,再说了,咱们是去助拳的,又不是耀武扬威,兵力太多太强,恐怕会惹沈凤忌惮。”
这也是老成之言,伏波微微颔首,直接道:“那就派十五条双桅船,三十条小船,由阿远代领旗舰。”
这几乎就是帮主直属的船队了,战力绝对称得上出众,如今伏波的旗舰已经换成了那条刚刚修复的三桅战船,更是能先声夺人。
众头目闻言纷纷点头,伏波接着道:“最近清扫海域的动作也不能停,要把船都撒出去,扩大警戒范围,这事由阿牛带队。猛子,你带人回去协防大营,一切听田先生指挥。”
三言两语,几位大头目就安排妥当了,李牛不由道:“帮主,这样罗陵岛不就空虚了?会不会有人趁机偷袭?”
伏波微微一笑:“你不也说了,长鲸帮的大军短时间还过不来。但是鬼书生下落不明,说不定憋着什么坏招,必须先肃清附近的隐患才行。而且让你扫海,又不是让你出去瞎逛,一旦附近有异动,立刻回岛上集结。”
带去闽地的,足有赤旗帮一半的战力,这样庞大的船队出动,附近大小势力应该都有察觉。这种时候就更要主动出击,以免那些小股匪寇起了什么心思。同样,放出警戒的兵力越多,就越能提前发觉异动,罗陵岛可是海上的岛屿,附近几个小岛又被赤旗帮控制,想悄无声息的潜行过来,基本没有可能。这才是化被动未主动,形成积极防御。
帮主都这么吩咐了,李牛立刻把胸脯拍的震天响,干脆利落的领了命,其他几位头目更是心头大定。看着一群心悦诚服的汉子,严远也在心底吁了口气,只觉心头那点旖旎都彻底散了个干净。之前果真是他想多了,这样的女子,长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心胸气度,腹中韬略,可比那一瞬的意动来得真切。
作为一个受人重视,能代领旗舰的副将,他只要好好完成自己的使命,替帮主开疆拓土就行,至于其他,都是昙花浮云,不足挂齿。
之前纷乱的思绪,倒是在这一刻收束了起来,严远也不多言,拱手领命。
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伏波才派人通知了杨青。得知这次赤旗帮能派出十五条双桅船,还有三十多条小船,杨青也是喜出望外。这可比当初青凤帮派来罗陵岛的船要多得多,还有三桅大船作为旗舰,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当然,伏帮主不亲自领兵,还是让人杨青有些意外。东家之前说了,若是能请动伏帮主更好,现在换了严头目,估计东家会有些失望。但是仔细想想,杨青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东家提起伏帮主时,话风总有些不对,似乎颇有些玩味。这要是轻佻的毛病又犯了,把人给得罪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庆幸,杨青飞快收拾好了心思,先走一步报信去了。船队则又修整了两日,备齐了军资,这才扬帆起航。
随着一支支船队离开罗陵岛,伏波也长长舒了口气。如今赤旗帮已经准备妥当,就看鬼书生有没有后手,又要如何施展了……
番禺城中,陆俭信步下了马车,登上了锦绣阁的台阶。今日有合作的商家邀他在这儿吃酒,陆俭并未推脱。如今可是陆氏跟脚大乱,展开攻势的最好时机,他也需要更多的助力。
谁料刚一进雅阁,还未见礼,陆俭的视线就落在了那商人身边的男子身上。他的涵养自然没话可说,定力更是过人,本不该如此注视一个陌生的客人,然而此刻却有些控制不住,就见那人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明明是一副文雅打扮,偏偏下巴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皮开肉绽,还翻着肉红,明显是新伤,看起来又是古怪又是骇人。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宴席上?
对面的客商已经笑了起来:“今日多蒙陆兄赏脸,又恰逢贵客来访,就让在下做引荐的中人吧。这位正是长鲸帮的二当家,大名鼎鼎的宁先生,陆兄,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啊。”
陆俭的目光一下就锐利了起来,钉在了那白衣书生身上,对方却浑不在意,洒脱的拱了拱手:“在下宁负,久仰陆二公子大名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鬼书生宁负!
饶是陆俭,此刻也是眼仁一缩,勉强才控制住了神情。这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毕竟汀州刚刚事发,不但搅扰了长鲸帮的谋算,伏波还对宁负动了手。只看对方脸上的伤痕,就不难想象当时的场面。怎么伤还没好利落,这家伙就跑到了番禺,来见他这个幕后主使?
这鬼书生会不知道这事跟他有关吗?只那句“久仰”,就让陆俭明白这事是瞒不过的。可是说他是来寻仇,看着也不像,否则该安排的就是刺客了,杀蓑衣帮的人难,杀他这个普通商贾还不简单?怎么可能大大方方找人介绍,出现在他面前?
心电急转,陆俭面上却带出了儒雅笑容,拱手还礼:“没想到宁先生亲自前来,倒是有失远迎了。”
宁负也笑了,只是面上有疤,笑起来反倒平添几分可怖:“就我这样的身份,还是低调些更好,就别谈什么迎不迎了。”
这话让那客商哈哈大笑,以为他是在玩笑,毕竟鬼书生可是朝廷明令通缉的要犯,跑来番禺肯定是要低调行事啊,哪有让人恭迎的?
陆俭唇边的笑容也更深了几分,心底却愈发忌惮。长鲸帮绝非善类,鬼书生想来也不是宽宏之人,难不成挖了什么陷阱,等他上钩?
不过这些心底的计较,谁也不会摆在明面上,众人还是一团和气的入了座。可能是因为有事要谈,亦或是宁负那副尊容不便让人瞧见,好酒好菜不缺,助兴的女子却一个也没有。
东道主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来,连连劝酒,一副想要让两位贵客结识的样子。宁负却不是来吃饭的,刚刚入座,他就饶有兴趣的端起了酒杯,冲陆俭举了举:“陆二公子当真是好算计,让在下叹为观止啊。汀洲一行可算涨了见识,当敬你一杯。”
这样的酒,陆俭怎么会接?他笑着摇了摇头:“宁先生怕不是误会了什么,最近陆某一直待在家中,未曾出门。”
宁负呵呵一笑,直接把酒喝进了肚里。两人一上来就如此剑拔弩张,倒是让陪坐的客商有些惊疑不定了,好在宁负喝下酒后,并未继续咄咄逼人,叹道:“既然来了番禺,之前的事儿我就没放在心上,陆二公子大可不必担忧。这事说来也跟你无甚关系,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他知道刺杀他是赤旗帮的临时起意了?陆俭一瞬就想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说实在的,也是孙元让传回了消息,他才知晓了赤旗帮也参与了汀州之事,而且起了大用。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去干了这么大一票,除了让他承情之外,恐怕更多是为了卖好给孙元让,顺便跟青凤帮搭上关系。如此一箭三雕的事情,伏波自然是干出来的,对宁负下手恐怕也是顺手而为,说白了是真跟自己没有关系。
然而如此弯弯绕绕的事情,却被宁负一句道破,这洞察力就非同小可了,无怪乎会被人称作“鬼书生”。陆俭笑了笑:“我跟长鲸帮素无仇怨,都说了恐怕是误会。”
宁负却饶有兴趣的瞥了他一眼:“只是陆公子胆子也太大了些,什么人都敢结交,也不怕养虎为患?”
这是想要挑拨他和赤旗帮的关系?陆俭了举起了酒杯,冲宁负举了举:“若非有些胆量,怎敢跟宁先生对坐共饮?”
说着,他也不等宁负举杯,自顾喝了个干净。
这态度,可就颇有些挑衅了。宁负也不着恼,反而笑的更浓了些:“正因为知道陆公子非庸碌之辈,我才敢来番禺。也不瞒你,如今长鲸帮有重回南海之意,正想找几个可以联手的盟友。陆公子的心思,在下也略知一二,只是陆氏根深蒂固,哪是那么好对付的?比起那些不肯自认匪帮的家伙,想来长鲸帮更能祝你早日事成。”
虽说陆俭一心想要扳倒陆氏,但是真正知道此事的,却没有几个。旁人最多也就猜他想要夺回家主的位置,哪能想到他那些有悖人伦,大逆不道的心思?
而宁负也确实戳中了要害,伏波是个正人君子,赤旗帮也并非匪帮,就算他智计百出,也没办法逼迫对方做那些不符合道义的事情。而长鲸帮就不同了,他们可是一群悍匪,只要条件谈的拢,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况且长鲸帮的势力本就远远超过赤旗帮,若是结盟,倒是极强的助力。
只可惜,他宁肯结交君子,也不想与虎谋皮,陆俭轻叹一声:“都是些家事,不登大雅之堂,也不便假人之手。”
这是婉拒,也摆明了他没有立刻掀翻陆氏的想法。宁负挑了挑眉:“陆公子还真是好肚量,难怪赤旗帮的人去汀州运粮,你也不放在心上。”
这消息,陆俭可没听说,持杯的手都是一顿。伏波去汀州,还有另开一条粮道的心思?这才去了几天,就能办成这样的大事?不过想想之前的经历,说实在的也不算奇怪,毕竟长鲸帮守在琼州呢,他们也要防备着被人断了粮道,况且长途跋涉前往合浦运粮,也未必会有内河运粮来的方便。
看来那小子是有了防备啊,怕他转投长鲸帮?陆俭轻笑一声:“宁先生说笑了,买卖之事,岂能强求?”
他不知道此事,却也不怎么担心,是真不怕赤旗帮反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宁负也笑了:“那也不能耽搁了赚钱啊,长鲸帮也可帮陆公子维护粮道,搬运货物的。”
这明面上是寻求合作,实际却隐含威胁,陆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不管将来如何发展,他想把粮食运出合浦,都要先经过长鲸帮占据的地盘,能不能干掉赤旗帮事不好说,但是干掉他的运粮船还是轻而易举的。
陆俭看着那微微有些扭曲的笑容,半晌才道:“我这点生意,其实大多在陆上,哪用的着海运?”
这话也算不得错,毕竟陆俭来到番禺,为的可不是简单的做生意,而是为了坑他那好继母一把。而他的母家乃是当地豪强,这些年来经营的产业也确实都在岸上,对于海运的需求并没有别人猜测的那么大。真要是断掉海运,产生的影响也极为有限,哪是别人能随意威胁的?
这可是明摆着的拒绝了,按道理说,足以激怒宁负,谁料那位鬼书生却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好像也有些道理啊,不过我也不急,陆公子不妨再考虑几日,不必急着答复。”
这心平气和的态度,倒是更让人警惕。难不成鬼书生前来,真的只是想要结盟?这话陆俭可是分毫不信,对方多半还有别的盘算。
见两人没有闹翻,一直不敢吭气的客商才陪着笑道:“就是就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哪有那么急的?来来,咱们先喝酒吃菜,也是鄙人照顾不周啊哈哈哈……”
那颇有些狼狈的干笑,实在没法缓和气氛,不过陆俭也不在乎就是了,话谈到这份上,不欢而散都是正常,倒是不必故作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