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对方递来的纸条,扫上一眼,梁老板脸色就有些变了,厉声道:“王兄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威胁鄙人?”
“梁老板这是哪里的话,我一个做的小本买卖,哪有资格威胁旁人?就是受人之托,前来规劝几句。”对方陪着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受人之托,还能是什么人!梁老板心中一阵翻腾,只觉背上汗都下来了,却咬着牙硬撑:“那王兄怕是来错地方了,长鲸帮是何等家业,难不成谁还能翻了天去?”
那姓王轻叹一声:“长鲸帮的确势大,但是来的人有些不对啊。鬼书生是什么样的人,老兄你不知道吗?空口白牙让你们冲锋陷阵,死了难不成他还管埋?再说了,人家赤旗帮又不是真倒了,几十条船横过海面的场面,难道老兄没瞧见吗?这要是等人回来,按照单子一家一家扫过去,难不成还有人能抵挡?”
这一串问题简直个个诛心,的确,赤旗帮是发了兵,但是外出的人马又不是都死绝了,这要是回来了,还能饶过他们?长鲸帮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远在合浦,难不成等人家来给自己收尸吗?
可是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口,他定了定神,强道:“赤旗帮兴起不过一两年时间,又能有什么根基?这要是把老巢给端了,说不定直接就成一滩散沙了,怕个什么!”
对方眼中露出同情神色,低声道:“难不成老兄你不知赤旗帮曾做过什么?之前那个东门大盐商凌家,就是想找赤旗帮的麻烦,直接被人灭门了。据说文城钱氏也去了,还不是俯首帖耳,不敢造次。我听那鬼书生也说过,赤旗帮连陆氏的船队都吞了,你们光想着吃肉喝汤,不想想人家杀鸡宰牛是个什么动静?”
这次梁老板是真面色发白了,他是听说赤旗帮干了不少大事,也知道对方发家极快,想来身上也有不少肉可吃,只是有肉不假,也有尖牙利爪啊。这要是一个不好,岂不是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而鬼书生做盟主,往深里想想,还真有点靠不住……
见他面上动摇,那说客立刻道:“梁兄莫不是怕鬼书生?”
梁老板面上一僵,他当然是怕的,就算长鲸帮没有大举兴兵,势力也非同小可。这都应下了要发兵赤旗帮,哪还有反悔的余地?
对方见他面色,立刻笑道:“这个梁兄自然不必多虑,只管跟着大军去罗陵岛便好。只是瞧见风向不对,早早溃败即可。”
一听这话,梁老板眼中一亮,故作犹豫道:“看王兄说的,联军出征哪是轻易能退的?”
这话的意思哪还有听不出的,姓王的立刻笑道:“老兄这是糊涂了,人家怎么可能只找你一个?到时候跟着大队一起退走,岂不正好?”
果真如此啊!梁老板心中立刻有了底,看来赤旗帮手段了得,已经说动不少人了。想想也是,还真当所有人都跟长鲸帮穿一条裤子呢,有几个墙头草不也正常?如果到时候真发生了溃败,那他跟着撤也不奇怪啊。
反正也不用签契书,立字据,还不是空口白牙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此一来,既不得罪长鲸帮,也不得罪赤旗帮,还能保存自身,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一想明白,梁老板面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多亏王兄前来相告,这份情我定然放在心上……”
短短几日,不知有不多少人见到了劝降的说客,也不管是真信还是敷衍,这仓促建立起来的联盟,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哪怕动静再怎么细微,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
“军师,这两天似乎有人在背地里挑事啊,要不要抓几个杀鸡儆猴?”小头目低声对宁负道。
吹了吹杯中浮叶,宁负轻呷了一口茶,才漫不经心道:“哪里有猴?一群鸡崽子,只要能拉到海上就行。”
这话让那小头目一怔:“不是说用这群人做饵,威逼罗陵岛吗?这群人要是不起作用,还怎么打东宁?”
之前安排的可是两处战场,以这个“联军”为诱饵,大造声势,逼的赤旗帮集结兵力,在罗陵岛附近应战。他们再让派一支奇兵突袭东宁县,击破赤旗帮岸上的大营,打掉他们的基业。既然是做饵的,就得像回事才行,这要是被人搅动了士气,甚至闹出了叛徒,那还打什么打,怕是要一触即溃了。
“人家都开始反间了,还会料不到东宁那点埋伏?”宁负轻哼一声,“再者说,就算是咱们的盟友,也未必会拼尽全力,赤旗帮只要敢迎战,就有取胜的把握,不过是大胜小胜罢了。”
小头目可没料到宁负会这么说,既然没法取胜,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是做什么的?难不成就是试探一番赤旗帮的实力?
忍耐不住,他小心问道:“那咱们岂不是白来番禺一趟,再说了,把这些杂鱼聚到一起,若是被人家一口吞了,岂不平白壮大了赤旗帮的势力……”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哪有打仗还给对手帮忙的道理?不该好生利用优势,削弱敌人吗?
然而宁负淡淡瞥了他一眼:“让你做什么,乖乖去做就行了,哪这么多话?”
那小头目吓得一哆嗦,赶忙低头道:“小的失言了,军师莫怪。”
他真是出来的时间长了,忘了这位主儿的脾性。别说是一般的手下,就是大当家的过问,军师也未必会把自己的安排合盘道出。也正因此,他的计谋向来诡谲,让人心惊,那“鬼书生”的称号也是由此而来。他一个小小头目,也敢质疑军师,怕不是活腻歪了。
宁负也不管那小头目的畏惧,又闲闲喝起了茶,既然对方敢应战,这一场才勉强有了点意思。就是不知那位少年帮主能撑多长时间了,唉,听说那小女子是他的爱妾,也不知能不能逃出来……
心中似带着一丝惋惜,宁负面上的笑却更深,也更狰狞了些。
就算有各方掺合,数天光景也足够安排妥当了,这次联军还真是倾尽全力,集结了大大小小百来艘船,浩浩荡荡向着罗陵岛开去。这么大的阵仗可真是前所未见,惊动了沿岸不知多少势力,也让无数双眼看向了罗陵岛那一片小小海域。
如此大战,自然也要伏波亲自出马,赤旗帮手下舰船也准备停当,整军待发。
这段时间,陆俭可没闲着,利用自己在番禺布置的关系网,不知策反了多少船帮。但是这些人依旧只是墙头草,看不到风向是不会倒下来的,也正因此,临到伏波领军开拔,他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贤弟,陆楠尚在番禺,他怎么说也是掌过船队的,如今也被我驯服了,要不要让他领些兵马?”倒不是陆俭不信伏波的势力,而是她身边可用之人太少,严头目如今也不在身边,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
伏波笑着摇了摇头:“明德兄放心,我既然选择出战,必然是有把握的。陆楠不知赤旗帮的船阵旗号,就算来了也没有用处,就不必麻烦了。”
赤旗帮用的是军中的操练法子,这陆俭早就知道,此刻却还提了这么个建议,实在是有些冒失了。陆俭也察觉到了自己失言,顿了顿还是道:“听闻宁负也上了船,看来是真打算指挥联军的,贤弟万万不能小觑此人。”
“打仗的时候,我从不会小看任何敌人。”伏波答的轻松,话语中却有一分让人难以察觉的坚定。
陆俭一怔,心中突然就觉出了一股酸涩来。当年他才弱冠的年纪,就跟着家兵越过边境,跑去交趾经商运货,那时的他,也不会小看任何敌人。甚至更早的时候,在那位笑吟吟的继母面前,他也从未有一日放松过警惕,只因他知道,脚下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她必然也跟他一样,没了父亲的庇护,孤身一人在外,日日殚思竭虑,不仅为了求活,更为了心中所愿。哪怕表现的再怎么风轻云淡,那火也从未熄灭,灼烤着心肝肺腑,让人痛不欲生。他能忍受这份来自恨意的痛楚,自然也就无所畏惧,她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呢?
轻轻吸了口气,陆俭道:“保重。”
这两字简简单单,却意外的真诚,伏波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微微颔首后就转身上了舷梯。
看着那越行越高,似乎要被巨舰吞没的倩影,陆俭忍不住轻轻踏前了一步,然而下一刻,他收住了脚,重新稳住了身形。
登上船头,无数红旗猎猎招展,亦如披在肩头的红色披风,伏波站在舰长该站的位置上,高声道:“开船,咱们去会一会那群贼人!”
低沉的号角声,随着她的号令响了起来,铁锚收起,风帆扯满,大小船只离开了这小小岛屿,向着预定的战场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南海这地界,也只有入海口这一片还算安稳,一旦出了海口,到处就都成了赤旗帮的地盘,尤其是罗陵岛附近,大大小小七八个的岛屿全被打了下来,还派了兵把守。正因如此,刚一出海,联军里的大小头目就紧张起来了,万一从哪儿冒出来一支伏兵,岂不是要遭?
“不用管那些岛屿,赤旗帮才有多少兵力?肯定还是要集结大军,与吾等一战的。他们选定的地点,恐怕会在乌猿岛附近。”面对一众船主,宁负手中折扇一转,点在了海图上,“瞧见了吗,乌猿岛和罗陵岛互成犄角,远处岸上还有大营,这岂不是埋伏的大好去处?”
下面顿时起了一片嗡嗡声,有人小心道:“宁先生,既然这里如此危险,咱们为什么还要闯进去啊?”
宁负挑了挑眉:“不闯要怎么打上岛去?你们也不必担心东宁,我以派了兵前去袭扰。”
这消息众人可是第一次听到,不由一片哗然,有人叫道:“不是说打罗陵岛吗,怎么还能分兵?”
宁负看着那人,唇角一勾:“要是说早了,岂不早早就被传出去了?”
那双蛇目扫过,不知有多少人背上冒汗,心底发凉,难不成自己私底下被赤旗帮说动的事情,已经被鬼书生发觉了?
纸扇再次敲在了掌心,发出了“啪啪”声响,宁负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们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只是别忘了,打蛇不死反被咬。赤旗帮要是缓过劲儿来,能放过你们哪一个?临阵脱逃,也不怕掉进了别人的陷阱。”
这话冰冷冷的,那他的眼神一模一样,似乎能洞穿人心。这下有人额头都见了汗,就差浑身打摆子了。得罪了赤旗帮不会好受,得罪了长鲸帮难不成还有好果子吃吗?至少人家赤旗帮没有滥杀的恶名,而长鲸帮可是真杀人不眨眼啊。这次大战,恐怕也要再上点心才行,不能光想着怎么脱身了。
见这群人噤若寒蝉,宁负才又笑了起来:“我猜他们迎战该在这里,只要听我号令,一切就都好说……”
有这一番敲打,原本散了心的船主们这才又打起精神,乖乖听着鬼书生的指挥,往乌猿岛附近开去。只是人马都是凑起来的,难免各自为政,哪怕有高人指挥,阵型也显得散乱,好在船是真的多,勉强分出了前、中、后三军,看起来倒是颇有气势。
等驶进了乌猿岛附近海域,放出的哨探传回了消息,还真有不少敌军等在那儿。
“二十艘大船,小船无算?”听到信报,宁负笑了起来,对身边人道,“瞧见了吗?这才是大军尽出,要豁出命来跟咱们对着干了。”
底下立刻有人吹捧道:“还是宁先生料敌如神啊,这赤旗帮果真还是空虚,比不上咱们的人马!”
只论船只数量,两边是没法比的,而海战靠的就是船,越多胜算越大。赤旗帮虽厉害,却也是刚刚冒出头的船帮,又能有多少可战之兵?
宁负呵呵一笑:“也别高兴的太早了,狗急了尚且还会跳墙呢,别说是这么个大帮。都给我打点精神,好好打上一仗。若是能胜了,你们就能登岛抢财宝抢女人了!”
这才是众人最感兴趣的,立刻轰然称是,随着号令,联军也摆开了阵势,浩浩荡荡朝着敌人扑去。
“还真准备打围剿战啊。”站在船头,伏波轻笑一声,这阵仗倒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毕竟一个攻一个守,只要按住了她手头的主力,对方就能肆无忌惮去攻打罗陵岛了。不过伏波可没有退缩的意思,钓鱼不放饵怎么行?哪怕是鬼书生,不也把这鱼饵弄得活蹦乱跳吗?
“擂鼓,变阵防守!”毫不犹豫,伏波下令道。
对方分了三军,就是打着围杀的主意,毕竟是在海上,这要是围不住,敌人岂不就跑了。而想要防守倒也简单,大船铺成半圆,以乌猿岛为屏障,护住背心即可,如此就能保证只有一面迎敌,不会受到腹背夹击。当然,危险也是有的,毕竟对方船多,自己船少,万一被近了身,进入接舷战就麻烦了。
好在,练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是有点过人手段。
隆隆鼓声响起,就见挂着赤旗的大船开始转变阵型,摆出了一个半圆的弧形阵势。这可是联军未曾料到的,他们本想大军压上,冲乱敌人阵型,然后变成追逐战,以船多的优势拖垮敌人。这也是海盗们最常用的手法,说是船帮、商帮,这群人有几个没兼任过海盗,用起来还不驾轻就熟?
但是敌人这一变阵,就把人镇住了,毕竟是二十艘双桅大船啊,排成一列也是极为惊人的,而且变阵如此快,倒显得那气势汹汹的攻势也如同一盘散沙了。有了惧意,打起来也就没那么勇猛了,以至于真正接战时,成了假模假式的试探,两边互相抛射起了弓矛,当然也少不了燃烧着的火弹。
这也是常规的海战模式,可如此一来,立刻就显出赤旗帮的不同。那弓箭就跟不要钱的一样,一堆堆攒射,如雨倾盆,还有不少亡命之徒顺着桅杆爬到了高处,摇摇抛出火弹,飞的又高又远,直落在甲板正中,比最凶狠的悍匪还厉害几分。这样的架势,还真是难以招架,也打得联军措手不及。
站在船头,宁负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战场:“这阵势,还真像是官兵的手段。”
宁负身后的小头目眉头紧皱,也低声道:“看来军师说得不差,赤旗帮里多半是有邱晟的旧部。”
“若是没有,岂能把我认出了?”宁负可是一点也不意外,在汀州的时候,他可没在外人面前表露过身份,就这样还能被盯上,不是蓑衣帮有人认识他,就是赤旗帮有人见过他。而赤旗帮这种凭空冒出来的船帮,还能屡战屡胜,以少胜多,说没厉害人物操练兵马,恐怕没人会信。现在看来,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小头目迟疑了片刻,又道:“那要不要加紧攻势?”
现在联军分了三部,只有一部开打,剩下两部人马还没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