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水……也不早说, 安如海嘴里含着一大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空间就这么点大,保不齐喷到谁的裙子上头——偏偏这里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若是随便吐到地上, 也难免腌臜得很, 有辱斯文, 被皇帝知道了难免还要怪罪。
为了捍卫御前大总管的尊严,安如海横一横心, 梗脖咽了下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况且,这水甜丝丝的,但凡别往那上头想,其实也没多少心理压力。
夏桐跟春兰下意识捂着胸口,有些作呕, 牺牲太大了。
李蜜亦是瞠目结舌, 入宫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封建制度的罪恶。她有那么可怕吗, 这人宁愿喝她的洗脚水都不敢吐出来?佩服佩服!
小猴子反倒学了个乖, 原本见那溪水清澈见底, 也想解解干渴, 如今见师傅吃了哑巴亏, 只肯爬在树上, 胡乱寻些果子滋润咽喉——还不知火势几时能过去, 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
众人各怀心事间, 夏桐忽然感觉身侧有人拽着她衣裳,还以为是敦敦又顽皮了,低头看时,才发现皇帝眼皮微抬,吃力地想要坐起——适才为了方便,安如海等人连那张软榻也一并抬进来了,泥土虽然芳润,难免沾污衣裳,还是这样更体面些。
然则,这地方毕竟比不得外头寝殿宽敞,皇帝甫一醒转,就看到身侧乌泱泱围了七八个人,脸上刹那间显出呆滞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两个孩子久不见亲爹,也是思念得很,小麋鹿一般跑过去亲热。
皇帝轻轻摩挲着儿女们的头顶,一面百感交集地看着夏桐,“咱们这是在哪儿?”
夏桐简单解释了一下此刻的状况,皇帝听后没有半点不适,反应良好。
安如海心道不愧是天子,见多识广,不像寻常人咋咋呼呼的,因此积极地上前摘了两串果子供皇帝品尝,献媚一般的道:“陛下您试试这个,纯天然的,可好吃了。”
虽然洗脚水也不错,喝了肚子貌似也没事,但为表尊崇,安如海就不糟蹋皇帝了。
李蜜见皇帝熟极而流的将果子咽下,丝毫不以为怪,便知夏桐早就把见闻都跟他说了,果然长舌妇最难保守秘密。
夏桐看了她一眼,道:“这回咱们能死里逃生,寻得栖身之所,全仗着德妃聪慧。”
李蜜立刻笑容满面,连称不敢不敢,虽然若非夏桐提醒,她还想不到这点,但李蜜自然是不会将功劳让出去的——这可是护驾之功呢!
刘璋点头,“那便传朕旨意,赏德妃明珠一斛……”
接下来便卡了壳,这么多人的性命自然远非一斛明珠可比,可李蜜已是正二品妃位,无可加封,再封赏,便只能封赏其亲族——谁知道此刻朝中是什么情况?
李蜜也不想混蛋爹和那黑心肝的继母拣了便宜,忙道:“现在不是办这个的时候,陛下纵要恩赏妾身,等出去再说吧。”
刘璋于是宽宏大量的道:“既如此,朕便许你一个愿心,无论你提出什么,朕不违拗便是。”
当然,皇后之位免谈。
李蜜刚进宫的时候虽也肖想过这些,可如今那些念头早就淡了,何况,就算她强逼皇帝立自己为后,可位分可封便可废,皇后之位也并非万无一失的,她又没皇子,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保不齐被人拉下水——还是别将愿望浪费在这上头。
比起虚无缥缈的名号,她更在意实惠。李蜜这厢暗暗思量着,那边安如海则郁闷叹道:“这场火,看来得把关雎宫烧光了才罢休。”
他就觉得奇怪,虽说宫里的建筑均为木质,可一应防火措施俱全,就算哪里走了水,按理也能很快扑灭才是,何至于蔓延如此之盛?
夏桐想到一个人,可她没直说,只轻轻看着皇帝。
刘璋按着她手背,温声道:“睡吧,一觉醒来,什么就都好了。”
夏桐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看来这回就算有太后保驾护航,蒋家也难逃覆灭下场,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正好夏桐这几天操劳过度,确实疲惫不已,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枕着皇帝的手臂小憩起来。
安如海自觉地张开手臂挡在二人身前,装作眺望那树上的果子,实则是为帝妃望风。
可就算如此,也还是被李蜜看见,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秀恩爱,看来这把火没准是FFF团放的——烧死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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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宫外,蒋映月看着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火光中渐渐焦黑,连檐上的两个兽头都愈发面目狰狞,不由得笑起来,“徐文远,我说过,这火是浇不灭的,你也等它烧干?不如干脆进去收尸的好。”
常青紧紧抿着唇,手上丝毫不肯放松,“他们若有事,你也别想独活。”
刀刃又往前抵了半分,割破皮肉,蒋映月吃痛惊呼,但饶是在这般生死关头,她脸上却连半点畏惧也没有,火光迎着那张美丽面孔,何止是凄艳,简直是凄厉。她看起来就像从地底走来的罗刹恶鬼。
蒋映月笑盈盈的道:“徐文远,你不想要你的小情儿了?”
常青一愣,确实,那日两人翻脸之后,便再未见过明珠身影,难道她被蒋家人捉去了?
察觉到蒋映月有逃走的打算,常青愈发紧箍着她,“明珠在你手里?”
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勒住,蒋映月有些呼吸困难,只能艰难的道:“是……倘若我死了,你休想再见到她……”
“你……”这一刹那,常青不由暴怒,几乎便想跟她同归于尽。
蒋映月眼中露出惊恐来,后悔自己话说得太快,却起了反作用。
还好不远处两个穿着玄色官服的人快步走来,打断了二人僵持。蒋文举怒斥道:“你是谁?做什么挟持我女儿?”
冯在山熟悉宫中人事,瞥了一眼,道:“仿佛是关雎宫当差的一个太监。”
二人也是听说宫中火势才赶来看看究竟。蒋文举还以为是漪澜殿出事,及至见女儿安然无恙,一颗心方始放下,不过映月怎会落到这混账行子的手里?
不晓得这人要钱还是要官,蒋文举顾不得许多,想着先救女儿要紧,谁知蒋映月却大声朝他道:“爹,快发诏书,帝崩,请静德王入宫辅政,不得有误!”
静德王还在北边打仗呢,请他回来干什么?蒋文举倒被弄糊涂了,及至听清楚中间那两个字,登时一个激灵,冷汗津津起来,皇帝驾崩了?
他跟冯在山对视一眼,各自俱是满脸骇然,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那座雕梁画栋的建筑,还是冯在山最先醒悟过来,“陛下也在里头?”
其实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夏皇贵妃的关雎宫,之所以磨磨蹭蹭,是想着不妨多烧一会儿,让里头的人多吃点苦头,这样,皇贵妃母子得救后才会更感激他的好处。
然则听说皇帝亦在,冯在山便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的让人安顿救火——他还特意从家中运来几车冰块,这个比起水桶更省时省力,效果也好。
蒋映月却冷笑道:“来不及了,关雎宫不知被谁倾倒了几桶桐油,除非等桐油烧干,否则,你费再多的冰也无济于事。”
蒋文举震惊的看向她,原来她之前托他竟是为了这个?这下造的孽可大了,他也不晓得这些火油是用来杀人呀!
冯在山敏感察觉他的异样,“世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蒋文举暗暗叫苦,可也只能瞒着,早知道映月抱着这个打算,打死他也不会帮忙!如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跑也跑不掉了!
蒋映月轻蔑的看着父亲,“你还是听我一言,快点向静德王传信吧,再耽搁下去,只怕各地的藩王就得闻风而动了。”
到那时,朝中哪还有蒋家说话的份?
听见这父女二人一递一声,冯在山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皇帝和皇长子眼看着保不住了,这些人便想扶持新君上位,哪那么容易?
眼看蒋文举要动,冯在山忙拦住他,挑起眉头,“慢着,为何不请临江王?他才是陛下的亲弟。”
蒋映月冷冷道:“临江王虽是太后亲子,可为人风流放诞,不学无术,如何承继大统?冯大人素来圆滑,不干涉立储,如今却力保临江王,难不成觉得那位钟情于你家女儿,日后想仗着私情从中牟利么?”
冯在山脸上一红,他确实如此打算。金吉利已废,冯玉贞的王妃之位自然名存实亡,总是要返朝的。无论今后是否另嫁,可只要刘放对她的情意在,冯家便会好处多多。
可如今被蒋映月一戳穿,冯在山只好作罢,况且,刘放是蒋家血亲,蒋家却能大公无私的保举静德王,他这会子再来拦阻,倒显得别有居心。
只是,他也不甘心蒋家就此扶摇直上,这父女俩狼狈为奸,眼看已与静德王达成同盟,难不成真由着他们引狼入室?那日后怎还有冯家人立足之地?
心念电转间,冯在山沉声道:“谁说陛下已经驾崩?火势尚未消退,或者陛下万金之体,冥冥中有神佛护佑也说不定,再不济,也还有小皇子呢。”
蒋映月冷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就一起瞧瞧究竟好了。”
冯在山为人难缠,倘不亲手启出皇帝骸骨,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要看,就让他们看个清楚好了——反正,入了这火海,是断无生还可能的。
众人于是在阶下站定了,看着侍卫们匆匆救火。许是那桐油已烧得差不多了,火势的确有减退的迹象,然则,待了这么久,就算没烧死,那烟灰也足够把人呛死了。
冯在山挡了一下,心中也自惴惴,想着要不要先服个软,免得日后蒋家当道,再拿自己来杀鸡儆猴;可要他就此对蒋文举认输,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呀?
如此反复思量,始终拿不定主意,而那座宏伟的宫室已烧得差不多了,火势已完全熄灭,然而看去实在惨不忍睹——在天边浅淡的鱼肚白下,就像一具枯朽的尸骸,别说活人了,连只苍蝇都不可能幸存。
蒋映月这才满意开口,“父亲,您……”
话音未落,她便瞪大了眼,只见微弱晨光下,一行身影互相扶持着从废墟里走出,足足有七八个人之多,这怎么可能!
蒋文举也不敢置信,心想莫不是皇帝和皇贵妃的鬼魂出来作祟了——话说人变鬼有这么快吗?
及至看了近前,他才看出那的确是活人的形貌,皇帝因为病中虚弱,尚且需人搀扶。皇贵妃则是气色红润,眼神明亮,别说是刚经历一场大火了,倒像是美美地睡完一觉——这不是菩萨保佑是什么?
安如海看着呆若木鸡的蒋丞相,轻蔑一笑,将手里提着的一桶东西悉数泼在他脸上,蒋映月跟父亲站得近,因此也没能幸免。
两人俱闻到一股明显的骚臭味……什么鬼?
安如海得意洋洋道:“这回可不是仙女的洗脚水,而是你安大爷的轮回汤,蒋大人,蒋贵妃,就当咱家赏你们的,谢恩也免了吧!”
夏桐早在安如海出手的刹那,便机敏的带着孩子们撤退,顺势捂着他们的眼睛——虽然很爽,但这场景也太不堪了些,难免成为童年阴影。
李蜜不禁扶额,虽然被称作仙女是挺高兴哪,不过……她怎么不知道那洗脚水还有利尿功效?话说安如海也排得太多了吧!
小猴子悄悄跟她道:“我也帮了点忙。”
李蜜:……
看这猴儿崽子一脸得意地挺着胸脯,李蜜实在无语,这都什么人呀!她忽然很想离宫了,再待下去,自己没准也会被同化的。
第164章 赔偿
被泼了一脸秽物的蒋氏父女面容发僵, 但比起此刻受到的羞辱,更多的是猜疑:皇帝是如何全须全尾从火场里头出来的?难道真是如有神助?
冯在山看看那边骚臭无比的同僚,再看看衣衫整齐恍若天神下降的皇帝一行人, 很快便拿定主意,快步站到安如海旁边,反朝着对面呵斥道:“蒋文举,你伙同贵妃静德王犯上作乱, 意图谋害陛下,还不快束手就擒、乖乖伏诛!”
蒋文举垂头丧气, 蒋映月则轻咬着嘴唇,还没到绝路呢,静德王临走前留给她一支禁军,只待她一声令下……固然不足以用来对抗羽林卫,可护送她逃离是够了, 至于蒋文举这懦夫的死活, 她才懒得管!
然则, 蒋映月眼中的凶光甫一闪过, 夏桐便发觉了,悄悄扯了扯皇帝衣袖。
刘璋冷笑,“还想做困兽之斗?”
话音未落, 就闻甲声赫赫,夏长松率领着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至于静德王留下的人马,早已成了帐中俘虏。
夏桐看她大哥一脸神采奕奕,便知今日之事绝非凑巧, 皇帝不是说再考察个两三年、待时机成熟再把他安插到御前吗?为何这样快就成统领了?
刘璋轻咳了咳, “还不许朕有点私心么?”
夏桐:这……
走后门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不过看夏长松身披甲胄, 器宇轩昂,还真有点大将军的派头,不求他真刀真枪立下战功,拿来唬人是够了,没看蒋文举都快吓得尿裤子了么?
唯一令夏桐不满的是金吉娜居然也跟了来,还把两个侄儿也带上了,幸而静德王安排的人手不多,否则,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金吉娜见她发怒,忙悄悄上前,“别怪你大哥,是我一定要跟来的。”
脸上有些劫后余生的惶然,“一听说宫里出了事,我心里跟油煎似的,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过来看看,倘使……”
说到这里连忙住口。
夏桐却已经意会,“倘使我真个遭逢不测,也得让侄儿们见他姑母最后一面,是不是?”
金吉娜满面羞惭,嗫喏不言。
夏桐却感动的拍拍她的手背,“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并不觉得金吉娜此举冒犯,相反,金吉娜身上那种纯然不加掩饰的特质是最令夏桐钦佩的。就算她不知内情,可她能这样勇敢的赶来,就不枉夏桐素日待她的好了。
敦敦比他老子的个性活泼许多,是个天生的外交家,这会子已经和表弟表妹分享起零食来,趁机收买人心——夏桐都不知他从空间里带出了这么多果子!难怪他那肚子撑得都像个足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