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吵了起来,林猛赶忙道:“叔祖,如今局势就是这般。要不借钱,要不做贼,要不抗税,哪样都得拼死一搏。既然如此,何不先看看恩公是如何操练的?若真有用,就算不跟人联手,咱们也能多些战力啊!”
这可是大实话,不论走哪条道儿,都是要刀尖舔血的,多几个能打的也是好事。别的且不说,恩公那是真能打啊,面对如此多悍匪,还能只落下点轻伤,比他这个七尺男儿还厉害呢。
这话倒是让村老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仔细想想,林猛所言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如今海上这么乱,当然要人多才好说话,组织船队才最稳妥。而且自家人知自家事,虽说都是跑私船的,也有不少血气方刚的汉子,但是他们终归是渔民,不懂怎么打仗。这样下去,还不是被杀被抢的命?
几人商量罢了,三叔祖缓缓点了点头:“你爹原本就是船长,这位置早晚也要你来接。既然你觉得能行,就先试试看吧。不过不能拖得太久,得尽快定下章程,是借钱还是联络别村,都要早早定下才行!”
如果真要组成船队,一起出海,下个月就必须启程了,得赶在官差上门收税前回来才行,否则都是白搭。可是这么短的筹备时间,又要操练,又要和其他村子商谈联手,真能成事吗?人人心中都是没底。
林猛也没把握,但是事到临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犹豫个什么?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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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村建在海边,村外就是沙滩,每日都晾晒着不少渔网,还有虾干咸鱼之类的海货。这些可都是储备的粮食,还能卖了赚钱,自然多多益善。然而今日,沙滩上立着的可不是木架子了,而是村中大大小小的青壮。
“虎子,猛子哥说的是真的吗?真有人要教咱们武艺?”少年人抓着同伴的胳膊,急急问道。
这几日村中愁云惨淡,憋的他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一肚子的火,恨不能提刀去海上杀贼。因而听说有人要教他们武艺,一个个都攥着股劲儿。
那叫“虎子”的比身边人都长上几岁,胳膊上还缠着布带,是之前活下来的船员之一。第一次跑海就遭了劫,受了伤,也正因此,让他对于海贼恨之入骨,更对恩公视若神明。
被人问起,林虎不由挺了挺胸膛,大声道:“自然是真的!恩公她武艺高超,七八个贼子都近不得身!教教咱们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听得众人一阵骚动,村里的船被劫,哪家没有死人,没有伤患?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年轻气盛,一身血勇,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
偏有个不懂好歹的叫道:“若真那么厉害,船为何还会被劫?”
“说什么昏话!”立刻有人给了他一个下,“没有恩公,船都回不来!”
“可我听说那是个女子……”他不服气的叫道。
“放屁!肯定是看差了!”不少人都怒了,怎能这么说他们的恩人?简直不知好歹!
林虎皱了皱眉,他可是亲眼见过恩公的,也知道那是个女子。虽说没看清楚长相,但脸上白生生总不会错,站在他们这群糙汉子堆里,就跟细盐一样闪闪发亮。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想想,若真是个女子,真能教他们武艺,操练海战吗?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正在此刻,远处走来两人。前面那小子个头不高,瞧着有些面生,后面的则是上代船长的儿子林猛。
等两人到了近前,林猛率先开口:“从今日开始,恩公便要教导尔等海上搏杀的技艺。都好好学着,将来上了船可是能保命的!”
他的声音洪亮,信心满满,有人却高声叫道:“猛子哥,恩公在哪儿啊?她是不是个女子啊?”
林猛眉峰一挑,刚想开口,站在他身前的人就开口道:“我便是伏波,以后会教你们海战之法。”
听她开口,林虎简直傻在了原地。这,这便是伏恩公?他还以为是哪来的小子呢!只见那人腰背挺的笔直,头发高高束成发髻,穿着长袖长裤,却把袖口、裤腿扎了起来,利落的就像个练家子,哪有什么女态?这真是船上那个长发披散,手持短刀的女人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的恩公本来就是个男儿,之前是林虎他们看错了?
林猛也没有让这群人继续聒噪,大声道:“以后都要叫伏恩公!若是敢在外人面前提她是个女子,老子就打断你们的腿!”
原本听伏波说自己要女扮男装的时候,林猛还有些吃不准。这么娇娇弱弱的模样,哪能装的像?然而等伏波换上了男装,束起了发,又压低了些说话的声音,竟然真像个少年郎。现在连亲眼见过的人都认不出了,还怕她被旁人识破?将来林家村可是要跟其他村子联手的,恩公这女子身份,还是藏一藏为好。
众人惊诧,伏波却不觉得假扮男人有什么难的。她打小混在男人堆里,长大后更是参了军,加入了特种部队。那种地方可不会在乎男女,上了战场全凭个人能力,早就让她养成了一身军人气质。因而就算这具身体长相过于清秀,身量也不足,只要改改眉型,垫垫肩,裹个胸,再压低声调,依旧能像个俊俏小子。至于肤色的问题,海边操练十天半个月,再白也能给晒黑了,到时就没有破绽了。
既然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伏波也不废话,带着一群人操练起来。
第七章
天已入秋,海边的日头依旧毒辣辣的,晒的人汗流浃背。跌跌撞撞在木板上跑着,林虎简直怀疑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了。他不是来习武的吗,怎么光是在木板上跑来跑去了?
然而不远处的呼喝声愈发响亮了起来。
“跑起来!别停!再快些!快快快!跨过板子才能活命!”
那声音又急又快,让人心跳也随之快了起来。林虎咬紧了牙关,继续努力奔跑,他当然见过这个,那些海盗们就是把船靠在了他们的船边,搭上跳板杀将过来,也正如此,他们才会死的死伤的伤,还被人捉了。只是他从没想过,这条窄窄的木板会是如此难走!
正跑着,前面一人脚下打别,一跟头栽倒在沙滩上。林虎心头一颤,若真在船上,这人估计已经掉进海里了,打完一场都未必能爬上来。运气不好遇到鲨鱼,命都要交代了。一想到这个,有些发软的腿立刻又绷紧了起来,他飞快向前跑去。
然而操练可不仅仅是跑木板,还要学着如何从高处跳下,如何翻过屏障,跃上甲板。整整三天,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累的一身大汗,手脚酸软。就算是林虎这种极相信救命恩人的,都不免生出了疑虑。
直到第四天,有人忍不住了:“恩公,不是操练吗?为何不学刀法?”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了。他们不是要学会武艺,击溃海盗吗?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做什么?
伏波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你身高几尺?”
那少年人愣了一下,猛地涨红了脸:“我还能长!”
这小子未满十六,个头还没她高呢,而且吃的可能不太好,干瘦干瘦的。伏波摇了摇头:“海盗比你身高,也比你力大,只凭刀如何取胜?”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哗然,林虎忍不住道:“那我们还操练个什么?若是碰上了,还不是个死吗?”
眼见众人吵成一片,伏波并没有立刻回答,双手背负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众人。如此沉稳的神情,倒是让聒噪声渐渐小了,待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她开口道:“海上相遇,贼人若是想抢你们的财货,劫你们的船只,就必须登上你们的甲板。接舷战,才是海战的根本。这两日我教你们的,全是接舷战的关键。如何通过跳板登上敌船,如何居高临下跃上敌船,如何翻越舷墙爬上敌船,唯有踩在甲板上,战斗才能开启。这些让你们叫苦连天的东西,海盗们可是熟练得很,还能借此取走你们的身家性命。”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们整日抱怨的东西,竟然都是海盗们常用的手段?可是他们只是出海贩个私货,没打算劫持商船啊?
见他们面露困惑,伏波不再卖关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就是说你必须了解敌人,熟悉他们的手段,才能击败他们。如今你们已经知道了接舷战的关键,也清楚了从一条船跳到另一条船上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强的身手,那么也该知道,在踏上甲板之前,敌人足下是狭窄的跳板,身前是高高的舷墙,那时才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只要能在敌人登船之前把他们拦住,就有了胜算!”
这话讲的太清楚,太明白了,就连那些目不识丁,连个小渔村都没出过的少年们都能听懂。
有人忍不住叫道:“恩公,那吾等怎么才能拦住敌人呢?”
伏波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竹竿:“凭这个。”
“竹竿?要把他们捅下去么?”
“肯定是的,跳板那么窄,一下就能戳中!”
“这个我能行!”
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这虽然不是他们想要的,但是若能让敌人连甲板都上不来,岂不就保住船了?
谁料这时,伏波摇了摇头:“若只是捅下船就行,为何还会有商船被劫?”
一群人都愣住了,是啊,如果真这么简单,旁人就想不到吗?
“只让敌人落水是不够的,还要尽可能的杀伤敌人,减少他们的人数。真正的接舷战,贼人的数量可能是你们的数倍,在同一时间会有好几个跳板同时搭起,甚至会先用船只撞击,趁你们站立不稳时两船相贴,直接跃上甲板。那时你们面对的就是一群拿着刀的悍匪,要如何才能取胜?”
这一番话音量不高,语气也十分平缓,却说的所有人都哑了嗓,刚刚冒出的信心又散了个一干二净。
见众人这副模样,伏波握紧青翠的竹竿,用力一抖,长竹荡出碧影:“因此,光是竹竿还不够。将来你们的武器上会装上钩镰,钩住敌人的脖颈,切开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流血不止,落海就要丧命。还会装上枪尖,三五成群围在舷墙边,只要有人跳来,当头一戳,让他肠穿肚烂。除此之外,还要有棍,能围住登船的贼匪,还有短矛,能刺能掷,直攻敌船。而这些兵器,须得用的纯熟,配合得当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这需要吃苦,说不定还要留血,你们可肯学?”
“肯!”
这一声,震得海边鸥鸟都扑棱棱飞了起来。一群少年人个个双拳紧握,满眼泛光。这不像是刀法,没有那么威风凛凛,然而它听起来是可行的!甚至是连他们这些整日只会埋头撒网,摇橹的鱼家子也能学会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肯?不过是吃些苦,留点血,能比海上漂泊难多少呢?
面对这焕然一新的士气,伏波微微颔首。只要能吃苦,肯吃苦,还有什么带不出的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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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的变化,自然也被林猛带到了村老面前,还有那些新兵器的草图。翻着一片片涂有墨迹的木板,看着画上兵刃样式,三叔祖沉吟良久,方才道:“这些东西不太费铁,可以先造起来,若是不够的就用削尖的毛竹替代。”
毕竟只是钩镰和枪头,比真正的刀要省料多了,而且杆子折断就能更换,很是方便。
林猛用力点头,又有些忐忑的问了句:“叔公,那要派人联络其他村子了吗?”
才过去了几天,还远远没到练成的时候,然而林猛觉得,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只要有恩公在,这批人迟早都能成为敢打敢拼的汉子,莫说是对上贼寇了,就算是遇到官差,说不定都能抗一抗呢!既然如此,他们得赶紧联系别的村落了,要把人聚在一起,组成船队,还要花不少的时间呢。
三叔祖这次没有迟疑:“先修船,修好了就去找孙二郎和李牛,约了地方详谈。”
这可是附近最有名的两位船长了,林猛绷紧了肩背,高声道:“小子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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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沟村如今愁云惨淡,身为船长的李牛这两天饭都吃不下,嘴上急出了一串燎泡。打探的人刚刚回来,听说今年又要加税了,税钱还很是不少,偏偏他们的船至今也无法出海,哪来的钱?
好不容易盼到官兵离开,竟然又冒出一波海贼占了罗陵岛,那可是南下合浦的海上要道,偏偏那群贼子贪得无厌,见船就劫。大船、商队可能还无妨,却苦了他们这些小船。光是他知道的,就有五艘船被劫,有两艘连船都给抢了,抓了人不说,还会登岸劫掠,强钱杀人,这种匪徒才是最难缠的。
李牛一度还庆幸自己机警,没有那么早开船,躲过了一劫。谁料碰上官府加税,这不是要人命吗?!如何应对,饶是他经验老道,也寻不出法子。
正愁着,突然有人来跑来,说族长找他,李牛不敢怠慢,立刻赶了过去。一进门,李牛急急问道:“叔,可是又出事了?”
也不怪他的着急,再出什么事儿,就算是他也担不起啊!
“不是坏事。”族长笑着摆摆手,“林家村那边来人了,说是想跟咱们谈谈。”
李牛一愣,突然面露喜色:“可是那个被劫的林家村?林大都死了,难不成他们想投靠咱们?”
都是开私船的,挨得又近,消息自然灵通。林家村上一辈因为借贷险些赔光了老本,这些全靠林大郎掌舵才缓了过来,没想到这次就遇上了盗匪。不但死了人,还损了一船货物,就算能狼狈逃回来,估计也要山穷水尽了。林家没了能撑场面的人,可不要找人投靠吗?
这能为他们带来一艘船,哪怕没多少熟练的船员,也是一艘完整的船!当然,想要吞下不大可能,但是在林家下一任合格的掌舵人出现前,这艘船就是他们的,只要能出海,就有更多的分润!然而想到这里,李牛又有些迟疑起来:“然而就算多了林家的船,也不能冒然出海啊。”
那帮海盗可是有十来条船的,区区两艘船,照样难以逃脱。
族长抚须道:“他们不止找了咱们一家,约的地方也不在林家村,而是在虾子窝那边。”
虾子窝就在海边一处悬崖边,海深浪小,很适合停船。不过因为地势险峻,附近没有村落,最近的就是孙氏所在的阳林村。
“他们也联络了孙氏?孙二可是个闷葫芦,别是想用姓孙的压咱们吧?”李牛不由皱起了眉头。
阳林村也是有船的,这代掌舵的孙二郎不大爱说话,但是肚里有主意。若真从林家那边拿到了好处,他们恐怕真会动心。不过有三条船的话,出海就未必不可了啊……
李牛心头纠结,族长却已开口:“正因孙二是个明白人,你才要尽快过去,多带些年轻力壮的,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本事!如今跑海不比以往,光是服软有什么用处?还不是看哪家能打,能撑住场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