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雪这才放开剑柄。
巫山君等人见常瑶身边的灵犀剑阵神色各异。
不喜欢常瑶的都在心里对宋霁雪恨铁不成钢,对常瑶没有偏见的则在心中感叹云山君可真是爱极了他夫人。
巫山君上前将自家夫人护在身后,目光警惕而怀疑地看向常瑶,沉声道:“想必你也听说了,也知道我们为何来此,云山掌门夫人常瑶,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答案?”
“不是我。”常瑶神色坦荡,回答的也很坚定,“我不是妖族派出的内鬼,也没有打听过昆仑三山的任何消息传给妖族。”
在巫山君露出明显不相信的表情时,常瑶也很纳闷地问他:“巫山君为什么会觉得妖族的内鬼会是我这么一个无法再修炼的废人?”
九平峰主不自觉地点头,乍一听很有道理啊。
巫山君冷脸阻止欲要暴躁的夫人。
谭峰主道:“哪怕你无法再修炼却是云山君的妻子,如今云山的掌门夫人,单这一身份就足够了。”
“我虽是云山的掌门夫人,可我却并不管云山事务,三年来只跟我夫君过恩爱日子,这也值得怀疑吗?”常瑶善意提醒道,“谭峰主还是注意些,不要过多插手他人夫妻事。”
宋霁雪默契地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扫视他们:“诸位如今是在审问我与家妻私话,以及云山掌权事务?”
谭峰主:“……”
秒怂。
他朝巫山君眨了下眼,告诉掌门我已经努力了,跟云山君正面刚这种事还得靠您。
巫山君沉声道:“燕子卞亲口指认是你!”
“我当然也相信他,他不会撒谎,所以只能是他听见的情报有误。”常瑶摊手道,“为什么你们不觉得这是妖族的离间计呢?”
“离间计?”大阴山君沉思。
这位少不露面,在昆仑还有几分神秘的云山夫人迎着众位山君峰主们怀疑又警惕的目光微微笑着,毫不露怯,说话节奏舒适,让人不可忽视。
哪有他人传的半分胆小懦弱自闭。
常瑶带着盈盈笑意的目光从巫山君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指认云山夫人为内鬼,你们定会为难我,可云山君却会护着我,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清除,不管我如何说你们都不愿相信,这么发展下去势必会让三山彼此内斗,这正是妖族想要看见的。”
“诸位不妨想想,巫山夫人气急欲要杀我甚至触发了灵犀剑阵,若是方才稚鬼出鞘,如今会是怎样?”
不敢想,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巫山君与大阴山君如此在心中说道。
“事关重大,还得稍作……”大阴山君刚开个头,一抹蓝色在夜空划过,众人眼前都浮现出一只传信灵鸟,听见巫山传来的消息,“恶妖再现!”
巫山夫人又急又惊:“文珏还在!这次我定要杀了这畜生!”
“速回巫山!”巫山君临走前看了眼常瑶,眉头紧蹙,却没说话。
一道道人影转身急速离去,大阴山君道:“我们也去。”
常瑶心中悄松口气。
宋霁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过去看看,你先进去。”
常瑶在他转身时伸手抓住他衣袖,宋霁雪顿住,没有回头。
“你信我吗?”常瑶问。
若是旁人她都不会把这话问出口,可偏偏是燕子卞。
是宋霁雪唯一的徒弟临死前的指认。
第4章 有情人
常瑶自己都没发现,她此时只敢抓着宋霁雪的衣袖,却连他的肌肤都不敢触碰一瞬。
“阿瑶。”宋霁雪回身,屈指在她额头轻弹,“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常瑶听后缓缓松开手,看着他熟悉的眉眼重新笑起来,等他离开后眼里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侍女上前悄声道:“夫人,她怎么办?”
崔淼淼不知何时竟昏倒在地。
能被画皮妖附身多是濒死之人,如此潜进昆仑还不被发现,可见修为之深,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妖皇身边那位。
“让她从哪来回哪去。”常瑶朝殿内走去。
侍女垂首道是,却忍不住偷偷多看她一眼。
刚才的话没了往日耐心温和的调,夫人似乎是生气了。
常瑶回屋后推开窗户,看着远处悬崖云雾深吸一口气。
当今仙门唯有昆仑神山灵气无处不在,澎湃浓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普通人在这里养个三五年,本元体魄都能得到很好的修复与强化,更别提修者。
眼馋此处的不仅是人,还有妖。
常瑶扬首,黑亮的眼眸倒映出瑰丽银河。
那天晚上的星空也如此时般浩瀚美艳。
除夕夜里,上元城的祈福灯火一路排到昆仑,似一条火龙安睡天地间。人们手持岁灯,朝着昆仑的方向三步一拜,为自己或家人祈福安康。
每年一次开辟出的祈福长生道,隔一段距离就有聚集的小摊,卖着各种零嘴小吃或是节日需要的物品,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她走在灯火长龙中看着去往昆仑的人们三步一拜,那画面虔诚又震撼。
人间的热闹总比妖界要多些什么。
至于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那时她正在思考着,一切尘埃落定,这一走就跟宋霁雪彻底分开,他在昆仑当云山掌门,而她回无咎山继续勤勤恳恳修炼,坐等飞升成神。
就在她准备说分开时,宋霁雪却牵住她的手。
天上细雪纷纷,落在她发梢与衣袖,又被云山君细心温柔地拂去。人们从她身旁笑闹而过,石灯烛火映着天地光影灼灼,山石云雾,星辰落雪,这人间景色一绝,她却看不见,眼中只容得下握着她手的男人在认真说着什么。
宋霁雪认真的时候不多。
常瑶记得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人就一副“万事随你,我都行”的随意,你出错他不会挑剔责怪,最多调侃两句,遇上难题也不会直接给答案,而是会引导你去思考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随意侧面透露出他的强大与从容。
宋霁雪心思太深,就连最亲近、与他一同长大的师兄弟们也看不透他。
常瑶垂首打量手掌心,他真的信我吗?
宋霁雪深爱着她,这毋庸置疑。
常瑶也很清楚她不爱宋霁雪。
凡人的情爱她并非不懂,但她没有。
她对宋霁雪的种种,非要形容的话似乎只能选利用一词。
常瑶甚至能说宋霁雪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但这一切都因为他爱的是自己伪装人类的表象,如果撕开这虚伪的一面,让宋霁雪知晓她作为妖族真实的模样——这仙门之主,高高在山的云山君还会爱她吗?
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因爱生恨吧。
绝对不能让宋霁雪知道。
常瑶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不管妖皇有什么阴谋,凤族的大妖们又在人间干了什么,修界又想着如何反击,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在意宋霁雪一个人。
常瑶张开的五指合拢,一缕黑气从指缝流泻消失,远在巫山闹事的恶妖发出哀鸣,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巫山神女峰。
倒映着烛火的雕花门窗上满是猩红,恶妖的血染上整个大殿门,残留在地的是破碎又丑陋的青黑色肢体。
巫山夫人恨恨地瞪着地上恶妖的残肢。
“这恶妖有瘴气护体,修为极高,在我试图活捉时竟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可见神智也不差。”巫山君立于夫人身侧沉声道,“青面獠牙,身长如树,头有三角,这是鬼面树妖?”
他抬首看向门口的宋霁雪。
宋霁雪没答,九平峰主接话道:“是,鬼面树妖多出自妖界西南山脉,那边以凤族和狐族为首。这只修为少说也有六百年以上,但鬼面树妖常在山中修炼,不会轻易出山,除非是听命行事。”
“鬼面树妖修炼三百年后的每一根根须皆可算同体,也就是说它的本体可能还在妖族大山中。”大阴山君道,“就看这只是凤族还是狐族山中的。”
“定然是凤族伏烬捣鬼!”巫山君气怒道,“凤族与妖皇最为亲近,之前又几次三番与我们作对,如今已嚣张到潜入巫山伤我儿一臂!”
夏桑依走到鬼面树妖残肢前细细打量番后沉吟道:“鬼面树妖虽是妖,却是吸取天地灵息修炼的妖族,能附身周遭花草树木与它们同息同生,难以分辨,这也是妖族能潜入昆仑却不被轻易发现的最佳选择。”
“那内鬼想必就是通过鬼面树妖来传递消息。”巫山夫人冷哼道。
宋霁雪这才开口:“想要监视三山动静,一只鬼面树妖可不够。”
九平峰主立马道:“鬼面树妖根须可达上百,昆仑绝对不止这一只,还有更多潜伏着。”
“鬼面树妖虽能附身昆仑花草同息同生,但却怕静灵无根水沾身,一滴便能破除伪装,以静灵无根水洒遍昆仑逼它显形再找机会活捉一只。”宋霁雪看向夏桑依,“需要多久?”
“若是洒遍整个昆仑,需等我半个时辰。”夏桑依目露歉意。
大阴山君安慰道:“没事,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夏桑依点头,快步离去回山制药。
宋霁雪刚跨步出大殿门,就听身后传来巫山夫人幽幽质问:“为什么偏偏是文珏?他不知仙门事,也没有掺和西海地鬼之门,潜伏在昆仑的内鬼和恶妖,无缘无故为什么偏偏伤的是他?”
九平峰主听得心头一跳,其他人也各自噤声。
宋霁雪神色如常,站在门口转身看回去。
巫山夫人眉眼阴鸷道:“云山君,你可知当日我儿唯一得罪过的人是谁?是常瑶!他白日误杀三足凤,晚上便被恶妖砍手,我不信巧合,这就是常瑶蓄意报复!”
在场的一些人不知道巫山少主与三足凤一事,此时听后,心中天平也向巫山夫人那边偏了些。
“如果是为三足凤报仇砍手,那幕后主使者应该是我。”宋霁雪不急不缓道,“我比阿瑶更在意三足凤,得知死讯着实难以接受。阿瑶只会说算了,是三足凤自己闯入剑势范围才导致死亡,但诸位知晓我的脾气,我不会认为是三足凤的问题,为三足凤报仇,指使恶妖砍手的事更像是我做的。”
巫山君听得额角狠抽:“霁雪!”
宋霁雪收敛些道:“当然我不会这么做,阿瑶也不会。”
其他峰主们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心中的天平又往常瑶那边偏去,因为他们相信宋霁雪的话,以他的脾气没准真敢这么做。
九平峰主轻咳一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打圆场:“抛洒静灵无根水还需要阵法辅助,诸位快些去准备吧,到时候抓住鬼面树妖一切就都明了了。”
于是这才散去。
云山就来了他们二人,回去的路上九平峰主跟宋霁雪汇报他不在的半个月里云山诸多事务,宋霁雪耐心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
“掌门先回上云峰吗?”九平峰主此时很有眼力见。
“嗯。”宋霁雪颔首,眼角余光往后扫一瞬,“白峰主,你也是那么想的吗?”
九平峰主神色微怔。
平时云山君都称呼他为九平峰主,只有极少数时候才叫他白峰主。
“掌门问的是什么?”九平峰主憨憨脸看他。
宋霁雪走在前边脚步不停:“巫山夫人说的那些。”
“若是有关掌门夫人一事,我自然是不信的。”九平峰主正色道。
宋霁雪脸上看不出变化,淡声道:“是吗?”
九平峰主顿时打起精神来:“夫人向来不管云山事务,她根本没法向妖族传递有用的消息。”
宋霁雪朝前走着:“她只要问了我就一定会说。”
九平峰主:“……”
他又道:“但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她说的,没有理由。”
一直走在前边的宋霁雪回首看过来。
九平峰主笑如弥勒。
“指认她是内鬼时你也没看过任何一人,只有提到巫山恶妖伤人一事时皱了两次眉头,看了巫山夫人三次。”宋霁雪直视九平峰主,“你在意的不是内鬼,而是这件事。”
九平峰主脸上的憨笑有点僵硬。
他迅速收敛心思道:“确实有些在意,只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也许妖族就是故意挑选这个时间点陷害夫人。”
说完这话九平峰主都在心中感叹自己不要脸,连这种鬼话都敢说。
宋霁雪望着他不言,九平峰主却因为他的沉默而在脑中绷着根线,好在这场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云山君侧首看向上云峰的方向,只摆摆手便走了。
眼瞧对方身影眨眼便远去,九平峰主悄悄松了口气,看着宋霁雪消失视野内后又是一声叹息。
他因沉迷修炼,年轻时也研究过旁门左道,对人体灵脉更是情有独钟,写过许多文献,根据他的记载归纳昆仑三山甚至更改了部分心法运转。
九平峰主想起几年前的某个雪夜,还没成为掌门的宋霁雪抱着浑身是血的常瑶站在他院门前,那天他有幸见识云山孤僻乖张的小怪物红了眼眶,紧抓着怀中女人,仿佛抓着人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此小心翼翼又饱含怜惜。
更让九平峰主懵逼的是这矜傲不可一世的小怪物竟对他低声下气,声声喑哑地求他救人。
若是受伤病重,该找第一医修夏桑依,可常瑶并非伤重病痛,而是灵脉碎了。
那时九平峰主想,这女人对宋霁雪一定十分重要。
后来他又觉得,宋霁雪真是爱极了这女人。
偶尔听人闲聊说起云山君娶妻是因为报恩并非真爱,他都忍不住想笑。
这也挺好。
有情人终成眷属,天大的好事。
可如今再看,他却心中惶惶。
燕子卞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常瑶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一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