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愿放弃陆家那边的资助了?陆俭也沉下了脸:“那大当家意欲何为?”
姜大当家呵呵一笑:“南洋广大,哪里不能打出一片天地,二公子又何必北上呢?若是不经过我这小岛,又哪里会生出事端?”
陆俭握住了椅子扶手:“大当家难不成忘了,我才是陆氏嫡长!”
这话的意思可就深了,姜大当家咳了一声:“二公子勿怪,我绝无掺和陆家家事的打算。只是二公子一意孤行,我也难办啊!陆家毕竟势大,我还有妻子儿女在人手中,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如果他真的在乎,就不会请自己登岛了。陆俭冷冷一笑:“家眷的命和自己的命哪个重要,想来大当家还是能分清的。这岛让给青凤帮,对我而言也不是不行。”
姜大当家脸色都变了:“二公子可是想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青凤帮的船队近在咫尺,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陆俭的神色又放缓了下来,“当然,若是能跟大当家谈妥,我也不愿让青凤帮占了便宜。你能为三弟效命,自然也能转投在我名下。”
听到这话,姜大当家心中暗叹,这位二公子果真还是展露出了真实目的。若不是想要收服他,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登岛呢?
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敲,姜大当家缓缓道:“二公子这番好意,姜某心领了。可是二公子也知陆家的势力如何,光是船队就不是吾等能招架的。就算没了姜某,将来也未必不会没有其他人前来生乱,到时还不是麻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岂会毫无准备?若大当家执意拦在我和三弟之间,恐怕要受到牵累。”陆俭收敛了面上表情,淡淡道。
这事儿姜大当家已经察觉了,也正因此才愁的茶饭不思。谁能想到这个被赶出府的家伙,还能有这样的手段,连青凤帮都能寻来。
迟疑许久,姜大当家还是叹了口气:“事关重大,也不是姜某一人就能决断的。恐怕要请二公子多留两日,容我仔细思量。”
听到这话,陆俭倒也不恼,微微颔首:“大当家尽可自便,鄙人不急。”
他说话如此有底气,反倒让人感觉心惊。毕竟是孤身入龙潭啊,得有多大的胆量,多大的成算,才有如此气定神闲?不愿被对方压制,姜大当家呵呵笑了起来:“既然是贵客,自当好酒好肉的招待,来人,备酒宴!”
说罢,他还故意转头对陆俭道:“听闻二公子还带了酒来,姜某先替岛上兄弟谢过了!”
他也没想到陆俭会带酒来,但是这些酒,他才不会用在酒宴上呢。万一这位陆二公子是想用酒收买人心呢?亦或者酒中下了什么药,想坏他们的大事呢?这些酒还是先存起来,等到人走了再做处置为好。
这人的心思果真比那个三当家细致多了,陆俭颔首:“那鄙人就叨扰了。”
说着,他的视线悄然望向身侧,就见那抱剑的小厮依旧垂头肃立,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毫不起眼。陆俭唇边浮起了一抹轻笑,宴无好宴,只是不知最后吃亏的会是谁了。
第四十二章
一群海盗设宴,还能是什么样?不外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鱼虾管够。
姜大当家也是个敞亮的,不但给陆二公子带来的两名心腹安排了座位,还给外面的护卫们也摆了席面。放开吃喝,绝不含糊!
当然,岛上可没那么多酒,多半是掺了水的,喝起来有点寡淡。只是可惜送来的好酒没法立刻就尝,馋的王驴儿都抱怨了几声,姜大当家仍旧不为所动。酒私下喝可以,拿着客人的酒来待客,瞧着像是矮了一头,他才拉不下脸呢。
然而这贴心安排却没讨来好,护卫们并不喝酒,屋内那位陆公子更是摆出一副让人牙痛的派头,拿个木筷子都跟使象牙箸似的,菜几乎没动,还得小厮伺候着倒酒,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主人呢。
实在是瞧着不顺眼,待到酒过三巡,姜大当家装出醉酒模样,笑着问道:“二公子真不怕来了岛上遇险吗?这要是碰上我那二弟,说不定直接就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呢。”
陆俭微微一笑:“我这脑袋留在颈上,指不定还能当个摇钱树,摇来些钱财。若是丢了,谁还会给花费心思,让你们占据这样的要道?姜大当家又不是蠢人,我何必忧心?”
这话风轻云淡,却也直白无比。姜大当家脸都黑了,呵呵干笑两声:“还是二公子通透,来来来,喝酒!”
陆俭举杯饮尽,再放下酒盏时,身侧小厮上前一步,替他斟酒。目光低垂,陆俭看向那人,对方趁这机会微微点了点头,再次退了下去。陆俭收回目光,继续不紧不慢的喝起酒来。
说是开怀畅饮,却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陆俭等人身上,偏偏有一个人,像是隐身了一般没人注意。伏波端着酒壶,打量着屋内那些频频举杯的海盗,观察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有人防备,有人期盼,有人厌恶,有人根本就不关心。那姓姜的匪首眼神闪烁,还在犹豫,但是并无鱼死网破的打算。这样一群人,心会齐吗?
这个海岛,恐怕不像大当家表现出的那么安稳。强敌在侧,暗流压都压不住,就像一个火药桶,只等着一根火柴罢了。
既然如此,他们自然可以选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虽说没有女子助兴,也没有太好的酒水,宴会还是从中午开到了傍晚,直到陆俭这个主宾退场才算勉强结束。一行人被安排在了个小院中,四下没啥屋舍,门口还有守卫,显然是防备他们惹出乱子的。不过这地界偏僻,对于伏波等人而言再好不过。
进了院子,伏波就对林虎道:“家主吩咐,去船上取些铺盖被褥来。”
她的音量不低,外面看守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林虎会意,带人匆匆而去。
这是照原计划行动的暗号,以免出现突发情况,两方无法配合。不过现在并没有这顾虑,陆俭果真如他所言,能掌控住谈话节奏,让贼首心有忌惮。这样配合她的观察和布局,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又低声吩咐了院中护卫几句,她才进了屋。陆俭此刻已经斜倚在床头,正用巾帕擦脸。再怎么寡淡的酒,喝一下午也不轻松,更何况深入险地,提心吊胆,有疲惫感并不奇怪。
然而当他放下巾子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有神。见伏波进屋,陆家立刻低声道:“已经派人取被褥了?”
伏波颔首:“不会耽搁的。劳累一天,可让护卫轮番休息一个时辰。”
行动安排在半夜,没有准确的计时器,也没法预知码头的情况,因此只能大约订在月上枝头时。队员必须保持充足的体力,轮番休息两个小时,比一直绷着要好。
陆俭闻言立刻道:“三丁,传话下去,轮替值夜。”
陆三丁听命离去,陆俭又道:“你可要歇一歇?”
伏波摇头:“我还要等人回来。无妨,你先睡会儿,等安排妥当我再喊你。”
这时候谁有心睡觉?然而陆俭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不是添乱的时候,哪怕闭目养神,也比瞎操心要强。
伏波不再多言,走到一边桌旁,取了纸写写画画起来。陆俭看着那略显瘦削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闭目躺在了床上。
※
虽说酒寡淡的要命,多喝些还是会有醉意,身为三当家的心腹,张小五摇摇晃晃走到了偏院,冲坐在火堆前的汉子叫道:“严兄弟,当家的说了,今日有贵客前来,晚上得留意些。”
那汉子拿着根羊腿,正用腰刀剔肉。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这回答颇让人不爽,然而张小五也不敢废话,气哼哼骂了一句,转头就走。这姓严的脾气就是古怪,明明一身本事,却不上船,也不上岸,整天就呆在寨子里,给当家的看门护院。平日没事就爱往女营跑,光看不睡,简直病的不轻。张小五也曾听人提起过,这家伙的婆娘糟了难,他来岛上就是为了找婆娘的。但是这话张小五是不信的,那么条汉子,婆娘没了再找一个不就完了?这年月,女子跑丢了,就算还活着,也不知道被糟蹋成啥样了,还惦记啥啊!
不过再怎么腹诽,他也不敢当面跟姓严的说这些。那人本事是真的厉害,连大当家都高看他一眼,很是敬重。好酒好肉养着不说,还打了包票,说他不论在女营看上了什么人,都能带走。这样的人物,张小五哪能惹得起啊!话带到算完,他可是要去睡了。
片刻人就走没了影儿,院中又剩下了那汉子一人。慢条斯理吃干净了羊腿上的肉,他把腿骨往火堆里一扔,砸出的一片火星。把腰刀一收,严远站起身来,漆黑的瞳仁看向远处还在喧闹的大院。
这罗陵岛已经待得够久了,如果还找不到人,他就要想想别的法子了。只盼他要找的人,并非遇上了海盗,而是流落到哪个村子了。这几个月,他在海盗营中见的已经够多了,绝不想他要找的人也经历那些。
深深吐了口气,严远迈步出了院门,踏着夜色巡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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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守在偏僻的港口处,两个海盗骂骂咧咧,浑身都不舒坦。被派来海边吹风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一股勾人的酒香萦绕不散。之前有人毛手毛脚砸了一坛酒,还是天杀的好酒!那味儿全都浸在了沙里,香的让人恨不得趴下来舔舔。这些日子青凤帮来袭,他们已经许久没开荤了,哪受得了这个!
远处小船晃晃悠悠飘了回来,两个汉子背着包裹走了下来。其中一个笑道:“烦劳几位老哥了,这儿有些酒肉,大冷的天,各位也暖暖身。”
说着,他递上了一大坛的酒,还有只荷叶包着的烧鸡,浓郁的酒香肉香扑鼻而来,几个海盗顿时淌下了口水。
“唉哟!这怎么使得?两位有心了!”说着使不得,上手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一个海盗迫不及待接过酒坛,拍开泥封,深深闻了一口。
“对对!就是这个味儿!”那海盗大喜,这味道跟他们闻了老半天的酒味一模一样啊!多亏这群人毛病多,非要回船上取铺盖,要不他们怎么能捞到这样的好处?!
那汉子哈哈一笑:“老哥喜欢便好,你们只管吃,小弟先回去复命了。”
按照道理,他们该检查一下从船上取来的东西,然而好酒好肉摆在面前,谁还能记得起来啊?有人已经抱着酒坛咕咚咚喝了起来,就连带他们来的贼人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行,赶紧回吧。知道路吗?我就不送了。”
那俩汉子对视一眼,背着包裹快步往回走去。等到了寨门前,其中一个手腕一翻,摸出了几个竹筒子,随手扔在了暗处。
看门的几人正聊得欢呢,自然也没瞧见。等人来叫门,才懒洋洋开了,打量了一下两人,就挥手放行。其中一个还小声嘀咕道:“老子就没见过睡觉还要用自家被褥的,毛病……”
另一个哈哈大笑:“公子哥儿嘛,不都细皮嫩肉,说不定挨不得粗布呢?”
“那是,说不定还要抱个细皮嫩肉的小娘才能睡得着。”又有人挤眉弄眼道。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两个陆府家丁就跟没听到一样,被人引着乖乖回到了那偏僻小院。
等到闭了院门,林虎才长长舒了口气,快步走进了屋中。
“头儿,东西取来了!”他低声道。
“打开吧。”伏波把桌上东西一扫,腾出了地方。
林虎不敢怠慢,立刻把两个大包放在桌上,解开绳索。里面的确是被褥,绸缎做面,丝绵做里,拿着就轻飘飘的,然而展开后,一股奇怪的味道就传了出来,有些刺鼻。若是让制烟花的老匠人来闻,一下就能辨别出硝石的味道。不过此刻这些焰硝已经全被丝绵吸了进去。
伏波满意的点点头:“把被褥分了,一会儿用它来引火。”
以现在的条件,肯定造不出硝化棉之类的爆炸物,但是硝石易燃,是良好的引火材料。想要在寨中制造混乱,少不了它可不行。当然,还有其他的准备。
林虎又打开了另一个包裹:“头儿,你的甲也带来了!”
护卫们都在衣服下面披了甲,唯独伏波和陆俭只穿了常服。伏波转头向床上看去,只见陆俭已经翻身坐起,用手搓了搓脸:“准备好了?”
“该穿甲了。”伏波说着,取了一副甲披在身上。
林猛赶紧上前一步,帮他系绳。陆三丁则拿着另一幅甲,递给了陆俭。
不多时,两人都披挂完毕。明明是一样的甲,穿在伏波身上却像是穿了条长褂。看着那犀皮制成的甲胄,陆俭笑了起来:“我这样打扮,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全靠贤弟了。”
紧了紧皮质的护腕,伏波也笑了:“明德兄放心,还轮不到你出手呢。”
从怀中取出新画的地形图,她跟林猛、陆三丁几人交代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满月慢悠悠浮出海面,朝着天顶爬去。岸上,几个得了酒肉的海盗已经唱起了渔歌,大呼小叫,显然是喝高了,哪还有心思关注其他?
远处的单桅船上,几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跳入海中,向着另一边船舶林立的码头游去。本就熟悉水性,身上还挂着鼓鼓的皮橐子,一旦气息不续,就凑上去深吸一口,立刻又能游出老远。几人连头都没露,就这么潜行了几里,抵达了目的地。众人分散开来,各自寻找没人的小船。
大晚上,空船还不多得是?轻轻悄悄攀上船,从防水的牛皮袋子里取出陶罐,倒出火油。火石轻轻一擦,“轰”的一声,熊熊烈火燃了起来。不只是一条船,而是接连好几条,引得码头上一片惊呼!
远远听到了声音,几个喝到半醉的贼人茫然站起了身。有人问道:“那边怎地了?可是失火了?”
“嗝!说不定是有人喝醉了……”另一人傻乎乎答道。
“胡说什么呢,这酒可就咱们能喝着!”抱着酒坛的汉子用力举起坛子,凑在嘴边一阵乱摇,“等等,怎地没了?刚刚不还有一口呢?”
“嗨!就这点儿,一口就没了。”偷喝的先叫起屈。
“要是能再来点儿就好了……”一个海盗醉眼朦胧望向陆家那两条船。这姓陆的少爷就是大方,若能再给点……
思绪突然一顿,他眨了眨眼,海里飘的是什么?
几条舢板尤若离弦之箭,飞快朝着岸边驶来。还没等这醉鬼反应过来,小船就靠了岸,披着皮甲的汉子们一跃而下,挥舞着长刀,竹矛,向他们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