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的上火。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康熙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苏云溪压力很大,当他褪去那层伪善的外衣,露出内里的冷漠如冰,她就有些慌。
看着他织金锦衣上的团龙云纹,她心里想,我命休矣。
上楼的声音传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苏云溪吸了口气,努力想着要是一会儿这没有任何病症,她该怎么去挽回这个局面。
就挺难的,她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入宫这么久,头一次这般忐忑,也头一次对皇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就是皇权,他不过对你冷了冷脸,你光是自己的想象,就能把自己给吓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康熙稳坐如泰山。
以前的时候,她挺欣赏他这个优点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但是当她直面这种气势,那就挺可怕。
她看着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御医,头发花白,心里就陡然一紧。
苏云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颤巍巍。
看着他号脉问诊,换了左手换右手,又是沉吟半晌,就连一旁不做声的康熙也望过来。
御医这才皱着眉开口:“不若叫老周来。”
一听说老周,康熙就忍不住抬了抬眉毛:“你确定就成,不必叫他。”
这对话又把苏云溪吓了个够呛,怎的这般年迈又有经验的御医,都已经搞定不来,需要叫另外的御医来。
老御医又沉吟片刻,这才一脸认真的道:“这要好生将养着,万不能劳累了,这头几个月,更是要更多注意。”
“平日里,少往人多的地方去。”
……
林林总总的介绍,让苏云溪没忍住抠了抠手心,可怜巴巴问:“嫔妾这到底是什么病,您尽管直说便是。”
她紧张的握住康熙的手,抬起水润润的双眸,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着等待审判。
“是奴才没有说清楚。”老御医捋着胡子笑,一边道:“您这是有喜了,只不过月份太浅。”
这么一说,苏云溪表情登时凝滞住了。
“高兴傻了。”康熙神色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方才那股子冷凝的气势,终于又消散了。
傻了倒不至于,只是心情有些复杂,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着实不适合她这一把年纪的人来经历。
过了一会儿,她才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抬眸:“嫔妾方才,真不是故意的。”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康熙垂眸,想要亲亲她,但一时又有些下不去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才她的反应,他可都看着呢。
苏云溪主动踮脚亲了亲他,软乎乎的道歉:“嫔妾刚才错了嘛,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见主子两人互动起来,梁九功赶紧上前一步,开始送御医出去。
康熙垂眸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开始说起别的来:“你身子重,便好生的在乾清宫养着吧。”
说来也是,这恰巧搬进了乾清宫,这恰巧有孕了,这见这孩子是个机灵的,都知道找个好地方再出现。
苏云溪伸出手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惊奇的看着这平坦的小腹,完全想象不到,里面会孕育一个小生命。
她觉得非常新奇,等康熙留下一堆赏赐离开的时候,她躺在软榻上,摸着自己软溜溜的小肚子,想象了一下里面有个小东西的场景,不禁轻笑出声。
然而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从来不知道,原来怀孕是这般难受。
吃不进,咽不下,闻见什么味都觉得怪,就算没味儿,也想呕两声。
她蔫哒哒的躺在软榻上,往日的伶俐娇媚再也不见,跟小可怜似得,蹙着细细的眉尖,长吁短叹的。
康熙一来,就见她这般形容,不禁笑了。
“难受?”他问。
苏云溪轻点了点头,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不都是他造成的,到头来,笑的最厉害的是他。
宫里头添丁是喜事,再一个这刚好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孩子,意义自然不同,他期盼能从这个孩子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沉吟片刻,康熙才笑着道:“孩子生下来前,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苏云溪听到这消息,心里有喜有忧,住在乾清宫,和后宫隔离开来,在一定程度上,是非常安全的。
但如此一来,容易变成众矢之的。
平安就好,就算住在翊坤宫,也没见谁少恨她一分。
当心态坦然起来的时候,她再看向康熙的眼神,就变得温和起来,笑吟吟道:“成,都听您的。”
康熙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姑娘啊,好生可人疼。
说来也是,当她心态稳定之后,那些糟糕的孕期反应就消失的一干二净,日子重新变的顺畅起来,整日里窝在二楼也不是事。
苏云溪想了想,便问康熙,能不能去后殿转悠转悠。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她有事没事,都下楼去溜达,后殿的几个科室,她混的很是熟悉。
最感兴趣的是茶房,当她真正的接触茶艺之后,不禁想起来刚穿越过来之后,她捧给康熙的茶,那得亏他喝的下去,如今想来,着实残忍了些。
她怀着身孕,不能喝茶,但是抿一口,品品味还是可以的。
她沉迷茶道不可自拔,康熙去她屋里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一时间也有经验了,直接去茶室寻她,绝对找得到人。
果然今儿也是如此,康熙下朝之后,直接往后面茶室来,见她端坐着学茶道,不禁笑着问:“怎的这般用功。”
苏云溪抬眸,笑盈盈道:“左右如今身子重,旁的事不能多做,这样轻巧的小技巧多学些,到时候也好给您斟茶不是。”
说着她红了脸,雪白的贝齿咬着唇瓣,略有些羞赧的开口:“总想着若是嫔妾再好些,也好能久伴君前。”
这句话,宫里头约莫大多都是这般想的,但鲜少有人直接说出来。
他对富察贵人有一种异常的包容心,这般逾矩的话,他听来却只觉得可爱真挚。
苏云溪见他不说话,便故作失落的垂眸,不再多说什么。
康熙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叫奴才们都出去,亲自教她斟茶。
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虽不至于什么都学会了,但是该会的东西,那是一点都没少过。
像是茶道这样的君子之道,他也非常认真系统的学习过。
教导富察贵人这样的新人,简直绰绰有余。
然而他来教,好像什么都变味了。
他身上有经久弥新的龙涎香味,就这样清浅的将她包裹在内,甚至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你觉得带着深意。
隔着厚厚的锦衣,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那独有的炽热气息。
苏云溪被他握着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是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拨茶要这样。”康熙示范了拨茶叶的动作,姿势要缓慢而优雅,还要控制在一定时间内,将茶叶抖进三才杯。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握着的手上。
从头到尾学了半晌,茶道没有学来,倒是闻着他的气息,心神激荡,东西混忘了。
“可学会了?”康熙温柔问。
苏云溪认真点头,一板一眼的学了一遍。
康熙一瞧,就知道她是假会了,但也没有拆穿,教也没有认真教,主要是陪她玩。
牵着她的手起身,康熙道:“朕陪你走走。”
她整日里在乾清宫中,自个儿从不肯出去,想必也是闷了。
苏云溪一听,果然高兴,双眸瞬间变的亮晶晶,牵着他的手晃了晃,迈步就要走,转脸才想起来问他:“您不忙吗?”
今儿天气好,她望着这冬日暖阳,颇有些跃跃欲试。
但还是克制的多问了一句。
康熙笑着捏了捏她脸颊,柔声道:“不忙。”忙自然是忙的,只是抽出时间来陪她,还是可以的。
两人携手往外走,就听梁九功小跑过来禀报:“皇贵妃娘娘求见。”
康熙随口道:“传。”
苏云溪挣了挣,想要放开他的手,当着皇贵妃的面,牵皇上的手,那不是生生的将钉子往对方眼里戳。
然而康熙不放手。
这大猪蹄子,方才还觉得他好,这会儿又觉得,他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特别是她富察贵人在皇贵妃面前的疾苦。
皇贵妃穿着一袭明黄的锦袍,施施然走了过来,看到她之后,尚有些意外,但还是一板一眼的行礼:“臣妾给万岁爷请安,您万福金安。”
她非常雍容大方,冲着苏云溪也点了点头。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您万安。”她赶紧行礼。
各自行过礼后,康熙牵着苏云溪一边在前面走,一边侧眸回望皇贵妃,淡声问:“可有什么事。”
皇贵妃想说,无事就不能来寻了。
但她知道,这话不能说,因此带着端庄的笑容,规规矩矩的回:“眼瞧着到年节下,这冬衣要备着,已经列好册子,呈上来您瞧瞧。”
这种事,叫奴才走一趟就成了。
但是她太久没有见过皇帝,故而亲自捧着折子就来了。
康熙冲着梁九功抬抬下颌,示意他去接。
“朕先走了。”他客气的点点头,牵着苏云溪的手,便直接往前走去。
皇贵妃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莫名,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康熙脚下的路,不是普通的青石板路,而是一条,和她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路。
她光是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背影,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的疼。
“万岁爷。”皇贵妃没忍住,她轻声道:“小四想您了,什么时候去瞧瞧。”
康熙挥了挥手,没有答话。
对于这位四阿哥,他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的,谁能猜到,这个自诩‘天下第一闲人’的阿哥,又是包衣旗出身,竟然能够笑到最后。
熬败了所有人,他捧着手心里的太子,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果然世事无常。
看着他一步一步,牵着富察贵人的手,坚定的往外走,皇贵妃心里愈加慌乱起来,那里就像是空出一个大洞,让她无所适从。
苏云溪没有回眸,既然决定立在康熙身边,就是要跟后宫所有妃嫔为敌的。
两人施施然的走了,留下皇贵妃跟在身后,看着两人顺着夹道,越来越远。
“往后也阳光好的时候,你就带着小满……”康熙说着,回眸看了一眼,果然见小满一脸认真的立在后面,这才接着说道:“一道出来玩,瞧见他在,其他人不敢造次。”
苏云溪回眸看了一眼,认真道:“能换一个吗?”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有些怔然,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康熙挑眉看向她,等着她解释。
她既然开这个口,自然是有说法的。
“凡事讲究眼缘,嫔妾瞧见他,便心生不满,如何共事?”
她的鄙夷遮都遮不住,康熙如今鲜少见她情绪外露,还想着她是不是长进了,今儿一瞧,果然没变。
苏云溪是真不喜欢这个叫小满的,之前摸不清底细,不敢随意开口,如今瞧着康熙的态度,知道自己能够提一些过分的小要求,她头一个就要把这个换了。
“他要是从你这走,是要被逐出乾清宫的。”康熙慢悠悠道。
小满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这几日伺候的是不怎么尽心,觉得一个小贵人罢了,过不了多久又会走,跟他没有什么干系。
说不上作践,也就是没放在心上。
该有的便利,一点都没给,旁人劝他,他也不当回事,觉得他是伺候万岁爷的,一个小贵人罢了,能够沾上乾清宫奴才的名,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苏云溪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伺候的不尽心也就罢了,她是真的看见他就难受,从名字到他这个人,她都充满了厌恶感。
这种感觉非常难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换一个吧。”苏云溪道。
方才的话,已经说出来了,以小满的性子,定然要报复的,她闲疯了留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在身边。
还是嫌乾清宫□□生了,不够有挑战性。
康熙点点头,认真道:“成,那就拨走吧,你中意谁?”
苏云溪听到他问,登时茫然了,乾清宫的奴才,个个都机灵,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理想,她贸然点出来一个,跟对方的心思不符,那岂不是要坏事。
主奴之间,也不是完全的劳役关系。
这跟恋爱一样,要是劲儿不往一处使,奴才有异心,最后的结局也挺恐怖的。
“您来选,嫔妾相信你。”苏云溪想了想,还是把问题扔给他。
康熙在人群中巡弋,富察贵人现下怀着身孕,星点马虎不得,还是好生的给她挑一个才成。
这往后,也是要做她掌事太监的,地位也不能低了。
“稍后再说。”他道。
然而人群中,到底没有了小满,他因为主子一句话,就这么被拨到其他地方当差,离乾清宫这个登天梯,越来越远,渐渐的再也寻不见。
苏云溪看着他精气神都被抽走的样子,不禁想起来他之前在她面前脊背挺直的模样。
他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若是勉强得用,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这人,她瞧着就难受,觉得呼吸困难。
甚至猜想过,前世的原主,是不是就死在这个叫小满的手里,要不然也不会是这种情形。
“走吧。”康熙携着她的手,两人一路慢悠悠的溜达着,终于走到了御花园。
看着那光秃秃的场景,康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原想着带她来赏景,这下子是什么都没有。
苏云溪看了一圈,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