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表现的易受惊无措害羞,脑子却挺好。
喜欢装乖扮弱。这也跟当年那个骗他的女人一模一样。
“会用剑吗?”宋霁雪说这话时骨节分明的五指已握住稚鬼剑柄,出鞘声起时常瑶说,“不会。”
一点剑刃光芒微闪,常瑶紧盯稚鬼。
之前山崖一战似乎并未见血。
此时稚鬼剑上戾气只增不减,全靠云山君以更强势的力量压制着。
宋霁雪握着剑柄的手却并未松开,他声调散漫道:“你师父没教过你?”
“我师父并非剑修,对剑术一道也没有研究。”常瑶有点捉摸不透他想干嘛,跟一个无门无派境界低微的小散修比剑?那也太欺负人了吧!
“是么?”宋霁雪低笑声。
上一刻还俊雅疏懒,下一瞬就凶如厉鬼,长剑出鞘杀伐之声响彻这四方庭院,常瑶只来得及惊呼声“云山君”,眼里瞧着宋霁雪斩出的赤心剑招已明白他在怀疑自己,于是并未躲闪,硬是毫无防备地接下这一剑。
赤心是杀招。
宋霁雪虽在最后一刻斩偏了些,常瑶仍旧被剑势击飞重伤摔倒在庭院白沙地中,唇角血色妖冶。
于野与任泓感应到杀招时立马瞬影进来,落后一步的师天颢见倒地的常瑶脸色一沉。
“云山君……”常瑶艰难撑起半个身子,捂着淌血嘴角,面容痛苦又茫然地问他,“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师天颢:“……”
妹妹好演技。
于野瞥了眼任泓,无声责备你不是说他不会砍人的吗?我就说吧!放人进去小心被砍!
任泓哎呀叫着上前在常瑶伤处虚点,为她稳住灵息不被激荡剑势进一步波及,一边跟宋霁雪说:“阿雪你这就让我为难了呀,这姑娘跟瑶妹不一样,她有灵脉的。哪怕容貌相似,但瑶妹是瑶妹,她是她呀,虽然瑶妹很过分没心没肺抛下我们,但我们也不能迁怒无辜的人是不是?”
站在门前握剑的宋霁雪不由听笑了。
那笑声低低沉沉又带点冷嘲,还有点疯。
世人都知云山夫人常瑶没有灵脉,因此前几次假扮她的人为求逼真也都没有灵脉。
偏偏这名叫晋舒的少女有。
因为有灵脉,才能破赤心剑招。
“你说得没错。”宋霁雪收起稚鬼,迈步走向常瑶,在另外三人复杂目光下弯腰把她抱起,“这是我跟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霁雪。”“云山君。”
于野跟师天颢同时开口,宋霁雪却道:“叫夏桑依再来一趟。”
他抱着人往大殿后方禁地走去,其他人难以跟上。
常瑶演得逼真,说完那话就伤重晕过去,也不知自己会被宋霁雪抱入怀中,更不知会被带入上云峰禁地。过重重清幽竹林,石灯散落各处形成巧妙阵法,让擅闯者难以找到正确位置。
通往依山而建的竹屋群下是大片樱花林,此时开得正艳,夜风一过便带起花雨阵阵。
屋前水流清澈,好几座竹制水车缓缓转动,卷了几片落花。
常瑶若是醒着看见这些必然会惊叹,原来上云峰还有她熟悉的地方存在。
这禁地独山居仍旧是当年模样。
一丝未改。
夏桑依匆忙赶到时只见云山君抱着人站在竹屋门前,少女半个身子都被他遮掩,环抱的姿态小心翼翼又充满独占欲,蒙上黑布的双眼遮掩了太多情绪,让人遗憾又好奇。
不管过多久,只要是与常瑶有关的事,宋霁雪就会有不同程度的失控,变得难以捉摸,这事他身边关系较好的人都已察觉。
“先将她放下吧。”夏桑依叹道。
云山君一言不发,随她进屋后才把怀中人放下。
“还好打偏了,剑势卸了一半,伤不及心灵二脉,却也得养上一月才能完全恢复。”夏桑依柔声说道。
宋霁雪问:“她还有别的伤吗?”
“这倒没有。”
“灵脉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夏桑依猜到他的意思,肯定道,“没有过任何断裂或是残缺,与她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在告诉宋霁雪要他清醒。常瑶已经死了,死了十年,往后余生里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那些相似的都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
永远成不了真。
也不准他沉溺在假象中。
宋霁雪只能无比清醒地承受着再也见不到常瑶的事实。
时间永远停留在常瑶对他说了我不爱你这无比残忍的话的瞬间,爱恨都变得再无意义,只剩下虚无与自我厌弃。
他到底为什么要活成这样?
常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混沌。
无边际的黑暗混沌中有光亮接连闪过,快得她只能瞥见些许片段。
热闹的人间灯会,带着半边面具的美艳女子同身边清风雅正的青年说着什么,惹得青年脸色微红,低低道一句胡闹,气恼离去。
美艳女子也没追,只是站在原地笑盈盈等着。
没多久,青年兀自板着脸回来,一言不发地牵着她手同游。
美艳女子是大妖绯,青年是白衣剑修。
这些零碎片段里的白衣剑修与常瑶记忆里的人完全不同。
无咎山结界里的白衣剑修冰冷沉默,从不跟她说话,就连阿娘也很少理会,可光影碎片里的白衣剑修目光始终都在大妖绯身上。
宗门与凡间一墙之隔,杏树高大,枝桠缀满花叶。
绯趴在墙上笑盈盈望下方白衣剑修:“我可要走了噢,回妖界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白衣剑修背对她,做漠然状:“你要走便走,何必来此跟我说。”
绯说:“当然要跟你说了,不然你以后想我怎么办?那时你会后悔死没把我留下的,所以我来给你机会,你若是不想我走,就过来亲我一下,我便为你留在人间。”
“轻浮,胡闹!”白衣剑修呵斥完就朝长廊走去,“赶紧走!”
“你可要想清楚,真赶我走我就去狐族——”话还未说完就迎来白衣剑修的怒斥,“那狐妖情劫弃你不顾自私自利,你还去干什么?”
“那我去凤族——”
“凤妖可为族群与你为敌,你找他去自己送死?”
绯眼里笑意越浓,语气越加从容:“好好,那我去狼族,狼族与我没有情劫或利益纠葛,男子又个个威猛帅气,听说夜战到天明也丝毫不虚,不知道与你比起来……”
剑修脸色白了又红,恨恨回首瞪她:“不知羞耻!不准去!”
大妖绯笑着颔首,伸手点了点脸颊:“凶我做什么,与其嘴上凶巴巴叫我不准去,不如做点实际的,不然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吗?”
白衣剑修气息微重。
绯说:“你不能既管着我又克制自己,若是觉得爱上一只妖让你无法接受的话就趁早——”
白衣剑修掠至她身前,伸手勾着大妖脖颈献上一吻。
那些浓烈的爱恨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不见,最后竟成了死劫。
常瑶不知自己为何会从混沌中看见父母往事,却在醒来时再次想起母亲曾说的:“他只是忘记了。”
忘记了。
难道她也忘了什么吗?
常瑶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大片橘红色透过门窗洒进,宋霁雪倚在窗边正对床铺,整体逆着光,让偏头看去的常瑶微微眯眼,一时竟看不真切他面容。
“醒了?”云山君问她,声色微哑。
常瑶眨眨眼,觉得当下环境有些熟悉。
虽然明白宋霁雪因为怀疑而试探所以才用了赤心,但她还是第一次被稚鬼砍伤,心里闷闷的,答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乖巧细弱,只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嗯。
本以为宋霁雪该打消怀疑,却听云山君又问:“为什么不躲?”
常瑶又开始演起来:“我怎么可能躲得过云山君……”
“我教过你的。”宋霁雪却打断了她,面色平静,就连语调也淡淡的,“在万象灵境里,如何破赤心剑招我只教过你。”
常瑶下意识看他双眼,却对上一层黑纱。
“你也学会了。”
宋霁雪微微侧首看向窗外,柔和的夕阳光芒洒他满身,此刻的他在常瑶眼中越发像是一道虚影,在日光沉没时就要消散。
云山君弯唇似笑非笑着看回她的位置,似有一声叹息:“清清,隔了十年时间你又回来找我,我是该为此高兴,还是该伤心你一来就又要杀我?”
常瑶有瞬间的耳鸣,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
“十年前没能杀死我,十年后回来还要继续是吗?”蒙着双眼的俊雅面容若有所思着,宋霁雪站直起身,“噬元阵再加幻境,在我双目失明时用此招正好,还找了帮手,可惜你又失败了,清清,你想杀我哪需要如此费尽心思手段,直接与我说要拿我命去跟妖皇做交易,难道我还会拒绝你吗?”
他说这话带着笑意,一步步朝常瑶走去反手将稚鬼拔出:“你拿来杀我的剑似乎出了问题,那就直接用稚鬼好了。”
常瑶眼见他在床边坐下,一手压在她肩上位置,又将稚鬼塞给她手里:“不管我高兴还是伤心,在你看来都是笑话,或许还觉得无趣,甚至厌烦。对了,听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三足凤,甚至非常讨厌,难为你当年陪我辛苦演戏,连自己夫人真正喜欢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宋霁雪越说越温柔,可眉间阴郁,面上笑意嘲讽。
常瑶从他每一个字中都听出了怨与狠,对她的和对自己的,宋霁雪急切渴望着常瑶给予自己深深一刀才能平息那股将要压弯笔直背脊的痛苦。
“清清,你十年前什么都没有解决就走了,却让我日夜活在你的阴影下。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活到最后,活着忍受你带来的所有痛苦,忍受那些想你想到发疯却再也无法见到你触碰你的日子,哪怕我再怎么想你,那句我不爱你总能让我跌进泥潭里厌弃自己为什么如此卑贱。”
宋霁雪说这番话时语调漫不经心,压在铺上的手却泛起青筋。
“可你没死。”
常瑶被宋霁雪圈在双臂之间怔怔看他,眼角有什么滑落,带着灼热滚烫,让她感到一丝疼痛。
宋霁雪微微俯身,压低声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清清,我不想当还活着的那一个。”
云山君独战双蜚,云山君闯鬼民之界,云山君挑战无咎山大妖——世人道他好战又常受伤,是因为他在等一个赴死的机会。
也许死了还能再见见他的阿瑶呢?
他活得太清醒,无法沉醉幻境,只能在生命终结那一刻,记着曾经从常瑶那感受到的爱意死去。
屋中陷入漫长的沉默。
常瑶眼角干涸时,轻声说:“云山君,我不是你夫人。”
我不想杀你。
宋霁雪轻嗤声,从喉咙里发出闷笑,最后似忍不住笑弯了腰,垂首埋在她肩颈笑着,五指却紧握成拳,另一手紧握稚鬼缓缓划下,锋利剑刃划开皮肉,伤口深可见骨,血染了长长剑身。
稚鬼归鞘。
宋霁雪笑够了,带血的手轻抚上常瑶脸颊,在她唇角轻轻一擦时微直起身:“我可不会放你从我眼前消失第二次。”
常瑶心情复杂,几不可闻地叹息声。
十年不见,她夫君变得有点疯。
第25章 四方之巅 7
宋霁雪是有点疯。
他黑布蒙眼, 看不见眸光神采,不知那其中流淌的是爱恋还是怨恨。
白日时,云山君会心情颇好的与她谈笑, 也不管是否能得到回应,时而叫她清清时而唤她阿瑶。
“温灵丹我以前全都扔了, 昨天让夏桑依重新拿了几瓶,本来是要给你吃的, 但一想你如今灵脉恢复,也不用再吃那些有的没的。”宋霁雪靠站在窗边面向她微微笑着, “反正你也不爱吃。”
常瑶抱紧被子只露出双眼看他。
“你想吃什么?”云山君自问自答,“肉食得量大才吃得饱,饿着你了不行, 但如今受伤还是要吃些清淡的, 两者中和一下吧, 我不会告诉夏桑依的, 她知道该唠叨你了。”
“啊,我差点又忘了, 妖的话是不用怕的, 那就多吃些肉吧。”
宋霁雪单手扶着额角轻轻一点,若有所思:“该怎么分辨我记住的东西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清清, 如今你也不用辛苦伪装, 便坦白些直接同我说了吧, 若是让你吃了不喜欢的, 我又该恼自己了。”
说着轻轻摇头叹息。
常瑶眼睁睁看他端着碗将食物一勺又一勺地喂到自己嘴边。
“清清。”云山君轻声问她, “你这么乖,是在等那只九尾天狐来救你吗?”
常瑶:“……”
其实那只九尾天狐也挺忙。
又要找自己的情劫之人,又要照看渡八苦的大哥, 还要担心被云山君关禁地里的小妹。
狐生艰难。
白天的宋霁雪仿佛金銮台渡劫一事从未发生过,十年死讯也不存在,与常瑶还是恩爱夫妻状态,可入夜后他眉眼阴郁逐渐积重,仿佛记忆回归想起一切,会从窗边转到床边坐着。
常瑶被他从被子里拉出来攥着手腕按住,茫茫然地承受迎面而来的阴沉气息。
“我输给了什么?”宋霁雪紧绷着下颌线,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她,“凭什么你最后选择的不是我?”
常瑶甚至不需要给予回答他就能自己接话继续发疯。
云山君的姿态从瞬间的不甘转为鄙夷:“我在你这可真是活成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