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捂脸大笑
时间:2020-12-25 09:28:26

  一人镇守卫所,一人镇守县府,都不能轻易出辖区。但是他们不能,夫人们能啊!有什么事不好明说,先让夫人们见上一见,打点一番,这才是大乾官场最常见的手段。似赤旗帮那种让夫人来谈正事的,反倒不多。
  孙二郎怔了怔,旋即拱手道:“有劳大人了。”
  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管用就行。等到卫所疏通完毕,才是他们大张旗鼓重整东宁的时候。
  东门盐场发生的事,转瞬就传遍了附近几县。之前那些起过心思,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全都傻了眼。凌家就算再怎么无能,那也是称霸一方的豪强,竟然短短几天就被打的灰飞烟灭。这得是怎样的手段,怎样的实力?
  其他县的人怎么想先不提,东宁的大户立马就怂了。那些曾经勾结盐商的,当场就有两个举家而走,剩下的无不腆着脸去寻王财王大掌柜。大掌柜不是说要买田吗?他们家里别的不多,就是田多啊!或是半买半送,或是直接奉上田契,还有些连佃农都备好了,只怕人家不收。
  饶是王财见过些市面,也被震得不轻,看来对待这些大户,还是要用鞭子抽才行!不过怎么收地,要不要收并非他说了能算的,只能摆起架子,说一些云里雾里的废话。这姿态一摆出来,害怕的人就更多了,难不成赤旗帮准备斩尽杀绝了?他们虽然有点小心思,这不也没成事吗!怎么连个退路都不留,非要把人逼的背井离乡?
  朝廷不管,东门不是还有个卫所吗?指挥使大人就不管吗?!
  东门卫所的指挥使刘逾是真没心思管别人了,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一场事,简直让他头痛欲裂。他可比旁人更清楚这件事的起因,不论是凌家还是钱家,都是受陆氏之托,这才要找赤旗帮的麻烦。陆氏如今可是有人在朝的啊,这要是弄不好,把人得罪了可怎么办?
  可是不愿得罪陆氏,他也得罪不起赤旗帮啊!之前还以为是个小小匪帮,再怎么厉害,凌家和钱家联手,也能把人处理了。结果一转眼,凌家就倒了,那堆四分五裂了好几十年的盐田都被人收拢了起来,只用了区区二百人啊!
  一想到这里,刘逾就浑身发寒,当年邱大将军在时,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强人。卫所虽说有船,但是对付盐商都够呛,更别说对付那群恶贼了。心里犯难,他只得找来了钱家人商量一二。
  “舅父,此次之事怕是不成了。陆家想要的可是罗陵岛,这哪是轻轻松松就能夺下来的?”钱迁是刚赶回东门的,他们的船队守了好几日,罗陵岛也没派船驰援,结果正等的心焦,就传来了凌家失陷的消息,把他这个主事人都吓了一跳,匆匆跑了回来。
  这外甥一回来就如此直言,倒让刘逾吃了一惊:“真不打了?你们就不怕得罪了陆氏?”
  钱迁苦笑道:“陆夫人虽说许下了不少好处,但都是些浮财,主要还是卖陆大人一个面子。可是现今情势不同了啊,这要是惹怒了赤旗帮,人家发兵攻打盐场,咱们的根基命脉可就断了。”
  刘逾迟疑道:“可是贼人势大,未必只得了盐田就甘心啊。这要是觊觎盐场,咱们不还是没法招架?若是能借陆大人之手……”
  钱迁轻叹一声:“陆大人开口,来的可就不是我们这些盐商,而是官兵了。”
  刘逾一下就闭上了嘴,他可是靠盐场过活的,这要是别人带兵来剿匪,他还怎么坐得稳这个位子?万一兵部问责,天子动怒,谁又能承受的起呢?
  见舅父神色,钱迁压低了声音道:“陆夫人肯花大价钱请人,必然事关重大,说不好跟陆大人入阁都有关系。若是咱们有求于陆氏,自然要把事情办妥当了。但若是不求这尊大佛,还是看他自己塌掉更好。”
  刘逾一下就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罗陵岛对陆氏,或者说对陆夫人重要吗?那是肯定的,否则何必求到钱家、凌家头上。但是陆氏对他和钱家重要吗?那可未必。陆大人出身吏部,只要没法入阁,就管不到他这个千里之外的小小指挥使。而现在,陆氏兄弟阋墙的丑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手啊。既然如此,他们何不跟陆氏撇清关系,坐看他们倒霉呢?
  一想明白,刘逾不由抚须颔首:“既然如此,我就得见见曹大人了。”
  钱迁一愣:“哪位曹大人?”
  刘逾笑道:“自然是临县县令曹鉴,前几日他家夫人曾过来吃酒,跟你舅母相谈甚欢。如今曹大人又来信,说是四海不宁,东宁、东门比邻,更要相互关照。”
  钱迁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曹大人这是跟赤旗帮勾搭上了?”
  曹鉴这家伙是什么德行,真是人尽皆知。如此庸碌之辈也敢跑来跟卫所攀关系,肯定是仗着背后有人啊!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他们总要跟赤旗帮谈上一谈的,比起由钱氏牵头,肯定还是两位朝廷官员对谈更为稳妥。而且私盐田背后不知牵扯了多少势力,这些人总不能全得罪了,还得敲打一番,稍加安抚,披一层官府的皮,终归还是方便一些。
  一想明白,钱迁立刻道:“事不宜迟,还请舅父早日办妥这事,我好回去交差。”
  两边都心急火燎,情真意切,谈谈又能费多大功夫?没过几日,钱家的船队就载着货物、海盐,轻轻松松离开了东门。
  赤旗帮的胃口确实不大,除了凌家的盐田外,并没有打别人的主意,其他几家盐商可以保有盐田,只要交一笔“过路钱”即可。有了赤旗帮给的牌子,这些运盐船可以随意在赤旗帮的领地行走,遇上贼船了,知会一声,自有赤旗帮前来剿匪,护他们在海上的安全。如此周道,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加之先前他们瓜分掉的几家盐田,总体来说还是赚了的,也让背后扶持的几家松了口气。卫所和钱家也没什么动静,显然是暗自同赤旗帮做了交易,眼见大势已定,盐田背后的士绅立刻联手,把吃了大亏的那几家势力按了下去。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没过多久,凌家家主和其他几个落网之鱼的脑袋也被送了回来。都这种时候了,还什么姻亲不姻亲,该和离的和离,该休妻的休妻,不去巴结赤旗帮那样的大豪,难不成还跟这种丧门星绑在一起吗?
  一桩桩一件件,都摆明了赤旗帮入主盐田已成定局,之前巴望着卫所出头的那些大户陷入了绝望,愈发想通过王大掌柜讨好赤旗帮,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如此一来,王财的压力可就大了,端了几日的架子,他再也难奈不住,偷偷跑到了大营。见到伏波就哭诉道:“帮主,那些人的田地到底收不收啊?小的我都快扛不住了。这要是拖下去,说不好又要生变……”
  这滋味就跟坐在火山上一样,只觉心惊肉跳,说不好就有炸开的一天。毕竟那些士绅家中也不是毫无门道,这要是逼急了,把事情捅出去,谁也没好果子吃啊!
  伏波微微一笑:“田就不必收了,先把钱铺开起来,那些人手里的钱,得换一种法子来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财一怔,结结巴巴道:“如今大户已是惶恐难安,这要是再开钱铺,会不会惹出大乱?”
  夺人田产还只是割肉,低息放贷就是断人财路了,这要是逼的狗急跳墙可怎么办?那些之前没得罪赤旗帮的,恐怕也要与他们割席了。
  伏波却摇头道:“这钱铺不只要低息借款给百姓,还能让大户存钱,给他们钱息。放贷为的还不是生财?有些人贪得无厌,但也有些人只是为了保住家财,给他们个稳定的生财渠道,两派必然分化,事情就好办了。”
  王财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咱们帮他存银子,哪还有给钱息的道理?这不是费时费事,要怎么才能赚回来?”
  伏波笑道:“你忘了赤旗帮原本是做什么的了?”
  赤旗帮是做什么的?当然是大海商了!王财这才恍然:“帮主这是想做行钱?可是这不是根据赚多赚少来分钱吗,哪有直接约定钱息的?”
  行钱也是个老行当了,从大户那边拿了钱财,或是放贷,或是经商,等赚了钱后交换主顾,他们则从中分润。不过这事也得看行钱人的品行和能力,若是遇上经商不善,或是品行不端的,那投的钱铁定是有去无回。赤旗帮身为大帮,又做海贸,赚钱的手段自然不缺,可是如何分润却是个问题。这要是船在海上遇难沉船了,别说利润,怕是本金都要折个干净。
  “唯有固定钱息,甚至根据存款金额来制定钱息,才能让人安心投钱。他们要的是安稳,咱们要的是钱和人心,开这么个钱铺不正是一举两得?有了别的赚钱渠道,才能把他们的眼从别人的田产上拔出来。”伏波直接给出了答案。
  说白了,这就是个银行的雏形,在低息借款之余,针对大户开启了理财服务。在之前提到低息借款的时候,伏波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事,但是她不是搞金融出身的,对于银行业只有点浅显的了解,没法立刻作出决断。等大战结束,开始厘清盐田时,她才渐渐有了思路。
  处置盐田是田昱的手腕,轻轻松松就分化了敌人,抹平了各家背后的纷争。这也给伏波提了个醒,当利益出现冲突时,只要拉拢大多数,那些人就会把唱反调的少数派给掐灭了。而赤旗帮想要壮大,就需要钱,非常多的钱,以及各式各样的配套工厂。怎么建起这些工厂,怎么把基本盘稳定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如此一来,银行就成了最佳的选择,它天然就是吸纳资金的场所,也能极快的构建起利益链条,稳住人心。赤旗帮的本业又是经营海贸,必然会涉及大宗物品的期货交易,到时候开办的银行壮大起来,割个韭菜还不是轻而易举?
  同时,银行又是最需要信誉的生意,只要能做到钱息定时给付,就能让各家对于赤旗帮无条件的支持。而当银行成为很多人的生财之路后,再从中作梗,挡人财路,会是个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现在是赤旗帮在东宁威赫最盛的时间,也是所有大户最愿意花钱消灾的当口。这时候建一个银行,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有不少人咬牙上船,权当交一个保护费。等赤旗帮兑现了承诺,给了他们钱息,这种畏惧就能转化为信赖。赤旗帮的银行在东宁,甚至附近几个州县站住脚,可以开展跨行提款,甚至发行货币时,才是经济命脉一样的存在,谁也不会自断银根啊。
  伏波比别人都更清楚打土豪分田地的好处,但是也比别人都更明白,这样做带来的反弹和危险。既然没法立刻就打破这一套规则,那就在合理的范围改造它。至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是不会错的,而强大的武力无论何时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她没法和不会成立“东印度公司”那样的殖民集团,换一种思路却未必不行。
  王财只觉头晕目眩,一个钱铺怎么反倒能成为稳定东宁的法宝?然而这番话听起来还真有点道理,只要能给出利息,怕不是好多大户想跟赤旗帮攀上关系。这可不是夺田,而是给他们分钱啊,傻子才不乐意呢!
  愣了半晌,王财嘟囔道:“那之前跟凌家勾结的人呢……”
  “曹大人又不是摆设。”伏波微微一笑,“该处置的处置,该清剿的清剿,不过这次清出的田地就不必吃下了,要分给百姓。让那些大户都知道,跟咱们作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残民害民会惹祸上身,而听话的都有肉吃有汤喝,人心才会真正安稳。”
  可这还算个船帮吗?王财都有些傻了。若真能像帮主所言,这可是比官府还要厉害啊!
  一旁田昱神色也有些复杂,他比别人都更清楚,这套放贷给息的手段有多厉害。若是用得好,能撬动的可不是区区几县的财力。而有了几家、几十家这样的钱铺后,赤旗帮的影响力也绝非寻常匪帮可比。这将是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大势力,以武力为本,用钱财为根,枝繁叶茂难以撼动。
  只是造反,可造不出这样的动静啊。
  而这些,都是几天内想出来的。田昱很清楚,伏波长于军事,对于经商只能说是一知半解,既不清楚借贷的关键,也不明白行钱如何运作。然而仔细从他这里问清楚后,就能想出这样的妙法,这可不是“天纵奇才”能形容的了,连他这个正经的进士都要自愧不如。
  难道真是“乱世出妖孽”?可是天底下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孽”呢?
  正巧这时,伏波看了过来:“筹备钱铺之事,就要丹辉你坐镇了。王掌柜从旁协助,务必要在夏收前把铺子开起来。至于名字,‘赤旗’的名号就不好用了,这钱铺既能低息惠民,也能行钱给息,不如就叫‘民生银行’好了。”
  说着,她唇边不由浮起了微笑,让田昱心头都是一突。世间百业,只有做到“一行之首”,才能冠以“行会”之名,号令一地商贾。现在以“银”为“行”,还能是什么意思?这真是寻常船帮该有的野心吗?
  王财此时却反应了过来,脸一下涨的通红。他也听出来了,这“银行”将来必会大兴,就算不能主事,能辅佐一二也是了不得的机遇啊!哪怕这位田先生是个难伺候的,他也不能轻慢半分!
  既然有了决断,照着施行就完事了。当然,这种大事也不可能秘而不宣的,很快就通过种种渠道传到了大户耳中,最先知道的,还是曹县令本人。
  之前跟指挥使刘大人谈成了那么大一桩买卖,可让他得意了许久。为了这档子事,曹县令也是费劲了不少心思,才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而赤旗帮也是说话算数的,只要盐田安稳,以后每年都能给他一千两的分润。那可是一千两啊!自己做县令,一年俸禄也不过百来两,这么多一大笔钱,只是跟人喝个茶吃个饭的工夫,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也正因此,他看孙二郎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听闻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还特地关切的提醒了句:“这低息可是会得罪不少人啊,贵帮真要如此而为?”
  孙二郎解释道:“低息只是能让小民谋生,钱铺本业还是储蓄钱财。只要把钱存在钱铺里,一年后就能给利息。二百两起存,一千两以内都是五厘的钱息,超过一千两钱息也会增加,最高能有一分五呢。”
  曹县令倒吸了口凉气,帮人存钱还能有这般高的息钱?这不是要倒贴吗?不对,赤旗帮是个船帮,钱到手了肯定是能赚的,就算给个五厘一分的,还是有不少赚头啊!想明白后,他干咳了一声:“那若是存一千两,息钱能给到多少呢?”
  孙二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大人跟旁人不同,息钱肯定会订的高些。主要是这钱旱涝保收,只要赤旗帮还在,就不会亏了。”
  “还有这样的手段……”曹县令简直感慨极了,“这消息传出去,那些大户应当也不会再闹了,不过你们真不再要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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