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是什么东西,陛下还没开口,你也跟我作对?”女子训斥道。
赵宣立马闭了嘴。
孟惊蛰皱眉,说道:“朕怎么没有开口?朕让你回去了,你听了吗?”
女子立时脸一僵,赶忙认错。
孟惊蛰看着她满头胡乱扎着的珠翠,越看越是心烦气躁,心下此时也没有旁的想法,只想着要好好的惩罚眼前这个没有眼色的妃嫔。
“既然你在自己的宫里待不下去,那就去冷宫。”孟惊蛰说道。
女子立时面色惨白,当场便跪了下来,娇声祈求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赵宣在一旁,看着这结果,嘴角没忍住微微勾起。
孟惊蛰此时人却陡然惊醒,他定定的看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心下却没有一点怜惜或者不忍,甚至还恨不得再加重一些处罚。
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
女子哭了许久,孟惊蛰也看了许久,他心下的不悦差点就要溢出来,但还是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朝着她说道:“你既然知道怕,那就在自己宫里老实待着,无事不要出来乱逛。”
女子听孟惊蛰这意思,似是不再继续处罚,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朝着孟惊蛰谢恩。
孟惊蛰也没有继续欺负她的心思,只是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他是皇帝,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最高主宰,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甚至因为前任暴君的存在,他可以继续维持他的人设。
孟惊蛰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像是在告诉他,让他沉溺下来,享受作为一个君王应得的一切。
如现在的满心暴虐,如之前的被强迫症反复折磨。
似乎他一旦放弃内心的那些坚持,就能立马获得很好的人生享受。
“人生苦短,何必及时行乐?”
孟惊蛰握紧拳头,努力的想要和这个念头抗争。
他手里此时还拿着那把剪刀,在已经远离那棵常青的松柏树之后,孟惊蛰突然转身,在奴仆们满是不解的眼神中,快步又往回走。
走到那棵他亲自修剪的,内心只觉得十分满意的松柏树面前,孟惊蛰举起剪刀,用力剪下。
原本左右对齐的这棵松柏树,此时被孟惊蛰这么一剪,立马像是一只秃了一半的鸡。
孟惊蛰看着这只半秃的鸡,强忍着内心的激烈不适,将剪刀扔在地上,转身不去看这棵树,说道:“起驾回宫。”
再度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孟惊蛰也没有什么处理朝政的心思,而是看着殿内一大堆单只出现的物品,整个人暴躁得想要杀人。
先前修剪树枝的那个小宫女,此时在赵宣的吩咐下,端着一杯茶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孟惊蛰盯着她将东西放下之后,让她留了下来。
他如今满心思的烦躁无处排解,而眼前这个小宫女,是最好的情绪显示器,孟惊蛰继续和她玩猜情绪的游戏。
就这样一直用尽办法转移注意力,孟惊蛰一直硬生生的扛到吃完了午饭,也没有发作那股子焦躁感。
他匆忙吃完饭,再也等不及了一般,直接带着人杀去了工部。
工部提前知道孟惊蛰要来,因而整个地方经过一上午的打扫,都显得干净整洁,孟惊蛰进了这样的环境,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情绪也稍稍缓解。
但这样的情绪,再见到工部的产品展示的时候,顿时破了功。
工部除了各级官员,还养了不少这些匠人,官员大多是负责提出想法,而匠人们才是具体的执行者。
孟惊蛰见到他们修补的古董时,表情还算正常,带到他们展示工部这两年新的发明时,忍不住额角抽搐。
在他看来,这些发明实在是太过落后了,就像是原始人一样的水平。
“这样不行。”孟惊蛰说道。
工部的人听皇帝这么说,顿时所有人心下都是一紧。
工部尚书上前,问道:“陛下觉得哪里不行,可是有哪里需要改进?”
孟惊蛰闻言,说道:“哪里都要改进。”
工部尚书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孟惊蛰上前,指着工部发明的新农具,问道:“这是谁的?”
一个匠人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
“这里不对,如果改进一番,效率还能提升两成。”孟惊蛰说着,直接上手比划。
那匠人本就是个潜心研究这些事情的人,此时见孟惊蛰说得认真,他心底的害怕也逐渐压下。
一个皇帝,和一个身在贱籍的匠人,在这一刻,凑在一起讨论农具,甚至连身份之别都被抛在脑后。
孟惊蛰指导完这个之后,又开始继续对下一件作品指指点点。
许是孟惊蛰太过平易近人,渐渐的,这些匠人也敢主动发问了。
“陛下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陛下如此改进到底是为什么?”
这样的问题层出不穷。
工部尚书本来在一旁提心吊胆的,但见孟惊蛰似乎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和这些匠人们说得十分清楚,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味,工部尚书顿时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大人,这?”有郎官前来询问。
工部尚书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心思深远,不是我等可以揣测,且看着吧。”
虽然孟惊蛰暴君名声在外,但这些官员们,此时见就连低等的匠人,都能和孟惊蛰说上话,自己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心下顿时满是不忿。
更有不知进退的,上前想要在孟惊蛰面前露脸。
只是孟惊蛰随便问了几句,这些人想要露脸的官老爷立马就现出原形来,一直答非所问,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工部尚书无奈之下,将这几个不知进退的手下全都喊了出去。
孟惊蛰在工部消磨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要下衙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倒不是他不能继续留下,而是继续留在这里,不知是匠人们不能下班,就连工部的官员们也要一直陪着,如此倒是误人误己。
孟惊蛰回道宫中,一想到要面对自己的宫殿,顿时就是一万个不愿意。
他倒是想换个地方住,或者干脆将那些单只的东西毁了,但他总觉得,一旦自己此时屈服了,那他就会永远的困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破局的关键,不是旁的,而是战胜自己。
孟惊蛰要战胜的,是自己的强迫症。
孟小甜要战胜的,多半是贪吃的毛病。
至于皇后,应当就是她那别别扭扭的性子。
孟惊蛰来了这里之后,强迫症以一种被人捧杀的状态迅速膨胀,原本还能忍受的一切,此时全都变成了不能忍受。
孟惊蛰一想到孟小甜,只觉得自己若是毫无节制的放纵下去,那孟小甜就只能也被困在这里,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太子。
孟惊蛰要离开这里,必然也要带着孟小甜一起离开,索性孟小甜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孟惊蛰控制自己就算了,又对宫人们下了死命令,开始给太子下了禁食令。
一日三餐只有那么多吃的,想要再多就没有了。
孟惊蛰派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自己也时常追踪进度,只是偶尔还能听闻太子叫苦不迭的事。
孟惊蛰想着孟小甜,心中顿时又升起勇气来,强迫自己回了那个会觉得万分不适的寝宫。
一进去之后,见到的就是被竖着摆放的龙床,正好在房间的中心点,这是他昨天折腾一晚上的结果,也是对那道意识的无声妥协。
“来人,移床。”孟惊蛰再度鼓足干劲。
赵宣低着头,额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扬声喊了人来。
龙床被移到横着摆放后,这些人立马退了下去。
赵宣见孟惊蛰躺下后,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寝宫,但却也没有去休息,而是老老实实的等在殿外。
“师父,陛下今晚应该不会折腾了吧。”小太监凑到赵宣身边说道。
赵宣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倒是旁边另一个小徒弟,没忍住抱怨道:“师父你说,这陛下不去折腾后宫那些娘娘们,一个劲的折腾我们这些阉人做什么。”
“慎言!”赵宣陡然变了神色。
小徒弟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
赵宣说道:“御前当差,一要管住手,二要管住嘴,管住嘴比管住手还要重要!”
两个徒弟立马点头如捣蒜。
几人在殿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宣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朝着身边人说道:“都起来吧。”
一群人立马爬了起来,紧接着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孟惊蛰见呼啦啦走进来一群人,立时皱眉,说道:“朕不是喊你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进来。”
赵宣一愣,他恍惚间想起来,刚才孟惊蛰似乎说的是让他进屋,并没有喊人移床。
赵宣刚想告罪求饶,孟惊蛰就说道:“罢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也移床。”
赵宣心底松了一口气,立马招呼这些人。
这些人虽然才被折腾了昨天一晚上,但此时就已经像个熟手一样了,上前来将龙床抬了起来,都不需要孟惊蛰额外进行指导,就能将床移到一个正正好的位置上。
孟惊蛰看着如今龙床这个摆放位置,心下怎么看怎么舒服。
“陛下,不知您唤老奴进来,到底是有何事要吩咐?”赵宣问道。
孟惊蛰想要克服自己的毛病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克服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此时他只想睡个好觉,便决定短暂的再度妥协一下,便指着屋里那些摆件,说道:“你让人全都收起来,一件不留。”
“一件不留?”听了这话,赵宣再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陛下,全都搬走了,那这殿中可就显得十分……简朴了。”
赵宣想了半日,才想出来“简朴”这个形容词。
孟惊蛰却半点都意识不到他的良苦用心,而是用力点头,说道:“对,一个都不能留。”
孟惊蛰的态度十分坚决,赵宣无奈,只能又让宫人们帮忙搬东西。
等到东西被搬完,整个寝宫里顿时变得空荡荡了。
孟惊蛰看着这一切,心底的不适感虽然稍稍缓解,但却也没能完全消除。
“陛下,老奴就在门外,若还是有吩咐……”赵宣轻声说道。
孟惊蛰点头,但很快又想到殿外那个环境,便说道:“你别出去了,让人搬个小床睡在那里。”
赵宣却一脸受宠若惊,说道:“陛下,老奴怎么能在这里睡床,这于理不合。”
这是皇帝的寝宫,能在这里睡床的,只能是皇帝皇后,就连妃嫔都不能夜间留宿,赵宣一个阉人,自然不敢犯这样的忌讳。
孟惊蛰指的那个地方,虽然是偏室,但却也是那个房间的中心。
赵宣努力劝说孟惊蛰,表明自己只要在床榻坐一坐就好。
孟惊蛰却是一意孤行。
赵宣拗不过他,只能含泪受了这份恩宠。
小床刚刚在制定位置安放好,孟惊蛰就皱起眉来。
赵宣以为他后悔了,心下想着一会该怎么告饶,岂料孟惊蛰只是指挥着其他人,给这床移了个位置。
从房间中心,移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赵宣以为这已经结束了,谁知孟惊蛰刚刚躺下去后,又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赵宣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满脸纠结,但直觉却觉得似乎跟自己躺的这张床脱不了关系。
果然。
“这床,还是移回去吧。”孟惊蛰说道。
赵宣立马喊人进来。
再度移到正中心后,孟惊蛰这次终于像是完成了一间大事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躺了下去。
赵宣见他安分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是赵宣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他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的听着孟惊蛰睡觉的声音,确认皇帝已经睡着之后,赵宣才能小心翼翼的躺下。
临睡前,他心里还在胡思乱想,暗道都说陛下是个暴君,可他来了这么久,也没见陛下有什么暴君行为,甚至上一任大总管出了事,也只是提前荣养,并没有丢了性命。
而今晚皇帝又如此体恤,给了他这样的殊荣,赵宣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孟惊蛰的折腾是件麻烦事,反倒觉得孟惊蛰是个非常仁慈的皇帝。
孟惊蛰好不容易向环境妥协,此时却也没能睡个囫囵觉,他心里一直想着,那些摆件此时正十分孤独的待在宝库中。
一想到原本成双的好东西,此时只能形单影只,孟惊蛰心里就不舒服极了。
但另一半的东西此时放在赵深身上,他此时也不能强行去拿回来,孟惊蛰越想越难受,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虽睡得迷糊,但梦境却十分真实,真实到他想要吐出来。
梦里是无数他十分眼熟的摆件。
这些摆件像是长了嘴一样,一个个全都围着孟惊蛰,先是念叨,但很快就变成了哭泣。
明明是物件,却哭声如嘤嘤嘤一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梦里孟惊蛰逼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些单只出现的摆件,但很快耳边响起了一个让他熟悉的声音。
“哥哥,我好疼呀。”
孟惊蛰听到妹妹的声音,立马睁开了眼睛,很快,他就看到面前一个半边脸被人削去的小姑娘。
“哥哥,我的脸去哪了……”孟小甜哭着说道。
孟惊蛰旁的还可以不管,但妹妹却能不管,闻言便什么也不管了,朝着她说道:“我这就去找你的脸。”
“我也是。”
“我也是!”
这些摆件们趁势围了上来,对着孟惊蛰吵个不停。
“都有都有!”孟惊蛰一边喊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此时天色还未透亮,他只觉得十分心慌,看着空荡荡的寝宫,他就忍不住想到宝库里那些形单影只的物件,甚至还想到孟小甜梦里丢失的半张脸。
孟惊蛰越想越觉得心慌,想要将东西拿出来的欲望,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
赵宣觉浅,猛进这个和有了动静,他立马就醒了过来,很快便点了灯举着到了孟惊蛰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