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骗了你。”
于野收阵,沉着脸色朝二人斩来乘风一剑,常瑶只眼角余光轻扫,那剑光便在数丈之外被化解,连她衣袂都未碰着分毫。
定坤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常瑶是妖就够震撼的了,实力竟如此强悍?这境界恐怕……
宋霁雪往前一步时那锋利剑刃便割破肌肤渗出血色,常瑶无奈道:“云山君可小心些。”
云、山、君。
偶尔调笑时她也会如此称呼,但此时宋霁雪听着却格外刺耳。
“你真要杀我?”宋霁雪紧盯着她,问话的嗓音沙哑,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常瑶沉默片刻,云山君黑幽的眼眸因她的沉默而有一抹暗光闪烁,却听她轻声叹息道:“二选一,我只能选你。”
二选一。
选你。
云山君眼底那抹暗光转瞬即逝。
心底某处甚至在快速崩塌。
宋霁雪不敢想且认为绝不会发生的事发生了:
二选一,常瑶选择抛弃他。
那个曾经跟他说过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女人此刻正拿剑横在他颈间给了他最致命一击。
宋霁雪突然间充满不甘,不甘心,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被抛弃的又是他!
“阿瑶。”宋霁雪不顾利刃割破肌肤带来的刺痛,单手抓住长剑,带着狠劲紧握着任由鲜血淋漓,一步一步走近常瑶,“你告诉我,我输给了什么?”
常瑶蹙眉,宋霁雪靠近的气息更加刺激血脉的戾气,她抬首时翻转长剑压下刺进男人肩骨,妖气与恶灵将他推出数丈远。
被妖气环绕的红裙女子眉眼精致,她衣衫整洁举止优雅,抬首时不似云山夫人的骄纵灵动,而是带着几分凶戾的轻蔑。
“阿雪!”任泓替他拦住继续进攻的恶灵,又对常瑶说,“瑶妹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就算你要杀他也看在三年夫妻的份上先让他把地鬼之门封印完了再杀吧!”
常瑶不语,她看向金銮台中心,一道道黑光自天而落,让在场修者的脸色几经变换。
“三年夫妻恩情,确实应该给点时间。”妖皇从虚空黑光中走出,带着他数名心腹妖将降临西海金銮台,温声笑道,“本座追着你们人间的一只蝴蝶到此,不如在这段云山君争取来的时间里,你们告诉本座,那只背叛本座的蝴蝶在哪?”
“妖皇!”玄天教主咬牙切齿道,“这又是你的阴谋之一吗?!”
魑魅魍魉拦在于野身前,虚雾蛇再次与昆仑大阴山君交手,而妖皇慢悠悠地落在常瑶身侧,微微笑道:“玄天教主若是问云山君夫妻二人一事,那可真是想多了,昆仑神山灵息绵延不绝,清清单纯是想在那修炼几年,本座自然是同意的。”
这话一出就连任泓都有些怔愣。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妖皇这番话里的信息量足够他们同情云山君好些年。
常瑶是为了昆仑的灵力修炼。
她可能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宋霁雪才嫁给他的。
而这件事妖皇一开始就知道。
妖皇称呼她为清清,不是常瑶。
这又给了宋霁雪一刀。
你以为的独一无二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那孤注一掷、热烈滚烫的爱意都是自我感动,在没有动心的人眼里是笑话一样的存在。
宋霁雪抬手轻擦嘴角血迹,眼尾泛红地看向沉默的常瑶,她明明站在众妖之间,却又显得是孤零零一人。
妖皇收到常瑶眼角余光扫来的警告,与她拉远距离笑道:“行吧,你们夫妻二人的事你们二人解决,清清,我可是相信你能说到做到,杀云山君一事对你来说不难。”
常瑶看向宋霁雪,剑尖扔指着他:“用稚鬼吧。”
她神色认真,竟看不出半点动摇。
任泓都快要哭了:“瑶妹你认真的吗?”
“常瑶!”于野骂道,“你做个人吧!”
“其他人就跟本座玩吧。”妖皇笑眯眯道,“这地鬼之门是开是合,可就在今夜了。”
“仙首!”“宗主!”“云山君!”
面对其他修者的求助,符纪沉稳地吩咐下应对之法,始终不慌不忙,却也时刻关注着宋霁雪那边的情况:“霁雪,地鬼之门事关重要,若是封印破除,百万妖魔出世可就……”
轰的一声雷响吸引所有人和妖的注意,明月被黑云隐藏,云浪翻涌间雷光闪烁,接着又是一声惊雷落下,每一束雷光都正好落在常瑶的位置。
那雷光闪烁的瞬间竟然像某种奇异的咒纹,常瑶微怔,面色古怪。
这是只存在传说中极其难见的天劫大雷。
“你……”符纪呆愣道,“今日渡劫?”
常瑶也没想到会是今天,现在。
“快散开!天劫大雷往后范围越大攻击力越高,不小心被劈中可就魂飞魄散了!”玄天教主边喊边带着受伤的人后撤。
人们边退边惊恐地朝雷光中的常瑶看去。
渡劫的大妖,她修为竟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是……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飞升成神吗?”有修者弱声道,“她可是妖……”
大阴山君护着夫人时瞥了那人一眼:“你若是不怕被天劫大雷击中魂飞魄散,可以上前一试。”
任泓被于野抓着衣领捞回到金銮台边缘时还在喊:“阿雪!霁雪!他不要命了吗?!”
“那是我师弟老子比你还急!”于野丢下他正要冲回去,被苗莹莹拉住,双手张开拦在他身前道,“来不及了!你不能再为他不顾性命的去冒险!你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着想吗?!”
于野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被气死过去。
修者与妖怪都走了。
金銮台正中央只剩下常瑶跟宋霁雪。
天雷落下的速度很快,一道比一道更难。
常瑶问宋霁雪:“你不走吗?”
宋霁雪轻扯嘴角,话带三分嘲弄:“你不是要杀我吗?”
“若是飞升去神界后再杀我可就难了。”他朝常瑶走去,稚鬼仍旧在法阵里撑着,没被他召唤回来。
宋霁雪衣衫染血,少年时抑或是刻进骨子里的凶戾也逐渐显露,他刚踏出第一步时,常瑶眼前所见的世界又变回了当年在无咎山。
白衣剑修的身影与宋霁雪逐渐重叠恍惚,让她心生惧意。
“站住。”常瑶轻呵声,“不准过来。”
若是过来了,保不准她真就把人杀了。
宋霁雪脚步不停,他眼见常瑶皱着眉头,那张好看的脸上生出不耐,甚至隐隐带有杀意。他心头钝痛,似乎被划出千百道伤痕,那痛感却缓慢又绵长,无时无刻都在。
常瑶不仅拿剑架在他脖子上,还对他不耐烦了。
“只是为了修炼吗?”宋霁雪顶着数不清的天劫大雷一步步走到常瑶身前,与她只相隔一柄长剑的距离,那剑刃抵着他胸膛阻止最后的前进,“为了昆仑神山的灵力?”
常瑶耳边是剑阵启动的声响,往事与现实不断快速交错让她失去真实感,警惕的同时又克制不住心底早已存在十数年的恐惧。
天劫大雷正逐渐削弱她的力量,让她更易被影响。
不能败在这里。
常瑶如此想着,眼前却越发模糊。
她看见的是白衣剑修提剑走过的那瞬间,水车在他身后转呀转,可眨眼间就被万剑散成碎片。
轰
雷声越发响亮,让边缘的修者们都忍不住想要捂耳朵,每一次都心惊胆颤着。
宋霁雪不该在这。
他必须离开自己的视线。
常瑶再度迸发强大妖气,那剑刃刺破白衣入了皮肉,穿透了胸膛。
宋霁雪无视两人之间的阻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近乎偏执地问她:“阿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真的只是那样吗?”
话里有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哀求。
常瑶本该听出来的,可她被困在恐惧中,天劫大雷声声都敲打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她说:“我嫁给你只是为了昆仑灵力,我不爱你。”
雷声落处一片焦土,鲜活之物都被燃烧殆尽。
常瑶在强迫自己恢复心智时,恍惚间却见宋霁雪朝她一指,熟悉的剑阵声响起,一共九十八剑,层层叠绕,通体黑色,透着杀伐之气。
她听见一声近乎哽咽的阿瑶,却被困在充满杀意的剑阵中。
也许云山君终于崩溃,因爱生恨。
可他为何会这剑阵?
在意识模糊之际,常瑶知道她渡劫失败了。
这场天劫大雷不知为何提前太早,而她却始终被困在白衣剑修的杀阵中,从未踏出过一步。
人生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速掠过。
让她没想到的是父母与兄长们只占据了一小部分,剩下的竟全是宋霁雪。
宋霁雪带她走过四方之巅,去过天涯海角,看过万古苦海,和她在昆仑云山最高处停下——“别怕,他们会抛弃你,但我不会。”
“永远不会。”
那日春光烂漫,水车转悠带来哗哗声响。
她站在结界外看白衣剑修将书本拿到外边桌案上晒着,悄声问母亲:“我每次跟爹爹说话,他从来都不理,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
母亲懒洋洋道:“瞎想什么呢,你爹爹第一个最喜欢我,其次最喜欢你。”
她委委屈屈道:“可爹爹从不跟我说话。”
母亲揉了揉她的头,轻声叹息,“他只是忘记了。”
第18章 新生
云山夫人常瑶是妖。
修真界还来不及震惊并为此付出行动,她就因渡劫失败死在西海金銮台。
三千多道天劫大雷接连落下,将其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灵息消散天地间,旁人都在金銮台边缘远远看着,只有云山君始终在最中心,站在离他夫人最近的地方。
常瑶渡劫失败修真界虽然震惊,但他们更在意金銮台下的地鬼之门是否因此被打开,等雷劫停止后,仙首符纪带领众人上前,却见稚鬼始终停留在法阵中心支撑着赤金乌碎片合成,云山君以一人之力顶着大妖雷劫封印地鬼之门,又受常瑶一剑,因此重伤昏迷数月。
宋霁雪的识海安静又冰冷,没有尽头的雪原可见狂风肆意却无法听见半点声音,天空阴沉,黑云翻滚间隐约有雷鸣闪烁。
这偌大天地空旷又寂寞,孤独的只剩下他的剑。
稚鬼斜斜地插在冰上,一股小旋风刮过,卷起一抹黑衣角猎猎飞舞,这旋风越来越大,剑后的黑影也越来越明显,与剑的主人同样高瘦,却看不清脸。
宋霁雪躺在稚鬼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阴沉天色。
稚鬼的声音一段似孩童一段似青年:“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为什么不在他们抛弃你之前抛弃他们?”
宋霁雪闭上眼。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常瑶到最后见她一面时。
稚鬼的声音充满冷漠:“回忆是假的,爱也是假的,你不是会沉溺假象的人。”
它说得没错。
宋霁雪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假象的世界。
风卷来了片片雪花落在他眉眼。
身下冰层厚的只能看见数不清的冰棱。
宋霁雪像是睡着了。
稚鬼偶尔会跟他说上两句却得不到回应。
风停雪止。
稚鬼问他:“下一个抛弃你的会是谁?”
“我。”宋霁雪睁开眼,从地上站起身时握住剑柄将稚鬼拔出,雷鸣闪烁间狂风再起吹乱他衣发。
云山君昏迷三月后醒来。
此时人间正被双蜚现世搅得翻天覆地,瘟疫与战争四起,云山夫人一事早被淡忘。
师尊乘静真君归来,见云山君时给予一物:“这是三途河的忘情水,常瑶以妖术蛊惑于你,让你成为修真界的笑柄,此情不断难以服众。”
忘情水小小的一瓶,比他为常瑶随身携带的药瓶还要小。
宋霁雪坐在桌案后沉默把玩着,师尊并未逼迫他立马喝下,给了他考虑的时间。
从破晓到日暮,云山君下山除蜚。
那瓶小小的忘情水落在桌角,碎成一片片。
十年后。
上庭南郡,长驼山。
石蚌村就在长驼山脚,紧挨着无冰河。
村民世代都靠无冰河中珍珠与长驼山上草药为生,十年前双蜚现世,瘟疫四起,眼看长驼半边山的草木都快枯死,瘟疫却在无冰河前停住,甚至绕过了它继续前行。
无冰河没有遭到半分污染,村民靠吃食河中鱼类存活,无一人染病死亡。
事后村民们坚信无冰河受到河神保佑,每年一月初七都会在河边举行祭祀,感谢无冰河神又一年的保佑。
村民们将纸灯系在长绳上,沿河岸拉起长绳,入夜后河边灯火似长龙。着盛装打扮的少女们随奏乐起舞,河边摆有桌席,一村之长和村中富人们相邻坐着,彼此举杯换盏。
宴过,村民们将自己希望换取祈福之物放进福袋投入水中,双手合十闭目念道:“信徒宋织祈愿,河神保佑。”
宋织嘴角挂着笑意,回头去看妹妹:“宋雅,你怎么还不祈愿?陈哥哥在前边等着我们呢!”
宋雅双手握着福袋弱声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就来。”
“好吧,那我就不等你啦。”宋织迫不及待,说话时已转身走远。
宋雅左右看了看,大部分祈愿的人都在这一段,因为这一片平时鱼多蚌多,是祥瑞之地,但她挤出人堆,朝与宋织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连祭祀灯火都没有的河段。
河边有一棵枯死的梨花树,枝干漆黑丑陋,开春了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宋雅听父亲说过段时间就要把它砍掉带回去当柴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