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娘娘,抓周不是这么抓法……”
哪有人还带提前训练的,这不成作弊了?
夏桐一脸的理直气壮,“我知道,但既是做给外人看,自然体面些为好。”
倘若那天敦敦无意间抓了花朵或是胭脂,势必会引来一顿耻笑——她是不信什么三岁看老,可无奈这里的人信这个呀!
若是女孩子倒罢,可男孩子偏爱些花儿朵儿的,即便不被视为娘娘腔,也难免有风流浪荡之嫌——贾宝玉也不是人人都看得起的。
至于其他,算盘,账簿、银锞子这些,虽然贪财不算坏事,可身为皇长子如此就有些小家子气了,夏桐特意将这些东西放得远远的,以免有误人子弟之嫌。
至于挨敦敦最近的,当然是四书五经笔墨纸砚这些,程耀之前著的治水十方也在其中,夏桐虽略感嫌弃,但要做一个得人尊敬的皇子,一些面子工程还是装点的。
她最希望敦敦抓的便是那本二十四孝,比起满堂喝彩,她惟愿不出错就行了。与其天资早慧惹人忌惮,彰显孝道才是最保险的做法,没准还能扭转蒋太后与她的关系,一举多得。
夏桐铆足了劲儿盯着儿子,看得敦敦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哼哧哼哧往前爬去,正朝着二十四孝的方向。
夏桐心内一喜,正想着待会儿该给他什么奖励,好巩固这一条件反射,谁知敦敦刚取完那碟松子糖,便干脆利落地爬回羊绒毯上,悠闲地吃起来。
根本没多瞧孝经一眼。
夏桐:……忽然感觉好失败!
冯玉贞咯咯笑道:“姐姐,还是我来吧。”
说罢俯身拾起二十四孝,扭着腰肢弱柳扶风般的上前,她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股香味,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日日熏香的缘故,清淡又十分好闻,别说大人了,便是小孩子嗅到那股幽香也觉心旷神怡。
虽说这不失为个好办法,用香味来训练人类幼崽也属常事,可夏桐的心还是稍稍提了起来——若冯玉贞一举成功,岂非更反衬出她这位母亲的无能?
那她丢脸可就丢大了。
幸而敦敦继承了他爹的高冷范儿,任凭冯玉贞这位老阿姨如何诱惑,他总是不为所动,自得其乐玩着夏桐命人新制的布偶。
冯玉贞举得手都僵了,也不见这熊孩子对她假以辞色,只得铩羽而归——她毕竟没有富江那样男女老少通杀的本事。
夏桐见她一脸挫败,安慰道:“没事,他还小呢,哪懂得分辨美丑。”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松快,在冯玉贞衬托下,自己好像也不那么失败了。
冯玉贞却幽幽道:“刘家的男人都不识货……”
夏桐:……
敦敦才多大呀,冯玉贞硬要去讨一个一岁儿童的喜欢,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再说,她不是有刘放么?虽然这对也是孽缘,不晓得能否修成正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夏桐让人将一地的杂物收起,正踌躇要不要去请皇帝来用晚膳,因最近事忙,皇帝来关雎宫也不定时,若贸贸然就将饭菜准备好,冷了便不好吃了。
何况还有冯玉贞在,不留她用饭也说不过去——这人倒像是算准了时辰似的。
正迟疑间,安如海匆匆进来通报,“陛下来了,宸妃娘娘您准备接驾吧。”
夏桐只来得及换了件衣裳,皇帝便已到跟前,她急忙俯身下去,“妾参见陛下。”
刚弯了个腰,皇帝便拉着她起身,“你有孕在身,无须顾虑这些小节。”
一旁的冯玉贞则结结实实行了全礼,无论何时,她的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哪怕在火盆边坐了半日,脸上也一滴油汗都未出,依旧娇媚动人。
夏桐看她打定主意要赖这一顿饭,只好自认倒霉,虽说添双筷子不怎么费事,可有冯玉贞在,一家子势必说不了悄悄话了。
刘璋瞥她一眼,淡淡道:“冯婕妤。”
冯玉贞以为皇帝要亲自留她用膳,激动得每一个毛孔都战栗起来,活像被星探发掘的素人,“妾在。”
然而皇帝的话却冰冷无情激碎她的幻想,“母后传召,你往宁寿宫去一趟罢。”
冯玉贞:……
一时间倒疑心是皇帝赶她走的托辞,可君无戏言,皇帝好好地撒这个谎做什么?若是真的,她不去可就得罪了太后。
只好灰溜溜告退,“诺。”
刘璋这厢才来到夏桐跟前,在她脸上使劲揉搓了几下,“朕瞧瞧,又圆润了不少。”
夏桐抗议:“那是水肿!不久便会消的。”
打死她也不肯承认好不容易减下来的身材再度陷入发福的境地——说来这都是谁害的?明明一副肾气不足的模样,偏偏就能一发入魂,夏桐倒怀疑皇帝才是喝了灵泉水的那个。
说起灵泉水,她本来想用这个当做诱饵来试一试,看能否让敦敦在周岁宴上好好表现,但又担心对敦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只得作罢——尽管从王静怡那婶娘家的孩子来看,灵泉水理应是无害的,不过那孩子毕竟也只十岁,想要从长远看,还须多观察几年。
刘璋见她脸上愁眉紧锁,心里便知大概,且因方才接驾匆忙,夏桐没来得及将那几本经书藏好,刘璋从床底下一眼看到那本二十四孝,不禁哂道:“你成天不出门,也不来看朕,原来就为忙这个?”
夏桐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又跟儿子较上了劲,揉了揉肩膀叹道:“我还不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
若敦敦抓周抓着什么不该抓的东西,丢脸的不也是皇帝么?子不教父之过,就算敦敦还未开蒙,那也是他生的,皇长子不成器,说出去那些藩王又该蠢蠢欲动了。
刘璋不露声色道:“朕看你倒是小题大做,他是朕的长子,谁敢轻视他?若有人背后传这种流言,只管押进暴室,再拔了那人舌头,这宫里的人才知道教训。”
皇帝平素很有机心,也擅长绵里藏针,可唯独在涉及家人的问题上就过分简单粗暴了,夏桐亦只能扶额——看他这个样子,自己一时还真不敢要求什么,本来因为与日俱增的盛宠,自己便有沦为妖妃之嫌,若还撺掇着皇帝要这要那,杀伐决断排除异己,那皇帝也成了妥妥的暴君了。
加之她嫂子金吉娜产期将至,夏桐也是个双身子,如今还是求稳为妙。
她去看儿子,敦敦见了皇帝倒很欢喜,嘴里还呜呜哇哇念着“父皇”,除了有些吐字不清,态度还是很招人爱的,至少皇帝看着很满意。
就是他手里把玩的东西……夏桐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等她认出那样物事,整个人都快石化了,“这是……乾元殿内的玉玺?”
刘璋面上反倒若无其事,还嫌她大惊小怪,“抓别的,不如抓这个,朕倒要看看谁还敢议论。”
夏桐:……
人家是不敢,可她也不敢呀——乖乖,这块印是能瞎玩的吗?
第122章 人话
夏桐被皇帝如此轻率的举动吓得心跳过速, 又怕小孩子手上没轻没重再给摔了——虽说玉玺不见得如此脆弱,可玉质再坚硬又能坚硬到哪儿去,昔年王政君那块传国玉玺不就摔缺了一个角?
夏桐赶紧从敦敦手里夺过来, 一面责备皇帝,“您也是, 这样东西是能给孩子玩的?他们不懂事,您还不懂事?”
不自觉的带上平时教育敦敦的口吻, 等回过味来, 夏桐急忙低头——训老公可不能跟训儿子似的, 尤其面前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还好皇帝不曾多想, 只淡淡道:“放心,真正的玉玺还在乾元殿, 这块不过是仿制品。”
夏桐低头瞧了瞧, 果然色泽光鲜许多,不比那块永久了的黯淡,应该是用当下时兴的玻璃另外雕琢了一块。
但也不是能闹着玩的,玉玺的价值并不在于本身,重要的是象征意义, 可能在皇帝看来它跟普通玩具没两样, 但保不齐有人会发散到储君之位上去。
夏桐可不想孩子早早被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
她盯着眼前男人, “陛下,抓周那天您不会真把它摆出来吧?”
无论真假,这东西的威力都太大了,想到众目睽睽下敦敦笑盈盈举着玉玺的模样, 夏桐就觉得心脏快要停止——从他对这样东西的熟悉来看, 皇帝没准早就开始训练, 这男人真是!
刘璋点了点她的脑门, “再说吧。”
夏桐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已吃准自己性情——她若想劝皇帝打消计划,这段时日就必得仔细讨好他,哄得这位爷龙心大悦,他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她这是嫁了个什么老公呀?夏桐叹息着,觉得心真是累。
*
冯玉贞来到宁寿宫中,想着若皇帝故意骗她,这笔账她定得记上,跟皇帝算不清那就跟夏桐算,谁叫他们夫妻一体?
谁知蒋太后见了她却无二话,只从容招手,“你过来。”
看来真有事同她商量。
冯玉贞便琢磨起来,难道蒋太后又想用她来分夏桐的宠?不过现在冯玉贞对此事却不怎么热衷了,固然皇帝在她看来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山,时时刻刻吸引人去征服,可她也不想沦落为蒋太后手中的棋子。
先前经夏桐一番分析,冯玉贞深以为然,亦觉得这老虔婆没安好心。太后心中只有蒋家,纵使抬举了她,又岂会容她超过蒋姓嫔妃的地位?冯家跟蒋家又一向不对付,只怕借力不成反受其害。
她是想当宠妃,但更想凭自己的力量做个堂堂正正的宠妃,而非处处受人挟制。
计议已定,冯玉贞便笑道:“不知太后召妾有何事?”
心里打定主意,无论蒋太后如何威逼利诱,她这厢只管打太极拳,她不乐意,蒋太后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不成?
谁知叙了半天家常,蒋太后也没露出半点举荐她侍寝的意思,只闲闲道:“下个月皇长子周岁,哀家看夏宸妃怀着孩子辛苦,想做主为她叫一班小戏,不知你意下如何?”
冯玉贞倒听糊涂了,皇长子过生辰,跟她有何干系,怎么又扯到夏桐身上来?
蒋太后看着她,“你不愿意?”
冯玉贞这下可明白了,原来蒋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安排,眼中不禁流露出狂喜——尽管是给夏桐当差,可这也是难得插手宫中权利的机会,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若这件事处理得好,日后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冯玉贞几乎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妾遵旨。”
也没问银子到哪儿支领——太后都说做东了,难道还要她自己掏钱不成?没准还能从中赚一笔呢!
蒋太后看她喜孜孜离去,方才揉了揉额头,向身侧叹道:“哀家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竟得看小辈的脸色过日子。”
夏桐的儿子过生辰,她这个做太后的还得想法设法为其助兴,蒋太后觉得古往今来都未必有自己这样宽容善良的婆婆。
常嬷嬷陪笑道:“就当是看在陛下的面子罢哩,再说,不过是请个戏班子罢了,花不了多少钱,您老人家也能得一乐,不是皆大欢喜么?”
蒋太后爱听戏,这么一想倒还挺划算的,“也难为碧兰,既周全了夏氏,也周全了哀家。”
常嬷嬷笑道:“大小姐如今也算是想通了,您呀,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罢。”
不管从前有何隔阂,蒋碧兰这回可做了件大好事,主动出来弥合蒋夏两家的关系,且还是冯玉贞牵线,这就等于把冯家也交好了。若真能将以往的账一笔勾销,这宫里总算能和和美美过日子了。
*
蒋太后地位在那里,自然不会赖账,一早就命内务府批了银子下来——她老人家自然不会动用自己的私房,名义上虽说是她做东,可钱还是公中出的。
公中的钱就不怎么好贪了,而况蒋太后还专门派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嬷嬷过来盯住,冯玉贞每一笔钱如何支出如何动用都在人眼皮底下看着,实难做得了手脚。
冯玉贞背地里骂了好几回死要钱的老巫婆,当面却也只能客客气气的,非但不能贪污,还得拿些体己出来打点下人,冯玉贞看着日渐干瘪的钱袋,心里着实犯愁。
她最近忙着搭建戏台组织戏班子,抽身不暇,往关雎宫来的时间便少多了。
两人再见面时,夏桐便闲闲问起,“太后为什么让你做这件事?”
说起来冯玉贞不过是个婕妤,上头三妃不说,便是萧修仪穆修容两个嫔位也比她强,蒋太后这么越级下诏实在略显突兀。
冯玉贞看夏桐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来气,她是为了谁才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位倒好,还有空来损她。
遂没好气道:“自然是看重我。”
不提家世,就个人能力她也比萧婉婉穆欣欣那两个蠢货强多了——只不过她过分出众的容貌常使人忽略这一点,以为她是个胸大无脑的花瓶。
想到此处冯玉贞又得意起来,还好有人慧眼识英雄,否则她这份管家之才恐怕得埋没了。
正沾沾自喜间,却见夏桐笑眯眯望着她道:“你怎么不想想,也许还有别的缘故,譬如,找戏班子是你的强项呢?”
冯玉贞的脸顿时黑下去,出身是她难以提及的痛处:她那个娘到底是小户人家的贫女还是卖唱的流莺,这可是谁也说不清的,冯在山接她回家时就有意模糊了这一点,进宫伺候皇帝的嫔妃怎能有个登不上台面的生母呢?戏子更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也因为如此,冯玉贞她娘这些年始终闭门不出,从不见人,更遑论抛头露面,为的就是免于猜忌。
但再怎么粉饰太平,它就像一根刺始终堵在喉咙里,针扎一般的难受。冯玉贞脸上乌云压城城欲摧,心知夏桐的提醒有一定道理,嘴上却只道:“我不管有什么门道内情,总之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交代,你若不喜欢,亲自去回太后就是了。”
生气的挪过身子,心道爱谁谁,你不高兴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夏桐难得见冯玉贞表情管理失当,心道她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可爱——美人总是宜喜宜嗔的。
她也不深究,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心想凭蒋太后的个性很难主动向自己低头,多半是有人出的主意,蒋太后才顺势下台阶——她那两个侄女会有这般好心么,还是,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