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和她带来的亲信都被安置在了一个景色雅致的偏院,陆俭还贴心的派来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在海上飘了将近十天,现在到了家,第一件事自然是沐浴更衣,可不就需要人来服侍吗?
“把桶放下即可,这边不用伺候了。”严远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前道。
虽说他长的不差,但是好几天没刮胡子,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可不就是个标标准准的“恶汉”吗?小丫鬟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放下桶就闪到了一边。
严远自己拎着桶进了屋,却不往里走,隔着老远就把桶放在了门边,干咳一声:“东家,又有热水送来了,我放在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伏波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巾子,边擦边走了出来:“不是说过水够用了吗?等等,你把人赶走了?”
严远吓的差点没闭过气去,赶紧转身,差点没一头撞在门板上:“东,东家,怎地这么快……”
快就对了,洗澡又能花多长时间?伏波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穿着衣裳呢。”
是穿着,可不怎么整齐啊!当然,他自己刚洗完时,能套条底裤就不错了,但是东家跟他能一样吗?!
心头咆哮,严远却不敢还嘴,低声嘟囔道:“东家下次出门,还是带上那俩小丫头更好。”
她这次出门,本来就是为了练兵,前来番禺更是要实施救援,当然不好带何灵她们。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时候,伏波把布巾往肩头一搭,冷冷道:“严远,你是怕别人看不出端倪吗?”
严远一个激灵,赶紧又转过了身,还是没敢抬头:“属下错了。”
“门打开,让人进来收拾。”伏波瞪了他一眼,“你也赶紧洗干净了,别耽搁事。”
这年代屋里的杂事让丫鬟去做才是正常,哪有不让人家动手,反而让亲信代劳的?至于洗澡更衣之类的私密事,不习惯生人近身,自己打理也没什么出奇的。富贵人家到处都是屏风,为的不就是遮挡嘛,放着不用反倒把人拒之门外,就有点此地无银了。
严远此刻也想明白了伏波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等到对方转身进了卧房,才赶紧开门放人进来打扫。不过这次他可不敢在外面盯着了,吩咐人在自己屋里备了水,也跑去洗洗涮涮,清理干净,换了身新衣,这才跑回去找人。
伏波此时已经穿戴一新,就是头发还没束,披散在身后。实在是这头秀发又长又密,一时半会儿根本干不了,偏偏她还不能跟那些船员们一样剪短了在脑后扎个揪揪,只能花点时间打理。
不过这披头散发的慵懒模样,让严远很是别扭,实在是小女儿态毕露,让他有种误入闺房的诡异错觉。更诡异的是,这根本就是事实,不是错觉啊!
“陆俭这么早就到番禺,恐怕有些盘算。得抽时间去青凤帮的杂货铺看看,问问那边的情况。”
一句话就打断了严远的胡思乱想,他立刻收敛心神:“东家怀疑这次还有青凤帮参与?”
“难说,如果真联络了青凤帮,他应该晚些再来。”伏波若有所思道,“不过有了这一路的见闻,如果真有什么打算,陆俭应当也不会瞒着咱们了。”
这才是武装游行,展现实力的最大好处。放着这么个新兴势力不用,就不是陆俭了。
严远了然点头。
伏波又吩咐道:“派些人去打听打听,现在番禺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的事情也得仔细安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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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竟然这么早就到番禺了!”
城东一家珠宝铺中,几位陆家心腹面色紧张,说不出的焦虑。
罗陵岛失手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他们也是心急火燎,然而想要夺回此岛,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连陆安都折了,一时半会根本组织不起来船队,若是要借用匪帮力量,就必须请示主母和三公子,去信江东这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结果主母震怒,直言要杀了那贱人生出的孽子。还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说陆俭在四月会抵达番禺,图谋南洋回来的船队,让他们尽早下手。
这命令实在太棘手了,就算母亲被休,早早离家,陆俭也是家主的亲生儿子啊。杀了他,将来家主问责,他们谁能担得起?可真放着不管,人家又摆明了想要闹事,真折了南洋回来的船,也没人能担待的起啊!
可是事到临头,推是推不过了。几人是真咬紧了牙关,打算干一票大的,最好趁着陆俭乘船东来时动手。毕竟青凤帮如今是脱不开身了,陆俭就算培养势力,又能有多厉害呢?到时候重赏之下,应当能神不知鬼不觉解决这个麻烦。
可是谁承想,他竟然提前了整整一个月来到番禺,还带来了数艘粮船,准备开店经营。这下想要暗杀,可就难多了。毕竟陆氏在番禺城里根本就没多少势力,而且海上雇凶容易,得手后随处一躲就行。而城中行凶,万一被抓住了,可是连自己都要被陷进去啊。
“不能派咱们的人过去。”有个掌柜低声道。
一旁立刻有人附和:“也不知他带来多少护卫,咱们的人冒然出手,的确不妥。”
“那派谁出马呢?如今城中戒严,可不好找人啊。”大管事叹道。
半个月后,那两个贼酋就要押解上京,现在城中不知有多少官兵,就算手段再怎么高强,此刻也未必肯出手了。
“要不再等等?”
“他提前来番禺,说不定有什么安排呢。若是未能及时下手,主母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这话顿时引来一片默然。
“我应当能寻几个人来。”突然,一个老掌柜出声道。
“能靠得住吗?手段如何?”立刻有人问道。
“口风极严,就算不能得手,也不会牵累咱们。”那老掌柜答得斩钉截铁。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交头接耳,最终还是大管事拍了板:“那就先试试,如若不成,再派咱们的人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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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原本打算找机会去青凤帮的杂货铺看看,哪料还没动身,杨掌柜就找上了门来。
“哈哈,陆公子怎地来得如此早啊?倒叫小子吃了一……伏,伏帮主怎么也在?”一脸笑容的杨青,在看清楚了坐在陆俭身边的是谁后,吓得声音都走了调。
伏波见他这样,微微一笑:“怎么,杨头目不愿见我?”
杨青脸都绿了,赶忙低头:“小子岂敢!只是刚刚听到海上传来的消息,着实意外。”
他怎么能料到,刚刚在海上耀武扬威,打出了大大名堂的赤旗帮帮主,会突然出现在番禺。见鬼了,掳走了那么多船,那么多人,这家伙不该窝在罗陵岛消化战绩吗?怎么反倒跑陆公子这里了?
陆俭笑道:“我这次是跟伏贤弟一起到的番禺,一路上的确见识不少啊。”
看来这两家的关系是越发密切了,杨青暗自叫苦,却只能陪笑道:“伏帮主英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威震一方了,小子实在钦佩。”
伏波却笑了笑:“虚名罢了,杨头目前来,可是沈帮主那边有事?”
这一问有些越俎代庖了,毕竟她是赤旗帮的人,而青凤帮想找的肯定是陆俭。可明知道这话有示威的意思,杨青也不敢反唇相讥,只能干巴巴道:“是有些事。”
说罢,他正了正神色,对陆俭道:“陆公子,最近帮主被些杂事绊住了脚,之前答应您的,恐怕没法应诺了。”
陆俭似乎不觉得奇怪,只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这事也不怪沈兄。”
转过头,陆俭还不忘专门对伏波解释了一句:“原本我约了沈兄一起对付陆家,现在恐怕不成了。”
那你还如此淡定,是已经想好备选方案了吗?伏波微微一笑:“赤旗帮虽说比不上青凤帮,却也可堪一用。陆兄有什么事,也可跟小弟说说。”
杨青差点都要叹气了,伏帮主前来,果真是别有心思。也不知这两人是在自己面前做戏,还是真勾搭成奸了,反正青凤帮的好处是看不住了,唉,这要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谁料陆俭微微一笑:“之前请沈帮主,是想骚扰江东那边的海上粮道。不过这事不急,将来总有机会。”
杨青的眼睛一下又亮了,这是可以延期的意思?也是,赤旗帮就算崛起迅猛,此刻也没出南海呢,怎能可能一下插手东南事务?
杨青当机立断道:“我家帮主最是守诺,若是陆公子不嫌弃,晚些再谈也是可以的。”
前脚刚赖账,后脚又说自家守诺,这话谁听了也不信啊。可陆俭还是笑着颔首:“这个自然,沈兄只管先忙,忙完了再跟我联系即可。”
这下杨青算是放下了心,也不敢多留,立刻拱手告退。
没了这个打酱油的,伏波笑吟吟看向陆俭:“陆兄怕是另有打算吧?怎么,不便告知小弟吗?”
陆俭摇头笑道:“既然杨掌柜前来我都不避讳,又那会瞒着贤弟?只是现在事情还没个音信,得等两日再看看情况。”
这是真有谋划?伏波眉峰一挑:“那这几日无事,我能出去逛逛吗?”
陆俭却笑道:“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地主,理当奉陪啊。”
看来他的谋划还是跟自己有点关系了,伏波并未拒绝,笑道:“那就有劳明德兄了。”
第八十四章
这年头,招待客人也是有讲究的。文人雅士就办个诗会,请些名流作陪,游游园赏赏景;巨贾大豪就摆开宴席,美酒佐餐佳人伴舞,觥筹交错不亦乐乎;招待军汉就更简单了,好酒好肉,再弄几个花魁,寻些新奇的玩意,还怕对方不尽兴吗?
然而对于伏波这样的客人,陆俭却没有选择以上任意一种,而是带着人逛起了街。从城东大名鼎鼎的番货街开始,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进店看看。南洋来的香料、象牙、珍珠,西洋来的宝石、琉璃、精巧玩物,以及一些明显是做外销的绸缎、瓷器铺子。
陆俭的容貌气度,瞧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还带着伏波这个模样俊俏,身着锦衣的同伴,以及相当不少的护卫,自然也引起了各家重视,无不把人请到雅座,奉茶招待,由掌柜亲自介绍店中珍品。
这要是个爱面子的,少不得一掷千金,然而这俩人进店就不是买东西的。伏波是真好奇,陆俭也是真识货,于是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认真,倒叫诸位掌柜额头冒汗,搞不清这两人的来意。
如此一家一家的看过去,最终伏波也只看中了个西洋来的玳瑁镜,买了下来。
走出店门,伏波转了转手里的放大镜:“这样的镜子,只有西洋能产吗?”
“本地也有烧制琉璃的,但西洋来的总是通透些,贤弟对这东西有兴趣?”陆俭也有些好奇,这玩意都是视力不好的读书人才会买,伏波这个海上大豪怎么就看重了此物?
“是有一些,若是成本再低点就好了。”伏波这次出门也是带了钱的,但是一副放大镜就要二十两,实在是贵的离谱。将来配备望远镜都要靠玻璃,偏偏工艺方面她是一窍不通,想来也不是胡乱烧烧沙子就能烧出来的。
还有造炮需要的冶金技术,提炼炮药需要的化学技术,也都毫无头绪。当海盗抢钱容易,想要自己玩实业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把放大镜收好,伏波道:“今日真开了眼界,下来还要去哪儿呢?”
陆俭道:“前面不远有个百年老店,味道不差。吃完饭,若是想看铺子,咱们再去城南转转,那边都是运往南洋的杂货。若是逛腻了,也可看看城中景致。”
这还真是陪吃陪玩陪逛街的标准“地主之谊”,伏波笑着摇头:“明德兄如此厚待,倒叫小弟受宠若惊了。”
陆俭哈哈一笑:“怎么说我也是个行商的,四处逛逛,看看行市也是应有之意。反倒是有了贤弟作陪,让我能好好打探一番。”
这就是会办事的人啊,伏波在心底感叹。有船队的是她,打算经营海贸的是她,跑到贸易港溜达的还是她,那出门还能逛个什么,难不成真是来赏景的?专门抽时间陪她探查市场不说,还能做的润物无声,一点也不突兀,这就是为人处世的手腕了。而且会让人有明确的认知,这是把自己当成座上宾,而非随手可抛的棋子了。
要态度有态度,要情谊有情谊,“战略合作伙伴”的待遇真是不一样啊。不过这番作陪有没有其他心思,就连伏波也不太能猜透。不过陆俭这样的人,一举数得想来也是习惯性操作,现在倒不必纠结。
于是伏波就大大方方跟着人去吃了饭,又继续逛起街来。
等晚上回家,严远才终于找到了禀报的机会:“东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半月后两个贼酋就要押解上京。”
伏波微微挑眉:“那咱们来的还真是时候。城中守备严吗?”
“官兵来了不少,卫所也派了人,不过明显外松内紧,恐怕有设伏诱敌的意思。”严远直接点出了关键。
这两个贼头子绝对是官府放出来的诱饵,为的就是抓住更多反贼。既然城内戒备森严,就只能等出城再动手了,可以说整个“押送上京”的计划,就是逼那些蓑衣贼半路抢人,到时候还不知安排了多少后手,等着人往里跳呢。
伏波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摇了摇头:“这些咱们能想到,别人就未必想不到。这半个月恐怕还要生出事端。”
“那咱们怎么办?”严远立刻问道。
“自然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若真有人劫狱,不论成功与否,都是咱们救人的机会。能趁势就趁势,不能就打个时间差,灯下黑本就是最好的掩护。”伏波答的干脆。
这就有些行险了,但是未尝不是个法子。严远颔首,突然又道:“那明日还要随陆俭出去逛街吗?”
“自然要去,咱们可是为了陆家的事情来的,别忘了。”伏波笑道。
她不清楚陆俭拉她逛街有什么深意,但是反过来,陆俭恐怕也不会知道她心底的打算。如此一来就是最好的障眼法了,将来不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都有一条退路。
严远了然颔首,虽说觉得这样做有些浪费时间,但是仔细想想,离押解还有十来天呢,也不急于一时,趁机打探一下番禺的行情似乎也不错。就是陆俭那小子心思太多,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传说中的陆家三公子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只能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