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荷又将目光调回了车窗外。
这时,于敖致电了付荷。
鉴于史棣文叉着两条大长腿封住了付荷的去路,付荷不得不留在座位上接通了于敖的电话。
于敖说,他在一条盘山路上出了个小事故。
付荷扶额:“你那刹车不灵的破面包车还没换是不是?严不严重?”
于敖所答非所问:“我有话跟你说。”
“说。”
“我要当面跟你说。”
“我出差了。”
“哪里?”
付荷实话实说:“天津。”
于敖在这点上和瞿部长不谋而合:“天津算不上出差,我过去找你。”
于敖没有给付荷说不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罗玉瑛问付荷:“男朋友啊?”
不等付荷说什么,史棣文横插一杠:“男朋友不知道你出差啊?”
付荷一抬手,拿下史棣文的耳机:“你听什么呢?”
没有,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付荷笑里藏刀:“闹了半天,你这是助听器啊?”
☆、我不谈恋爱就是了
半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后来,史棣文给就坐在身边的付荷发了一条微信:你什么时候辞职?
罗玉瑛仍如痴如醉地对着车窗外。
付荷回复道:我为什么要辞职?
史棣文:你觉得我们还能共事吗?
史棣文二连:我觉得不能。
史棣文三连:你不像你了,你把我变得也不像我了。
火车进站,罗玉瑛伸了个懒腰,付荷把握最后的时间回复道:回北京我就辞职。
天津的次级代理商派了车来接站,将罗玉瑛、付荷和史棣文三人小分队送到酒店,说稍稍修整后,再去用午餐。一人一间大床房。付荷把门一关,往床尾一坐,哪有什么“修整”可言。
一边是姜绚丽的小姑在喋喋不休:是个女孩儿。不想要?不想要得抓紧了。
另一边是大壮的蠢蠢欲动,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午餐的规格大大超标,有点儿像鸿门宴。
饭后,三人小分队来到代理商的大本营——整整两层的办公楼,格子间那叫一个密,但超七成都接了厚厚一层灰,员工寥寥无几。对此,代理商代表崔阳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说明我们有大把的发展空间。”
史棣文轻笑:“你们拿到代理权有一年多了吧?但总部没看见发展,只看见空间了。”
崔阳正要打哈哈,被史棣文抢先一步:“据我所知,你们的负责人是这栋楼的开发商之一,所以空间对你们而言不值一提,也就算不上诚意。还是据我所知,他之所以拿下我们宏利的天津次级代理权,是为了堵住他在房地产上一个小小对手的后路,换言之,他对我们宏利并无诚意可言。”
崔阳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这都是小道消息。”
罗玉瑛对付荷窃窃私语:“Steven这是有备而来啊?”
但照理说,这一趟天津之行,犯不上“有备而来”。
宏利在全国有三十余处次级代理商,哪里的运营有所下滑,总部便会派人去探探究竟。但这里头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只要你别往枪口上撞,来使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次级代理商给总部上缴的金额没高限,有低限,没必要管他是从这块蛋糕上赚来的,还是从别处赚来的,再贴补到这块蛋糕上的。
照理说,走个过场多则一周,少则三天便皆大欢喜。
史棣文还在振振有词:“你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大有损了宏利的收益、形象和发展,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崔阳只好先能拖则拖:“那不如我们明天再议?”
史棣文一锤定音:“好,过了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史棣文此言一出,罗玉瑛慌了,扯了扯付荷的衣袖:“坏了!Steven这是要打持久战?但我儿子的功课没有我辅导,会掉队的。他们被分在两个班,能给我拿两个倒数第一回来!”
罗玉瑛此言一出,付荷也慌了。
她当局者迷,被罗玉瑛这么一点,点醒了——史棣文这是要拖着她打持久战?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看两生厌了不是吗?
傍晚,于敖来了。
被司机开着黑色劳斯莱斯送来了。
在酒店大堂,付荷上下打量于敖:“不是说撞车了?”
于敖一笔带过:“擦破点皮。”
“有话跟我说?”
“嗯。”
“说。”
“说了……也怕自己会后悔。”
付荷大胆猜测:“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接受这样一个我和我的孩子,所以还是要追我吧?”
大胆猜测往往都是十环命中。
于敖没在开玩笑:“嗯,还多亏撞了个车,我觉得人在生死未卜的那一刻能把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我还是不想放弃你,不想放弃万一巧合不是巧合,万一是命运呢?”
付荷眼圈一红:“你知道你最真诚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你那句‘也怕自己会后悔’。真的,你如果信誓旦旦说不后悔,那就和放屁没两样。但你现在……现在真诚到让我觉得我何德何能。”
后来,二人就在大堂闲聊了几句。
于敖说他在等救援的时候,还拍了一组纪实,自认为登上纪实的新高峰了,回头要让付荷“开开眼”。
付荷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这就回去,明天嘿摄汇还有预约。她发自肺腑,说像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佼佼者还既有对艺术的追求,又有对生意——关键是小本生意的责任心,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于敖还说,他推荐给她的那家位于华厦路的蛋包饭要关张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于敖见缝插针:“我既然这么好,你考虑一下。”
付荷没说话。
“无论结果如何,你至少答应我考虑一下。”
“有区别吗?我一旦答应你考虑一下,就代表有结果了。”
付荷知道,此时她的“考虑”等于“后悔”,考虑于敖,就等于后悔选择了大壮。
说心里没有一丝丝后悔,是假的。
当付有余和康芸将她的牺牲当作是理所应当的牺牲,当史棣文的节外生枝一次次令她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大壮被打上了女孩儿的标签,当一个十全十美的于敖摆在她面前,她不傻,她当然知道哪一条是阳关道,哪一条是独木桥。
但正因为她不傻,她才不能说。
后悔是一个人的事。
说后悔,是让所有人覆水难收的事。
于敖离开的时候,付荷才看到他背后渗出的斑斑血迹,伤势并不仅仅是一句“擦破点皮”而已。
于敖离开后,付荷一转身才看到史棣文在大堂的前台问当值的小姑娘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二人都眉开眼笑。但这搭讪是不是也太落伍了?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问大众点评不好吗?
付荷不知道史棣文是什么时候到大堂的,但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起曾有一晚,她在他家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时间还早,便要回家。这是常有的事儿。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有时会留下来过夜,有时更倾向于回到自己的床上踏踏实实睡一觉。
二人不是恋人,谁都有拍拍屁股就走的权力。
但那一晚,史棣文对她说:“别走了。”
当时,她心里怪发毛的,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不想改变,不想为改变冒一点点的风险。
她仍要走。
后来,史棣文赖唧唧地举着根手指头说下午的时候被纸划伤了,不能沾水,让她留下来照顾他。她说又不是断手断脚,照顾个屁啊!更何况,她抓过他那根手指头对着灯照了半天,那伤口连指纹都不如!
但那一晚,付荷还是被史棣文留了下来。
夜里,她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他坐在窗口,看不清脸,但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层层拨不开的愁云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正经”的样子。但天亮后,他还是“不正经”的他,以至于她觉得她是做了梦。
总之,一个是于敖——才死里逃生却说只是擦破点皮,另一个是史棣文——手指头被纸划伤了约等于半身不遂。
付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史棣文到底哪里好了?
她到底是怎么选中了他?
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转天。
崔阳派车来,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去公司了,要带三人小分队海河游游船,五大道兜兜风,有时间再去塘沽逛一圈。
史棣文第一个拍手称赞:“好,极好。”
罗玉瑛和付荷不约而同地侥幸:对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却不料,史棣文一上车就用平板电脑打开了凭他一己之力搞定的方案,连文字带图表洋洋洒洒二十页,害得崔阳直喊晕车,晕车!罗玉瑛和付荷的侥幸也不约而同地破灭:史棣文这摆明了是说玩归玩,公归公。
那如此一来,回京更遥遥无期。
再到转天。
三人小分队再一次来到代理商的大本营,史棣文跃跃欲试,活脱脱的“撸起袖子加油干”。
付荷不为自己,也得为归心似箭的罗玉瑛找史棣文聊聊。
天高皇帝远,连避嫌都用不着,付荷直接把史棣文叫进一间会议室。门一关,二人各自一坐,离着八丈远,她看他,他看窗外。付荷直截了当:“我们把在火车上没说完的话说完。”
“什么话?”史棣文有些阴沉沉的。
“你问我什么时候辞职,你说你觉得我们不能再共事了。”
“你有异议?”
“没有,没有异议。所以我说了,回北京我就辞职。罗姐能开个视频远程辅导她儿子的功课,我总不能开个视频远程辞职吧?你让我辞职,就先把天津这边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是要回去辞职,还是要回去谈恋爱?”
付荷一愣,起身,走向史棣文,停在他面前,倚坐在会议桌上。
不等她开口,史棣文抢先一步也起了身,没给她俯视他的机会,反过来俯视她:“我没猜错的话,你要问我是不是吃醋了?错,我不是吃醋,是自私。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而且不止一点点。我们不是恋人,也就谈不上专一,我承认,我会对其他女孩子的闪光点高看一眼,但你也得承认,我对其他女孩子的喜欢都加上也不及对你一个人。但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怀了我的孩子,然后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和姓于的谈恋爱?你觉得我会祝福你?你觉得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会祝福你?”
“你还要我说几遍?孩子不是你的。”
“你一遍都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的。”
“那好。”
“什么叫那好?”
付荷也不算口是心非:“我不谈恋爱就是了。”
☆、你也有狂的一面
对于敖,付荷有说不出的抱歉。
她不知道是哪里走错了一步,以至于步步错到了今天。
虽然她从第一次见面就说她有孕在身,直到上一次见面仍对他连考虑都不肯考虑一下,但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
抽丝剥茧,她不习惯别人对她好。
付有余和康芸给她的家庭、小张和小李给她的两段恋爱,和史棣文给她的“各取所需”,没有任何一段关系是建立在别人对她好之上。能平等,她便谢天谢地。
她习惯了淡薄、付出,哪怕是没有结果的付出。
史棣文没再说什么,走出了会议室。
稍后,付荷走出会议室,罗玉瑛迎上来:“怎么样?”
罗玉瑛也只当付荷是说客。
付荷摇摇头,一笔带过。
再到转天。
付荷回北京,因为郑香宜致电她,说见网友被骗了。付荷心说这个年纪见网友是不是晚了点儿?还被骗了?倒也算一步到位。
郑香宜一个人在KTV买醉,付荷去了才知道什么叫被骗了。
郑香宜在一个交友app上交了个友,互换照片的时候,郑香宜发的不是照片,是照骗。今天,二人约在一家人均六百块的餐厅里,吃完饭,对方消失了。郑香宜对着付荷口沫横飞:“说好了他请!”
付荷旁观者清:这种小儿科的见光死,死就死吧,好过“杀猪盘”。所以说,对方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只是大俗人罢了。
郑香宜喝了酒,抱着付荷哭:“表姐,我还是想他,我还是想跟他好……”
这个他,当然是指周综维。
这时,KTV包厢的门被敲响了,不疾不徐地咚咚两声。
刚刚付荷进来得太急,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这会儿她从门缝看出去,只见是于敖。就是这么巧。于敖是和几个朋友来的,路过付荷和郑香宜的包厢,循着鬼哭狼嚎下意识看进来,只见是付荷。
付荷放下郑香宜,和于敖在走廊里不得不感慨这世界真小。
于敖用眼神指了一下包厢,问付荷:“还是为那姓周的?”
付荷一声叹息。
于敖见过周综维和程韵伊,知道那二人和付荷的表妹是什么关系,也在嘿摄汇见过郑香宜一次,但除了自报家门,一句话没说,这会儿也不便高谈阔论,只能点点头。
后来,郑香宜酒也喝了,失恋必唱的曲目也唱了,哭也哭了,吐也吐了,这会儿又进入下一个阶段——作。她说什么也不回家,让付荷给她安排节目。付荷一筹莫展。
就这样,于敖自告奋勇,说他来安排节目。
下午四点,于敖带付荷和郑香宜“改头换面”,他说稍后带她们去个聚会。付荷对聚会没兴趣,更心说有钱人这么喜欢聚会的吗?还是说聚着聚着就把钱赚了?但此时郑香宜一闲下来就会肝肠寸断,所以兴致勃勃,付荷只好舍命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