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淑芬甩了甩头,调整情绪,把这些抛在脑后,站到宣传栏前抄起安全文稿。宣传板上的纸是贴上去的,有的地方软塌塌,下面浆糊透了过来,写起来不得劲。她的字迹有点变形,好在框架神韵还在。
不知写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右肩有点酸,无意识捏了捏捶了两下。
“累了就休息会。”
杨毅的声音猛然从后面传来。
庄淑芬全无防范,后颈像炸毛了一样,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不知什么时候杨毅竟站到了她背后。
庄淑芬心脏开始乱跳,胡思乱想。
他到底看了自己多久?自己在他面前没做什么不雅观的模样吧?她刚刚捏肩是不是被他全程看到了?
庄淑芬转头。
对方正打量着她的字。
“你的字……”
庄淑芬有些在意对方的评价。
那个年代青年日常活动不多,练硬笔书法便是其中一项,一伙人会比谁的字写得有型有神,庄淑芬自己也常练,但不知在杨毅眼中自己的字究竟如何。
“学的庞中华的?又带了点欧体。”
男人评价。
庄淑芬吃惊,升起一点佩服。
太准了。
庄淑芬平视向右,杨毅那边的宣传文字已贴上栏板,是他自己写的,字迹工整漂亮,比自己的还有功底。
怪不得能负责宣传这块。
“写的不好。”庄淑芬谦虚道。
“不,”杨毅目光凝视宣传栏文字,像是想起什么,唇角泛笑,“写得很好。”
对方说得很慢。
像话中有话。
庄淑芬一时捉摸不透杨毅的意思,有觉得对方意有所指,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的茶,我父亲很喜欢。”
待细细品出对方是什么意思,庄淑芬心像炸开一般。
把姑娘家给的回礼提回家……
太、太……
还拿给他的父亲喝?他怎么解释那盒茶的?
庄淑芬脸如火烧。
早知道她要带给他父亲,她就该再准备得庄重些。
杨毅整理着刻刀笔尺。
“我不喜欢吃饼干。”
“不过……”
男人顿了顿,抬眸。
庄淑芬跟着顿了一下。
“你送的那袋我吃了。”
庄淑芬感觉她的心又被枪猛打一下。
这男人好会。
老是把自己的心搞得一上一下的。
她像被烈日晒得晕头转向,手软脚软,头顶又传来杨毅的声音。
“你脸又红了。”
“这次还是热的?”
她恨不得钻进地下!
宣传工作预计三天,接下来几天,广播响起庄淑芬不用再进车间,直接去宣传栏那就行。
广播播放十五分钟,厂铁门打开,八千名工人戴着红橘黄蓝白色安全帽或步行或骑着自行车像海潮一样奔涌入厂,她和杨毅两人在宣传栏前目睹这一人潮盛况。
不少人路过宣传栏时眉眼打趣,庄淑芬不好意思,但她发现杨毅却面色如常,举止自如,还却让她靠近一点,别被自行车撞到。
庄淑芬心想,大家是上班路线怎么会撞到她?
结果真有一个自行车车闸失灵,差点擦到她。
她第一次看到杨毅发那么大火,吓得对方身体抖得跟筛糠似得,惊魂未定,连连向她道歉。
快到中午,杨毅让她停下手中的活,带她去食堂。
宣杨毅特别会统筹,提前十分钟就带她过去了。两人到食堂,食堂空无一人,座位多多,再也会没位置吃,想坐哪就坐哪。
食堂空荡荡,饭香四溢。
打饭窗口后的老师傅们在忙碌,戴着白色厨师帽,用铁勺给一盘盘巨大的铁盘装盘。
饭菜都是热的。
不像平时从氨厂过来,食堂早就人挤人排队排好久,她喜欢的菜有时都被打光了。
杨毅挑了处比较偏但离打饭近的桌位。
庄淑芬也觉得那里好,托盘端得手腕不会酸,汤汤水水也不容易洒出来。等坐到那个位置后发现那里还通风。庄淑芬抬头一看,自己正在食堂为数不多的通风口下方,叶子在里面转。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过这个位置?”
杨毅夹了两筷子菜,吃了两口,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我明天再带你过来。”
正正常常的语气。
庄淑芬却脸红心跳起来。
她赶紧扒了一口饭。
大检修的免费餐券庄淑芬往常只能点一份蒸肉或一份炸鱼,可这两样都是大菜,选来选去让她左右为难。
杨毅直接把他的餐券丢过去。
“选什么?都点上。”
像中了大奖,于是她每样都能吃到!
庄淑芬原本不爱跟人共餐,学校朋友、平日同事一起过来,她也要各吃各的。
庄淑芬担心自己会不会作了点,结果杨毅另外拿了两个碗、一双公筷,夹了一半蒸肉炸鱼到新碗。她那份明显多一些。这么多年的问题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你怎么搞到多的碗的?”
她们平时怎么拿不到。
“食堂师傅给的。”
“他们为什么给你?”
这个杨毅好像有通天本领,又会组织活动,跟露天音乐台上的那些人有交情,还会做美工宣传,跟食堂大厨们的关系竟然也不错。
对了,很多人还给他写过情书。
正在吃饭的杨毅顿了顿,似笑非笑,眉下黑眸一抬。
“想知道?”
“恩。”这有什么不想的?
杨毅眼皮一掀,喝了口汤。
“知道了,可不许对我有非分之想。”
嗯?
她为什么会有非分之想?
杨毅喝完汤,缓缓放下碗,这才正眼瞧了她一眼。
“他们,想让我做他们的女婿。”
又埋头,继续吃。
庄淑芬品了一会,品过神来。
“你……”
她的脸顿时又红又臊。
这人真是……
还□□裸的说出来。
什么叫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8点前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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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电影
庄淑芬拿她往日听到的那些传闻问他。
“你们之前湖南三日游好玩吗?”
“张家界很不错,湖南米粉宽的细的圆的都有,湖南人爱吃辣,米粉里加一点辣,比食堂好吃。”
庄淑芬心驰神往,手中的筷子也慢了下来。
杨毅吃了两口饭,才状似随意。
“下次把你叫上。”
他看了眼庄淑芬。
乌发微卷遮住她小半张脸,但雪白的脸上却泄露出一丝丝喜悦,是按耐不住的喜欢。
他们在崇城,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但年轻人的天性就是想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万里风光。
“那我又要回礼了。”
庄淑芬小小声。
杨毅垂眸,面上不显,心中闷笑。
他喝了口汤。
“我爸,很喜欢你送的礼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庄淑芬有种自己被表扬的错觉,但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回礼是回给杨毅,被他父亲喜欢,是怎么回事?
两人吃完午饭。
食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嘈杂起来。
不少人见氨厂金花跟杨毅坐在一起,又交头接耳,投来异样好奇的目光。庄淑芬有点坐立不安,她不喜欢太高调。
杨毅站起来:“走吧。”
庄淑芬点头。
两人离开座位,在人群的注视下,往食堂门口走去。杨毅将衣服交给她:“等我一下”,庄淑芬替他保管外套,不多久,对方竟端来两碗绿豆汤,庄淑芬一阵惊喜。
两人拿着绿豆汤,边走边喝。
“饭后还有绿豆汤?”像加餐。
“他们没有。”
那就是只有他俩才有。
“你怎么知道食堂有绿豆汤的?”庄淑芬好奇。
杨毅低头喝了两口,唇角含笑。
“你又想知道?”
庄淑芬立刻回想起先前杨毅说的那个他们都想他当他们女婿那个原因,连忙:“不想了,不想了。”
她可真怕杨毅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来。
到头来弄得又羞又躁的那个人还不是自己。
杨毅看着庄淑芬被自己逗得脸微红直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闷笑了两声,他仰头一口喝完绿豆汤,才揭开谜底。
“各分厂每天的绿豆汤、酸梅汤就是在食堂煮的,再由车间办事员拖回去。”
庄淑芬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酸梅汤也是?”
她欠死酸梅汤了。
杨毅替她把喝空的绿豆汤丢了。
“一般的酸梅汤不怎么好喝,要加了冰块,再加点桂花那种,夏季最佳饮品,包你喝得浑身爽透,喝了还想喝。”
庄淑芬被他说得馋虫都勾起了了。
杨毅擦了擦手,看了她一眼,不经意状。
“改天带你来喝。”
“亲手给你做。”
庄淑芬崇拜:“杨毅,你怎么什么都会?”
杨毅黑眸闪了闪,看了看她。
“也不是什么都会。”
“真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庄淑芬好奇追问。
“你猜。”
宣传栏从空白一片变成大检修防火防电动员大会。
庄淑芬看着满满的宣传栏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上面很多安全知识都是她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看似简单,实则还是挺吃力的,胳膊要一直悬在空中,还不能写一丁点儿错字。难度程度可想而知。
边边角角还有她画的兰花草木,是她自己的创意,让平日严肃的宣传栏多了一份女性的细致。
夕阳落满工厂塔房,折射在塔尖钢板上暖红明亮。
她就借调出来三天,明天就要回车间,庄淑芬心里生出点不舍。
杨毅的侧面在光线中阴影分明,整个盐碱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有才华又有能力的风云人物。
他感谢她,说她办事认真负责,是名好同志。
庄淑芬听在心里,这些是对她的肯定,可是又有一个声音悄悄在说,她最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连她自己又懂又不懂自己。
却偏偏希望别人能懂。
庄淑芬脚步有些落寞地回到车间,她今天还特地穿的新的白皮鞋,带着点坡跟,她上周搭车去大武汉买的。王姐见了就想试,她连忙把新鞋抢了回来,别把她新鞋撑大了,但杨毅竟发现都没发现。
车间小陈王姐在等待最后下班几分钟,两人眉飞色舞,聊个不停,小陈从办公桌抽屉摸出一把粉色塑料梳,一下一下梳着她的麻花辫。时下梳子都是塑料做的,不是红的就是粉色,颜色有点艳俗。
王姐眉眼一飞,略带羡慕,“哟,今晚又要约会,去看电影对吧。”
小陈嘴上说:“别瞎说。”脸上却一片骄傲。
王姐眼中艳羡:“听说今晚厂里要放《少林寺》!”
厂里虽然有豪华的俱乐部,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在星星公园放映电影。那时电影是拷贝的,厂里为了照顾上夜班倒班的工人,除了傍晚放,有时也会在午夜十二点放。
“听说这次电影是彩色的!”王姐聊起了劲,一屁股坐到小陈边上。
庄淑芬没有心情,随她们聊。
“可不是。”小陈仔仔细细地梳好辫子,她对自己的头发非常在意,小陈把梳子放回抽屉,回忆起碱厂男告诉她的那些知识,“以前电影都是黑白的,这是第一次彩色,听说杨毅他们几个还骑车先去了红城看过。”
杨毅?庄淑芬耳朵一尖。
“淑芬,你去不去呀?”小陈和王姐问她。
“不去。”庄淑芬意兴阑珊,兴致缺缺。
小陈和王姐对看了一眼。
小陈:“杨毅大哥没有约你?”
庄淑芬脚往地上踢了下,闷声,“没。”
小陈:“怎么可能?”
王姐大嗓门拍着桌子,龅牙都露出来了,“就是,不可能!你俩每天在厂大门一站,站出一对金童玉女,全厂都看到了。”
庄淑芬脸红,急忙道。
“哪有,就一起办宣传而已。”
“就一起办宣传专栏?”王姐学着庄淑芬的腔调,惟妙惟肖,手指点点庄淑芬,“那他咋不找别的女的一起办宣传?”
“可能……我字写得还不错。”
王姐:“我的字还写得不赖呢!人家咋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
庄淑芬低头,扭捏。
“反正、反正,没约我看电影。”
庄淑芬嘴巴微微撅起来。
车间时钟指向六点。
夏季天黑得晚,所以下班也晚,比冬天晚半个小时。
上次过来借调庄淑芬的小伙子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