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降兵,伏波立刻又去见了疍民的首领。跟那群兼职海盗的海商不一样,疍民可是正儿八经的渔民,跟着打打海盗,吃点顺风仗的甜头也就罢了,让他们去跟官兵硬碰硬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果不其然,一共三家疍村,真正肯留下来的只有一家,另外两家都没有跟官府对着干的意思。伏波也不强留,而是仔仔细细告知了官军所在的方位,让他们最好绕过那片岛屿。
如此光明磊落,自然又赢得了不少疍民的好感,也没多停,一群群的小船趁夜跑了个干净。这片海域对他们而言就跟家一样,哪怕不回疍村,也有躲藏的地方。
而这些,势必会被敌军探知。对她而言,不过是走了一批不愿帮忙的疍民,对敌人而言,却是一支兵力趁夜离开,躲藏在了海上某处。任何一个合格的将领,都该分散出来点注意力,防备这支“奇兵”。敌人牵制越多,对她自然就越发有利。
剩下就是厉兵秣马,只待下一场大战了。伏波轻轻呼了口气,不了解敌军的详情,这次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且看陆俭那边能有什么新消息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快快快!别挡道!”
码头上嘈杂一片,又一个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伤员被放上担架,两个汉子抬起人就朝寨中奔去。
这伤员是刚从海上送回来的,虽说经过了简易包扎,但是没有大夫看着,还是命在旦夕。都是同帮的兄弟,抬担架的两人只恨不能跑的更快些,赶紧把人送去救治。
心急火燎赶到了医院,刚一进门,就有一个小姑娘叫道:“放下时轻着点,别把人磕着了!酒精在哪儿,再取些来!”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士,都一手血污,急急忙忙跑来接人。火油烧伤,刀枪砍伤,炮药炸伤,每一种都要送去不同的病房,还要根据轻重缓急来叫大夫,这些分拣工作可都是护士们处理的,因为干的多了,一个个倒是极为熟练。
然而这番景象,还是能让初见的人惊到,有个汉子嘴巴长得老大,险些把自己呛到了。虽说早就知道这群女子在医院就是看护伤患的,肯定是见过血的,但是这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啊。都伤成这样,血呼啦不成人形了,她们怎么也敢冲上来?护士不都是端汤送药伺候人的吗,怎么会这般胆大?
何灵见他们发呆,立刻道:“别傻愣着,还有多少伤患?”
那人醒过神,赶忙道:“约莫还有十来个伤重的。”
伤不重也不会送回大营啊,何灵没理会对方废话,只是道:“动作快些,别耽搁了!”
听到这话,那两人赶紧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何灵则匆匆赶去一旁的病房,对正在埋头干活的张济民道:“大夫,船上还有十来个人。”
张济民满头都是汗,正小心翼翼的为一个病人处理断腿,一听到这话,嘴里就不由嘟囔道:“怎么这么多,没完没了啊……二子,快拿酒精来!”
这话是对他徒弟说的,站在一旁充当助手的张二赶忙拿了一块沾了酒精的纱布,塞进了断肢刚刚缝好的伤处里。估计是太疼了,那咬着木棍的病号都是一阵挣扎,发出瘆人的惨叫,险些没把捆在身上的皮带给挣脱了。
见留下了引脓的棉纱,张济民才送了口气,赶紧抬起胳膊擦了擦汗,对身边护士道:“下一个在哪儿,快带我过去!”
那个小护士脸色煞白,也被这血淋林的场面吓到了。然而饶是如此,她的动作却依旧灵敏,立刻扯开布帘,带人走了出去。张济民也是直到此刻,才有功夫看一眼病房,还真是里里外外都是人啊,这么多伤患,亏得有帮手,否则他可干不过来。
没错,前段时间伏帮主又寻了两个善金疮的大夫,一起送来岛上,医院里的大夫就不止张济民一个了。而且这两人还是专治金疮伤的,学起伏帮主传授的“外科”可是快多了,张济民也是还怕被人抢了位置,这才把徒弟也叫来了。然而平日防来防去,到了此刻都成了笑话。治病救人的时候,还谈什么旁的,大夫肯定是越多越好啊!
然而话虽如此,张济民心底也不免有些紧张,这次战况为何会如此惨烈?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这问题,也在陆俭的心中盘旋,以至于见到传信的,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急急问道:“伏帮主怎么没回来?可是遇到麻烦了?”
就算鬼书生难对付,也不至于一口气伤了这么多人吧?听说医院都快塞满了,而且船队也没有回航的意思,反倒要增兵了,情况可不太对!
那人赶忙道:“现在还打着仗呢,突然又冒出了一队官军。帮主让我来问问,陆公子可知道斗门水师的情形?”
“水师派兵了?不可能!”陆俭脱口而出,旋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来了多少人?”
“光战船就是十多条,还配了火炮。”对方立刻道。
陆俭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是宁负找来的?难不成合围了咱们的人马?”
那人却摇了摇头:“帮主说了,不是宁负找来的人。”
陆俭微微一怔,就冷笑了出来:“若是如此,斗门大营多半是来了新人,而且跟陆氏脱不开关系。”
悄无声息出兵,还选在长鲸帮和赤旗帮相争的时候冒出头,针对的是谁就不难猜了。没想到陆大人如此舍得下本儿,这么快就调人来了。
一想到这儿,陆俭就道:“我这就派人回番禺探查情况,水师的几个主官我也熟悉,等会儿写下来,你立刻给伏帮主送过去。”
伏波兴许能打听到番禺附近有多少官军,多少船只,但是定然不会熟悉几位主官的脾性。而打仗打的就是情报和消息,知道的越多,庙算就越精准。他现在不能上前线给人添乱,但是身在后方,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只是陆大人究竟派了谁来,陆俭一时是真猜不出来。不过能让伏波如此紧张,恐怕也是个人物。默默捋了一遍脑海中的几个名字,他快步走会桌边,埋头写了起来。
整个罗陵岛都像是被惊动的巨兽,开始疯狂运作起来,不但有船只奔赴前线支援主力,岛上的守备也森严了起来。营寨前陷坑的数量多了一倍有余,渔民和农人也开始疏散撤离,进入营寨避险。
然而不论是男女老幼,在惊惶之余,心中也腾都起了不甘和愤怒。伤了这么多兄弟,敌人竟然还想毁了他们家园的!这好日子可是他们豁出命挣来的,哪怕是朝廷派兵,他们也不会退缩半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有帮主在,总能拼出条路来!
赤旗帮进入了警戒状态,另一边的官军才刚刚结束清扫战场,收拢俘虏的工作。
“将军,一共只拦下了三家贼人,可战之船不过二十艘。”前来禀报的千总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要不咱们先撤回去吧。”
倒不是他胆量小,实在是这位新来的参将胆子太大,做事太绝。这次出战,可称得上冒险了,只带了一支船队,十来条大船。亏得他们运气不错,碰上两个匪帮火并的关键时刻,但是冲出去也太过冒险了,这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定都要被人家联手吞了。
被他称作“将军”的男人正负手立在船头,一身厚重皮甲穿在身上,却不显累赘,反而衬得他体态匀称,身姿矫健。那张脸也称得上英武,只是出乎意料的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这样的人在军中,原本是难以服众的,偏偏此刻船上诸人没一个敢小瞧此人。实在是这初来乍到的一场大战,打的太过漂亮。
目视着远方渐渐西斜的日轮,许久之后,那将军才道:“机会难得,要是错过了,恐怕得花更多气力。让那些降兵归队,充作偏师。”
“将军!”那千总忍不住道,“下面哨探来报,已经有疍民的小船往附近的岛屿去了,这肯定是埋伏啊!要是出了差池,可如何担待?”
“他们走的太散了,未必是埋伏。”那青年不动声色,冷冷瞧了他一眼,“至于这一战,自有人担着。”
这话实在狂妄,但是一想到派他来的人,那千总立刻收了声。他可是清楚这位上官的来历,更知道把他从边疆调回来,需要怎样的势力。这可是跟过邱大将军的人啊,如今还能跑来南海,没点人脉,没点手段能行吗?
况且这位小将军是真有些本事的,那千总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躬身称是。
徐显荣并未在意部下的小心思,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曾经邱军门也曾在这片海上征战过,谁料只是数载,就成了天人两隔。
他也曾恨过那些奸佞,更不愿给谁当狗,可是海上不宁,又出了匪患,而且是威胁到了朝廷的悍匪。若是不除,将来必然后患无穷。而他若是立了功,平定了匪患,是否也能让天子想起邱军门的功绩,为他洗去冤屈呢?
一想到惨遭灭门的邱氏一族,青年的双拳就微微攥紧,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他的目中已经显出了决然。统领匪军的,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在南海崛起,更不可能是什么臭鱼烂虾。既然如此,就要多做些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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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没有撤兵?”听到哨探禀报,伏波也是轻轻吁了口气,看来领军之人是想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了。
如此也好,她也想把人拖在海上一段时间,若是能击溃对方就更好了。
“他们现在有多少船?”伏波又问道。
大海广阔,想要打探敌情并不算难,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兵力是不是实际兵力。
那哨探立刻道:“官军有五艘海沧船,七艘苍山船,还有四艘草撇船,旗舰是一艘三桅的大福船。对了,他们还俘虏了贼人十多艘船,似乎是想大用的。”
这些都是战舰的型号,其中海沧船固定的火炮应该有四门,苍山船则有两门,至于大福船上的舰炮就不好说了,多则七八门,少则五六门,值得注意的是炮的射程,恐怕比别的船上的炮口径都要大些。
当然,一般的官军也不怎么用炮,这玩意养护困难,又极为危险,开炮前都是要拜神的,准头更是难讲。不过从今天的交手的情况来看,这支敌军起码有半数船是满载火器的,而且炮手实力不差,估计都是老手。
海战时,敌人有炮,他们没有,这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伏波道:“派人去查查附近的岛屿,看看有没有援军。”
对手已经相当难应付了,要是再添些援军,罗陵岛恐怕当真要遭。她也派人去东宁报信了,吩咐田昱留意鬼书生的动向,别被他使伎偷了老巢。不过被动防御总是不够稳妥,而且她抽掉的兵力太多,罗陵岛如今已经陷入了危险状态,这一战可以打,但是不能打成消耗战。
正思索着,门外有亲兵禀报道:“帮主,传信的人回来了,还捎来了陆公子的书信!”
“把信拿来!”伏波立刻道。
一封厚厚的书信递了上来,伏波埋头翻看起来,半天后才道:“敌军未必会增兵,咱们可以多拖几日了。”
陆俭这封信写的极长,也极细致,一一描述了番禺附近几处卫所、军营中官员将领的脾性,还有朝中几个能数上号,可以领兵打仗的将军。而从信上看,镇守番禺的都是些“老成持重”的家伙,守成有余,主动出兵可就未必了。从这一点来看,陆俭所料不差,斗门水师是来了新人,而且急于立功。毕竟是陆氏派来的,唯有卖力攻打赤旗帮,才能在军中站稳脚步。
而一个新人,一来就发兵,原本的老人会怎么想?军中可不像外人想得那么简单,也有不少派系,更是会拼死相争的。如此一来,这次出兵也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意思,只拿下些俘虏还不够,领军之人必然不会轻易撤兵,他还需要另一场大胜,乃至威胁罗陵岛的胜利。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是别想从同僚那边求到援兵了,也难怪会留下俘虏,当成偏师来用。
当然,这选择并没有错,不论是船只数量还是兵力强弱,官军都是战优的,还有火炮依仗。想要获胜,其实并不容易,当然,也不是毫无希望。
伏波站起了身,下令道:“让兵士们休整两日,后天发兵。”
如今他们的时间倒是更宽裕了些,可是稍事整顿,只看对方的耐性如何了。一个急于建功立业,还没有后援的人,能沉得住气吗?至于那些火炮,得想法子铲除一些才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放在对峙的战场上,更是足以拖垮敌人的耐心。然而那伙官军却相当沉得住气,自顾自梳理降兵,打探敌情,还派人赶往番禺大营,一副按兵不动,等待援军的模样。
若不是伏波提前得知了水军大营的情况,还真有可能被唬到。毕竟官军势大,而赤旗帮内外交困,压力也相当不小,若是焦躁冒进,到对阵的时候可就要吃亏了。单轮攻心的手段,对方可是相当了得。
既然这轮试探没有效用,不妨将计就计,打上门去。如今伤兵已经都送回了岛上,新一轮增兵也搞定了,正是出击的时候。
不再犹豫,伏波召集了帮中众人,直接了当道:“大军在外,又有强敌在侧,若不击溃这股官军,岛上基业恐会毁于一旦。这一仗关乎生死存亡,尔等可敢一战?”
明明身处险境,还敢在大战之前明明白白直言相告,换做稍微弱一点的队伍,说不定直接就哗变了,然而赤旗帮的将士们听到这话,齐齐怒吼了起来:“敢!”
他们自然是敢的,身后就是家园,哪有后退的余地?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舍,存下的资财,还有家中的父母妻儿,都是得豁出命来守护的。任谁来了,也不能逼他们放弃。
这一股气势,竟然比面对联军时还强上数倍,引得那群投靠的海商和疍民都是心惊,然而也正是这样的胆气,让他们心中稍安,跟在这样的队伍后面,起码不会落得惨败。更有人暗自琢磨要不要更进一步,成为赤旗帮中的一员。
见军心可用,伏波微微颔首:“敌军兵力胜过我军,又有火炮,此次进攻,须得听我号令,若有不从者,军法处置!”
这话是对她手下兵士说的,同样也是对海商和疍民的告诫,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两边也齐齐应是。有了战前准备,伏波也不耽搁,再次点起人马,朝着官军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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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咱们的计策果真起效了!”看到赤旗帮那群匪兵再次卷土重来,几位千总都很是兴奋。
这两天当真是度日如年,得收拢无心恋战的降兵,得提防藏身各处的疍民,还要眼睁睁看着罗陵岛不断增兵,也不知这匪帮到底藏了多少人马?这还不算完,竟然还分兵回了番禺,摆出一副静待援兵的姿态。他们哪有援兵啊,回去不被上官责罚就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