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捂脸大笑
时间:2020-12-25 09:28:26

  谁不知道陆氏一年都能产一二千石的生丝,这一把火下去虽说不知烧了多少,但折损是一定的。现在可是生丝上市的季节,一口气缺了这么大一笔货物,价格上扬还不是板上钉钉的?
  不知多少人奔走相告,幸灾乐祸,吕府也不例外。
  管事简直抑制不住面上笑容:“老爷,现在丝价已经涨到一两一钱了,等到官府出了告示,恐怕还能再涨一轮。这次咱们下乡收丝,还真是讨了大便宜!”
  面对管事的兴奋,吕敬之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模样,沉吟许久,他才道:“咱们手头的丝都收上来了吗?”
  管事连忙道:“到了七成多,剩下几家路远,还要再等等。”
  “那就先把手头的丝卖掉吧,没拿到货的也可以先卖契书,尽快把生丝都出手了。”吕敬之立刻吩咐道。
  这话听的管事目瞪口呆,赶紧劝道:“老爷,现在可急不得,总要多等两日,看看情形啊。听说陆氏的库房都被烧平了,里面的存货尽毁,价钱还能涨的啊。”
  吕敬之却道:“连陆氏的丝都敢烧,这里面的事情还能小了?之前江夫人不也说了,等到生丝上市会有一波涨势,到时候尽快出手。”
  那管事一呆:“涨势说的是这个?难不成……”
  后半句,他都没敢说出口,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可若非知道陆氏的库房要遭殃,怎么会猜到有一波涨势?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小妇人,难不成还能做出如此大事吗?
  吕敬之当然知道这心腹想的是什么,只冷笑了一声:“敢动陆氏的,又岂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她都问了陆氏名下的走狗,想来还会有其他动静,咱们可不能贪图那点浮财,把自家折进去。”
  这事肯定有幕后之人,江夫人联络的恐怕也不止他一家。这可是海上大豪和江东世家的乱战,他可不想为人前驱,还是尽早脱身,在旁观望更好。
  再说了,余杭可是有四大姓呢,谁知道其他几家是何反应?
  连吕敬之这个局外人都能猜到的事情,身处局中的怎会一无所知?顾云开都没跟家中商量,先找上了周正纶。
  “慎行,那姓方的到底走了谁的门路,可是陆明德?”根本没有客套,他一来就问出了关键。
  周正纶见他都猜到了,也长叹一声:“的确是他,而且早就到了余杭城。”
  饶是顾云开有心理准备,此刻也被吓了一跳:“你见到人了?”
  周正纶颔首,若不是亲眼见到陆俭,他怎么会被说动,当了方陵的引路人?只是连他也没料到,陆俭的动作会如此快,如此的狠辣。
  见周正纶这副模样,顾云开失笑,不禁摇了摇头:“陆世叔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养儿子。”
  赶出门的是个心狠手辣的聪明人,留在膝下的却是个骄纵跋扈的蠢货,这得有多拎不清?现在闹成这个样子,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然而那又如何?顾云开往椅背上一靠:“既然如此,还要劳烦慎行搭个线,我还真想见他一面。”
  光是烧了陆氏的库房,结好吴氏肯定是不够的,陆俭的后手恐怕也不止如此。若是已经拉拢了周正纶、吴天明,他这个顾家的三郎,总不能置身事外。
  看着笑得自得的友人,周正纶也笑了:“明德说若是你来了,明天就见上一面。”
  这还真是吃定他们了,然而顾云开可不在乎:“那还真是巧了,约在哪里?”
  “说是要游湖。”周正纶答道。
  湖上画舫,的确是最安全的地界,顾云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含笑应下。
  ※
  余杭是有湖的,纵横十余里,景色原就秀美,历代官宦又不知修了多少轮,更是让文人雅客流连忘返,时常泛舟湖上。
  也正因此,湖上的画舫数不胜数,世家豪商、秦楼楚馆,乃至接散客的渔户,那真是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只要是余杭人,都清楚什么样的画舫可以接近,什么样的画舫不能,就像前面那个立有船楼,美轮美奂的高大画舫,一看就知道是世家豪族的物产,早早就要避让开来,省得惹出麻烦。
  然而此刻,这艘画舫上并没有传出丝竹之音,二层的大厅内,三人对坐,茶香袅袅。
  “数年不见,明德竟还是如此模样。”看着大大方方坐在客席的陆俭,顾云开都不免感叹。虽说都是世家嫡出,但是这一辈里,还真没几个能有陆俭这般仪态的。
  这小子从进学时就是这副模样,一举一动都规矩守礼,却不像周正纶那般肃穆,也不像自己这般放浪,看似温文,实则矜贵,又不会让人心生抵触,可谓把“世家风范”刻入了骨子里。
  偏偏他早就不算是世家子了,出了陆氏那么多年,恐怕大小事务都亲历亲为,哪会不染上一点铜臭,戾气?瞧着亦如往昔,才更让人唏嘘。
  正因心中所想,顾云开才说得极为感慨。陆俭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三郎倒是变了不少,当年你可不会有这般沉稳。”
  顾云开一怔,哈哈大笑:“当年就是个傻小子,不是花前月下,就是争风吃醋,哪有功夫装模作样。”
  三两句话,厅中的气氛就缓和了不少,毕竟都是熟人,就算几年不见,也不会真生出隔阂。
  不过打趣归打趣,正事也是要谈的,顾云开收了笑,问道:“听说吴世叔一大早就去了鹏跃酒楼,却走的匆忙,可是跟你谈了些什么?”
  “自然是谈生丝的单子,骤然缺了一笔货,可不得好好筹谋如何补齐?”陆俭还真有问有答,不像私藏的样子。
  只是一听这话,顾云开就不乐意了:“市面上缺了这么多丝,你这么一弄,岂不是要引得行市猛涨?”
  他可是个大绸缎商,并不愿意丝价涨上天的。
  陆俭笑道:“我知顾兄担心什么,然而这次来,就不在乎那点生丝,只不过是静待某人倒霉摆了。”
  这话可跟他的神态全然不搭啊,周正纶也忍不住道:“不是用吴氏手里的单子压他们吗?”
  他可不信陆俭会这么善心。
  陆俭摇了摇头:“我是跟吴氏下的定,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他要如何跟陆氏扯皮,我并不关心,只是丝市还是有买卖可以做的,譬如炒高之后放出消息,说陆氏作假放火,搅乱行市。”
  一听这个顾云开就坐直了身体:“真是作假吗?”
  “自然不是。”陆俭微微一笑。
  “那旁人怎么会信?”顾云开皱眉道。
  陆俭道:“为何不会信?只要丝价暴涨后骤然崩掉,不就要信了?”
  这是打算在丝市上捣鬼了,恐怕是想要拉着他来做戏。然而顾云开还真动心了,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啊,只要来回倒腾几次消息,引得丝价飙升之后又下跌,怕不知有多少丝商要倾家荡产。
  而受害的,恨的恐怕只有陆氏这个搅乱给行市的家伙,他们这些幕后之人就没那么显眼了。毕竟丝价涨涨跌跌,对他可是绝对的利好,若是操作得当,怕不是还能大赚一笔。
  顾云开在乎赚钱多少,周正纶在乎的却不是这些:“可如此反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陆俭笑着反问:“甭管怎么对付那些小民,世家总还是同气连枝的,若是恶名都被陆氏背了,你说士林会如何作想?”
  若说顾云开关心的是商场,那么周正纶关心的就是官场了,这么弄下来,是要害不少人吃亏的,而且陆氏今年本就有了没落的意思,陆大人又是从吏部天官这等要职离任的,想要落井下石的恐怕不会少。
  一进一退,可不就把陆氏逼到了绝境?
  周正纶都忍不住叹道:“如此陆氏的处境可不会好了,明德打算如何重振家业呢?”
  这也是顾云开最为好奇的地方,眼瞅着要把陆氏往死里折腾了,他这个罪魁祸首又岂能讨到好?而且现在鼓动他们蚕食陆氏,等到真夺回家业,陆氏要怎么在江南大族中自处?
  “我如今在番禺操持银行买卖,想要弄钱也不算难。若是能在余杭也开一家,家中的难处也能迎刃而解了。”陆俭终于把自己的目的扔了出来。
  顾云开一听就笑了:“可是想搞那交易场?这次下定惹出偌大祸端,以后谁还敢玩空卖空卖?”
  “自然是能从中得利的人,生丝、粮食、桐油、生漆,所有这些大宗货物都要就时令,有这么个空挡,自然能让人生出赌性,三郎就没觉出其中妙处吗?”陆俭反问。
  这一下,顾云开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若是陆氏一蹶不振,这余杭城里能跟他比拼的丝商就不存在了,再有个交易场,欺行霸市可就容易太多了。而且除了生丝之外,他恐怕还能再掌控些别的东西,只要这交易的场子够大。
  沉思了片刻,顾云开道:“若是银行,余杭怕是有不少人家能做啊。”
  “银行谁做都无所谓,交易场却只能有一个。如今大势以成,三家联手,再由我掌控陆氏,余杭还有谁能翻得起浪花?”陆俭唇边的笑容更深,语气也更为笃定。
  饶是周正纶不太懂经商,此刻也被镇住了,这还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啊。若真这么搞,别说是顾氏了,他们家恐怕也不会拒绝。而有了银行,有了南海的航路,陆俭也就能把陆氏重新带回应有的位置了。
  顾云开想得却比周正纶还多一些,他也算在商场里打混许久了,却没想到还有人能精明到如此地步。这么个人当敌人,怕是让人无法安寝,可若是成为盟友呢?更让人心痒的是,陆氏想要摆脱泥潭,恐怕还得几年时间,所以陆俭还是要依靠他们的,如此一来,顾氏成为四姓之首也未尝不可啊。
  心神一阵摇曳,顾云开笑了起来:“能揽到方小公子这样的伶俐人,我早该猜明德的手段啊。”
  这话的意思陆俭心知肚明,然而此刻,他却忍不住心底的欢喜,含笑道:“顾兄谬赞了。”
  他自然知道“方小公子”的厉害,只是旁人永远也猜不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第三百二十一章 
  衙门里的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是打探了一番消息,根本就没有掺和的意思。当然,陆莘也没打算告官,这事太过蹊跷,不说牵扯了吴氏,还有内鬼作祟,报了官反倒会打草惊蛇。再者说,他也不信余杭那些官吏敢接这案子,闹到官面上,说不定还会扯出什么。
  话虽如此,自家关起门来商量,却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法子。有些人义愤填膺,有些人慌张失措,有些人沉默不语,甚至还有几个幸灾乐祸,想要看自己倒霉的。只这些人的反应,就让陆莘心凉了半截。看来兄长失势已经让人心动荡,连嫡亲的叔伯兄弟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族老族亲了。
  果不其然,从族中快马带回的消息,是让他稍安勿躁,探明白吴氏是什么打算,为何要对付陆氏。能谈就尽量谈,不能谈也要谨小慎微,不可让旁人趁机伤了自家根本。至于去信给兄长,联系余杭的官宦世家这些就更不用提了,显然是族老们都觉得不能轻易跟吴氏动手,只是一季生丝,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一连串的应答,也让陆莘明白了族里的意思,这是要把他推出去,担起所有罪责啊。也是,兄长失势就是他们这一房最大的麻烦了,其他房就算不惦记宗长的位子,也可以让他背上黑锅,夺了经商的权责。
  而想明白这一切后,陆莘是真发了狠,整治后院,查找内鬼。越是危机重重,自家就越不能乱,得让所有人都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把背后捅刀子的人先按下来,也唯有如此,才能多支撑些时日,等到兄长归来。
  可是陆莘想的再怎么好,时局也不会等他,只是两天,还没当他找到纵火的贼子,余杭的丝价就飞上了天,几钱几钱的往上飙升,眼瞅着都要冲破一两六钱了。
  这是想要断他们的后路吗?陆莘坐不住了,咬了咬牙,亲自去寻吴天明。
  这两天吴氏只派过几个管事前来询问情况,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此陆莘见到吴天明时也没有客套,直接怒斥道:“吴兄是打算把我逼上绝路吗?”
  面对气势汹汹的老朋友,吴天明毫不慌乱,反倒皱眉:“陆兄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签了契书的只有你一家吗?那些丝还能不能按时交货,若是不能,我赔得怕不是比你还多!”
  这义正词严的话,让陆莘冷笑一声:“既然咱们两家都是赔,吴兄何不毁了约,让那外乡人滚蛋?丝都涨成这样了,一两还有什么赚头?”
  吴天明顿时拉下了脸:“怎么,你难不成想要毁约?白纸黑字,还签了名,押了章,就这么轻飘飘的算了,你当吴氏可欺吗?”
  这可是图穷匕见了,陆莘狠狠盯着吴天明,哪还不明白他的心思?赔钱也就罢了,若是不赔钱,不交丝,且不说要跟吴氏交恶,他江东陆氏的名声也要彻底败坏了。到时候成了旁人的笑柄,谁都不会在乎陆氏吃了多少亏,只会把这是做软肋,进一步蚕食他们的生意。
  压住快要喷薄的怒火,陆莘冷道:“那些贼子到底给了吴兄什么好处?跟外人勾结,阴害陆氏,吴兄是想同江东士族为敌吗?”
  这一顶大帽子,吴天明可不愿背,同样冷声道:“究竟是谁坑谁还不一定呢,你那好侄儿不还在贼窝里打混,闹出偌大名头?说不定也是故意引我签了契书,想要让吴氏倒霉。”
  他竟然提起了陆俭,陆莘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这听起来着实荒唐,然而说出去,旁人还真可能相信。毕竟陆俭是姓陆的,说不好也是陆氏安排出去的棋子,两头下注在世家可太常见了,谁能相信他们兄弟阋墙已经不死不休,会帮外人坑自家呢?
  若是吴氏也成了受害者,江东可就没多少人会站在自己这边了,到时费力拉来的关系,谈好的条件也都要白搭。更要命的是,吴天明如此强硬,背后是不是还站了什么人?只是万里之遥的南海巨寇,可没法让他如此有底气。
  没等陆莘想个明白,吴天明已经放话:“距离交货只剩几天光景,陆兄可别忘了时辰,闹出笑话。”
  这是要逐客了,陆莘深深吸了口气,拂袖而去。
  吴氏这边走不通,就只能想法子解决契书了。双倍的钱赔出去,根本就不在陆莘的考虑范畴,陆氏海船全灭,粮道断绝,最大的进项只有生丝,如今正是收纳流民,稳固田庄的时候,哪有如此多的钱财可以挥霍?
  那剩下的,就只有补齐生丝这一条路。之前库房被烧成了白地不假,但是还有少量生丝未曾入库,勉强能凑个三五百石,再采买一批足够交货,就能相对减少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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