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没再说下去了, 但他话后面的隐藏的含义两人却都是懂得:我现在要是进去,那我不就完犊子了吗?四贝勒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四?”
正犹豫着要不要头铁地往里冲一下, 胤禛就突然收到了来自皇阿玛的亲切传唤。
“儿臣参见皇阿玛。”
“进来吧。”
“是。”
刚刚还在想尽办法要进这个偏殿,现在得了皇阿玛的召唤可以随意进入时,胤禛心中却突然生了胆怯的心思。
不过这种胆怯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 胤禛很快就将它抛到脑后, 并且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偏殿里的场景并没有他想象出的那么血腥, 不过太子二哥此刻正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阿玛坐在最上面将一只腿搁在了桌子上, 看上去气得不轻。
“儿臣见过……”
“起来吧,别见过了。”因为太子的脑残脑回路,叶落不可避免地迁怒了胤禛这个无辜的吃瓜群众,“你怎么过来了?朕让你写的东西你写完了吗?”
“儿臣已经写完了。”
“嗯,不错。”叶落轻轻点了一下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不断起伏着的胸膛让自己的呼吸更顺了一点,“那朕问你,你把这些人具体分成了几种?”
“回皇阿玛的话,这欠了债的主要是三种人。”胤禛很是隐晦的瞥了一眼太子后才缓声开口,“一种是俸禄低,入不敷出的四品以下的京官,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借款,这是我们要拉拢的人。一种是那些资格老的大臣和功臣,他们平时吃穿用度铺张浪费,因为用度过大所以借款,这是要着重打击的一部分人。剩下的一部分人就是那些跟风借钱的人了,对待他们只需要杀鸡儆猴就可以收回欠款,不是很麻烦。”
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说完之后,胤禛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抬头看了一眼叶落。
“你听听,你这不是很懂嘛!”叶落很是满意胤禛的回答,因为胤禛的回答已经跟自己心里想的标准答案八九不离十了,“做事情就是要这样,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解决,不能一下子将所有人打成一杆子,不然他们团结起来拧在一起就会很难解决。”
“皇阿玛说得对!”胤禛一脸赞同的点点头。
叶落:……
你这拍马屁的方式或许有些简单粗暴了啊!
“现在知道朕说的是对的了?那你当初怎么那么蠢,嗯?”
“儿臣当初只是太着急了。”胤禛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太子。
想当初,自己之所以失了分寸想要速战速决不就是因为他的太子二哥在他后面拼命扯后腿吗?
他在这边拼命追还款,太子二哥却“主动”卖官帮人还款,最后甚至还提出了让所有官员分期两年还款。
太子二哥落了一个好名声,他却把人得罪遍了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
而如今过去几年了,那些人的欠款……不用说,到现在都还没还清……
他之前纯粹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还有呢?”
嗯?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
胤禛心下一跳,眼睛扫了一眼听到皇阿玛这句话后脸色就迅速变得灰败的太子二哥,心下顿时了然。
看来二哥,这是又气到皇阿玛了?
“你不说,朕替你说!”叶落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胤礽跟前停下,“因为你嘴上所谓的仁德!”
“该仁德的时候不仁德,该残酷的时候不残酷,现在竟然还让朕放了索额图?你知道索额图是谁吗?啊?”
其实,在太子过来见他,问他能不能放了索额图的时候叶落以为胤礽说的是让他不要对已经死去的索额图太过苛刻,给他一个体面。
但当胤礽说出自己从咸安宫转移到宗人府见到索额图的时候,叶落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现在是康熙四十七年,按照历史上的记载,索额图早就已经死了,他刚好看过这一段历史所以记得很清楚——索额图是被生生饿死在康熙康熙四十二年的。
但现在索额图他还没死,甚至还能传话给胤礽让胤礽把自己救出去……
这一切的一切不能不让叶落心惊胆战,他的脑子里一瞬间涌现出来无数种可能性,精神因为高度紧张而异常脆弱,而在这个时候又听到太子百般向他解释索额图这个人有多么好,曾经对他有多么忠诚的时候,他的脑子砰的一声就炸掉了。
“对朕忠诚?他都差点举兵造反了你说他对朕忠诚!”
叶落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游魂一般看着自己生气地质问太子,问他你究竟把朕当你阿玛还是把索额图当你阿玛,看着他自己努力深呼吸平复他自己的心情不让这种糟糕的情绪占据大脑。
上了年纪的人,都生不得气,不然容易被气晕过去,到时候往地上再一倒,还能不能睁开眼睛都很难说呢。
不过现在,他的气倒是顺了,脑子也冷静下来了。
他其实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他的出现就是那一只误入南美洲亚马逊河的那只蝴蝶,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引起了两周之后的一场龙卷风,他在这里做了这么多事引起一些不同也是应该的。
是自己太敏感了,因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才表现的……唔,康熙了一些?
“说话。”
叶落站在胤礽面前将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不说是吗?”叶落转过身又慢慢的回到了自己座位,那刚刚因为未知的一个变数引起的恐慌已经完全被他压下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为了这些事儿担忧。
“刚刚不是还口齿伶俐的对朕说索额图有多好吗?”
可任凭叶落在上面说什么,跪在下面的胤礽却仍然是一言不发,就像今天早上叶落初见他一般,固执又倔强。
淡定!叶落!不要生气!这不是你的儿子,你不要代入康熙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啊拜托!
叶落闭了闭眼睛,在脑海里拿着小棒槌疯狂地捶了自己一顿后才让怒火有些上升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这不对劲,因为他刚刚竟然同原本的康熙共情了,他替自己觉得生气和委屈,可这是不应该的。
毕竟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利用而已,这些儿子能tj的就tj一下,不能tj的都跟历史上一样关进去,他是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儿伤心分神的。
心中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叶落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一些,他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现在的局面,觉得自己要是这么快打脸把胤礽送回原本的人生轨迹有些——怎么说呢,丢人。
但看今天这样子,让胤礽这人主动出来说一句话是不可能的了,要不自己就强行给个台阶,管他下不下先把这件事给捎带过去,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朕刚刚气急了,口不择言说话不好听,朕向你道歉。”
胤礽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脸颊旁还挂着两行清泪。
叶落:……
淦,忘记他是一个爱哭鬼了。
不过,说到哭的话,更伤心的人应该是他这个“老父亲”吧?
“起来说话。”
胤礽抽噎了一下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胤禛犹豫了一下挪到他跟前递出一方手帕。
胤礽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胤禛,直看的后者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时接过了手帕,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谢谢。
胤禛:哈?
什么?谢谢?我没听错吧?二哥竟然也会说谢谢?
胤禛真想来一句二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但现在这场景……还是算了吧。
“朕理解你想救他的心情,但你理解过朕吗?嗯?”
虽然有了打算给个台阶让人下,但是他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把索额图放出来也不是不行,但——叶落看了一眼胤禛,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索额图是什么人?朕要是把他放出来了让天下人怎么看朕?一个就差明目张胆造反的人被朕亲手放出来了,这代表着什么,啊?”
“你担心索额图在宗人府被饿死,那你有没有想过朕会因为你今天这句话被气死?朕以前听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朕当时还不信来着,但朕现在信了!”
“就因为他哭着对你流了两滴眼泪你就心软了?那朕要是哭着对你说朕后悔有了你,那你是不是要一脸高兴的去送死?
“你对索额图受了一点伤就心软,那你拿着鞭子打那些太监的时候怎么就不心软?”
真的太双标了!他要真的是康熙不得气得把人剁了?这胤礽的行为不就类似于有人差点杀了你,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跑过来对你说反正你也没受伤不然就放过他吧。
excuse me?
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人出来祸害社会了?
“朕以为你被关的这段时间能有点长进,但朕错了,你没有!朕对你很失望。”
咳咳,好吧,一不小心那种想要教育一下子女的想法就上头了,不知不觉间就多说了几句,不过应该也没关系吧,胤礽不听他就当给胤禛上课了。
“不,不是的,皇阿玛……”胤礽微微抬起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儿臣,儿臣刚刚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儿臣知道索额图大人他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儿臣不求皇阿玛能放他出来,儿臣只是想让他在那里过的稍微好一点,因为那里真的很冷……”
叶落:啊?
“儿臣,儿臣其实是想把这个拿给皇阿玛的。”
胤礽吸了一下鼻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布?
叶落一脸复杂地接过了这块红布,捏了捏感觉手感像是一个玉佩,他打开红布果不其然是一个玉佩,样子很单调,一个很普通的圆形玉佩上面刻了一个“明”字。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胤礽拿手帕轻轻沾掉泪水后继续道:“这是我亲自刻的,有些丑,皇阿玛收起来放着就好。”
叶落手里捏着这块玉佩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过来找朕就是为了送这玉佩?”叶落抬起头,目光直视胤礽。
“对。”
“那你为什么要先说索额图的事情?”
“索额图的事情只是顺带一提的,”胤礽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儿臣,儿臣想把惊喜留在我最后。”
“朕并没有感觉到惊喜。”
“没关系,”胤礽自嘲地笑了一下,“皇阿玛能收下玉佩就好了。”
“如果朕收不到呢?”
“嗯?”胤礽愣愣的眨眨眼睛。
叶落依旧冷着脸,“是不是如果朕不道歉,你就不把东西拿出来?”
“你是笨蛋吗?”
但比起笨蛋这个词语,叶落更想问他一句,“你是傻子吗?”
这得多傻才能让他误会?就算他刚刚因为蝴蝶效应的事情上头了敏感了许多,但你要不在那里一个劲的吹索额图吹的真情实感,仿佛他就是你的在世父母一样,他至于生气吗?
“把惊喜放在最后?”叶落对于胤礽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谁教你的?嗯?”
“可是,如果儿臣先给皇阿玛送了玉佩,再说索额图大人的事情岂不是显得儿臣送玉佩只是次要的事情,为了给他说情才是最重要的……”
胤礽的声音在叶落的注视下一点点弱了下来,最终渐渐没有了底气,于是闭嘴不言,只是沉默地,慢慢地,低下了头。
叶落:……
该死的,他说的话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但……
“那你就不会将两件事情分开说吗?好歹让朕开心一天!”
他喵的,这事情全都赶到一天去了,他从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能消停一下,这刚刚眼快就要被他混到天黑了,结果胤礽又来这么一手,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吗?
他的脑瓜子就是再灵活也顶不住这样高频率地转动啊!
“这块玉佩很早之前就做好了,但是儿臣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给皇阿玛。”胤礽咬了咬牙,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太子妃的声音,这给了他一点点继续说下去的信心。
“其实,其实儿臣那次真的不是要谋害皇阿玛,儿臣不是在窥伺帷幄,儿臣只是想看看皇阿玛是不是一个人在里面,然后……然后……”
胤礽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呜咽了一声后喉头微紧,双眼通红——他是竟说不出旁的一句多余的话了!
“然后呢?”
叶落看了一眼低下头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可能错了。
别人嘴里说出的那个人的形象,白纸黑字写下来的真相,亲眼见到的光景,这些都不一定真的,那个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在你没有深入接触到他,触碰到他的内心之前,你是不认识他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会真正了解自己。
他一向懒得思考人性这些复杂的东西,就连当初之所以学幼教也是因为小孩子单纯,天真,面对他们不需要他浪费很多的脑细胞去思考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除了会头疼一些脸上写满了“我很调皮”的倒霉熊孩子,他基本上是不用思考那么多有关于人性这个深奥的问题。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连跟他解释都只勉强说了一半的胤礽,还有那边站着的面瘫胤禛,以及此刻还蹲在府里抠脚的温柔老八,他突然有些懂康熙是怎么选的下一任皇帝了:挫折教育。
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再观察那个儿子抗压能力最强,这个想法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问题就出现在,上了年龄的康熙舍不得给甜枣了,他想自己吃到生命最后一刻。
然后,忍住没有对甜枣动手的胤禛成了人生赢家,其他两个没有忍住的人都先后扑街了。
“然后再把玉佩送给朕,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