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一件薄棉衣的瑾哥儿以手触摸着车厢, 惊奇道:“娘,这车昨天是热的,今天也热!”
“这是因为里面埋了铜管的缘故, ”刘玉真解释道:“铜管一热连带着车里面便都热了,我们京城的家里不也是如此?好了, 别摸了仔细烫着手, 过来喝口水坐这样的车得常喝水不然会生病的。”
瑾哥儿也觉得有些渴了,走过来就着刘玉真的手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娘, 还要喝!”
刘玉真于是又给他倒了小半杯,柔声道:“喝完这一杯就够了,待会儿午膳的时候有你喜欢的笋干鸭子汤, 我让人在后头的马车里炖上了, 等车停了就能喝。”
“爹也喜欢喝!”瑾哥儿看着车厢的另一侧, 高兴地补充道。
车厢的另外一边, 陈世文正在考较康哥儿,他们两个人的旁边则坐着慧姐儿和聚精会神听得认真的瑜哥儿。
马车虽然行走在平坦的官道上,车轮也被厚厚的棉布包裹,但依旧免不了颠簸。这样的环境是很不适合看书或者写字的,刘玉真也不支持他们这样做,担心书没读进几本,反而把眼睛给看坏了,得不偿失。
所以没有书看的陈世文只好考较几个孩子,其中四书五经已经读完,可以下场考童生了的康哥儿便得到了重点照顾。
陈世文考一句,再根据他的回答仔细地讲解一句,他的学识毕竟比康哥儿的举人夫子强上许多,所以这样讲课的模式也立竿见影,康哥儿有了较大的进步。
同样读过四书五经的慧姐儿也是若有所思,向陈世文问了几个问题,就连最小的瑜哥儿听着听着也能说上几句了。
就是瑾哥儿兴趣不大,宁愿去琢磨车厢上镶嵌的铜管也不愿意专心听讲。好在刘玉真并不是那种执着于望子成龙的,见他喜欢景物模型也并不阻止,只要能完成功课便允许他玩。
待瑾哥儿的茶喝完,陈世文那边也告一段落,他的表情有些欣慰,但还是严肃道:“康哥儿,你到下一个驿站之后,将这《中庸》再通读一遍。”
“是,孩儿知道了。”康哥儿郑重点头。
“爹,爹到我了。”瑜哥儿见哥哥回答完了,举起小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也会背!”
陈世文笑道:“好,那爹就考一考你……”
瑾哥儿见状也凑上前去,“爹,还有我,我也会!”
在回京路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马车内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无独有偶,远在清源县的陈家亦是如此,上至陈世文的祖父下到看门的下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嘴笑得合不拢。
这还得从月初收到的那一封信说起,陈家最有出息的三孙子前些年考中了状元,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今年初来信说升了官,一村人都与有荣焉,走出门去都抬头挺胸的。这还没完,陈家这个月又收到了信,说朝廷每三年会给离家千里之外的官员放探亲假,陈三老爷要回来探亲了!
说到这陈家,整个县城的人都羡慕得不行。谁能想到他们家出了个文曲星呢,如今已经是给皇帝老爷效命的官老爷了。听说还见过了皇帝老爷,
不但如此,他们家还建起了大宅子,买了几百亩良田。如今是使奴唤婢,全家都是老爷太太了。
“老太太,那几处院子都收拾好了!”丫鬟春莲走了进来,高兴地回道。
陈家老太太张氏闻言抬起头来,追问道:“都收拾好了?一共有三处院子呢,老三和老三媳妇要住一处,两个小的和他们住一块,这样我们也放心,夜里老三媳妇要起夜看看有没有他们安分盖被子也方便。“
“至于两个大的则要住另外的地方,特别是我的乖孙康哥儿,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大了都要到什么外院住的,可不能和女眷再住一处,不然会影响名声。”张氏乐呵呵地笑着,“他将来可是要学着他老子读书考状元的,轻忽不得。”
“对了,还有慧姐儿也是个大姑娘了,如今家里屋子大,让她也住一处院子,宽敞!”
这些话张氏这个月已经说了好几回了,语句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但春莲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不但没有不耐烦她还和之前几次一样高兴地奉承道:“老太太,都按照您的吩咐弄好了,箱子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晾晒过,一点潮气也没有,三老爷、三太太和几位姑娘少爷们见了都会满意的!您就放宽心吧。”
张氏听罢满意地笑着,“他们不嫌弃就好咯。”
“哪里会嫌弃呢,村子里谁不知道三老爷和三太太孝顺得很,”春莲走到张氏的身后,小心地给她捶着肩膀,“每年从京城送来的节礼、寿礼都是一箱箱的,多少府城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倒是。
张氏正欲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喊声,“祖母,我回来了——”
“哎呦,佑哥儿回来了。”张氏连忙起身,连带着发髻上足金头面下的拇指大珍珠跟着一阵晃动。她紧走了两步迎上了刚进门的佑哥儿,关切地问道:“乖孙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饿不饿?累不累?”
“春莲啊,快去厨房冲碗热糖水来!”
“祖母,我不渴也不累,”佑哥儿阻止了春莲的动作,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奇怪地问道:“我娘呢?”
“你娘出门去了,村后头那边的猎户打了些山货,她想着你爱吃,买去了。”张氏在佑哥儿的搀扶下坐回了位置上,“不远,她很快就回来了,回头添几个菇子让钱家的给你炖汤吃。”
第158章
说话间, 小张氏提着一只毛色艳丽的山鸡走了进来,“娘, 您看这鸡长得多好,炖出来的汤肯定鲜甜得很,等佑哥儿回来……”
她边说着边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旁站着的佑哥儿,顿时惊喜道:“佑哥儿你回来了!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冷不冷?饿不饿?”
“娘刚刚买了一只鸡,补得很, 这就杀了给你炖汤喝。”
“娘, 我不冷, 也不饿。”佑哥儿把之前回答祖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又特地解释道:“今日夫子家里头有事,就让我们早些回来了。”
“对了祖母,”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刚刚门房那边收到了三叔的信,孙儿瞧见便一并带回来了。”
“真的?!”张氏又站了起来, 激动道:“快, 快读给祖母听听,那信上可有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家?”
“等等,等等, ”没等佑哥儿把信拆开,张氏就又阻止了,她冲着旁边的丫鬟道:“春莲啊, 你和她们几个快去把家里人都喊来, 就说三老爷来信了, 让他们都来听一听!”
春莲和几个丫鬟领命而去, 很快家中的大小主子们除了已经搬到镇上去了的二房外都来了。陈礼忠和陈世诚的裤脚上还带着泥水,显然是刚刚才从地里回来。
曾老太爷道:“世文来信了?快,快读一读,信里头怎么说?”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佑哥儿,如今在陈家,识字的并没有几个。
陈世诚小时候读过书,但这么些年能记得的也不多,所以没有跟儿子抢这差事。芙姐儿也是如此,她认得的字都是慧姐儿、宇哥儿几个教的,这两年佑哥儿能上学了,偶尔有不会的她也会问一问这个弟弟。
所以曾老太爷一说读信,众人的目光就都放在佑哥儿身上。
佑哥儿也不怯场,小心地拆开了信封……
他的脚瞧不太出毛病之后看起来就和村子里其他小孩子没什么差别了,所以到了读书的年纪也被陈家人送去了村塾,跟着一个这两年刚搬来的老童生读书。
如今《千字文》、《百家姓》和《论语》都已经读完了,看一封简单的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展开信,开口读了起来:“儿世文跪请祖父、爹、娘万福金安。”
“哎这句我知道,”张氏高兴道:“‘万福金安’,老三这是给我们请安,问我们身子骨可还康健呢!还跪着,哎呀不用跪不用跪,赶紧起来,佑哥儿你跟他说我们好着呢,他爹一顿能吃三碗饭!”
“你这婆娘不要插嘴,”陈礼忠正凝神听着呢,被张氏这么一打岔佑哥儿顿时读不下去了,于是他不太高兴道:“你先让佑哥儿读完,多少话等读完了再说!”
“我这不是高兴嘛,”张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自从他到京城去了以后,我这有四年没见着了啊。”说着说着她激动地哭了起来,“那是我亲儿子,打小就抱在怀里头的,如今是四年没见啊……”
“我的儿啊——”
佑哥儿手里握着信,顿时手足无措地望着曾祖父、祖父及爹娘等人。却见着曾祖父和祖父是眼眶微红,爹娘也跟着抹眼泪。
“祖母,您别伤心了,”长成了一个大人的芙姐儿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张氏身旁安慰道:“三叔就要回来了,我们让弟弟念一念信,看他什么时候能到家里头吧。”
“对对对,”一听这话张氏连忙止住泪,声音沙哑着开口道:“佑哥儿你赶紧继续念,你三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到家里头啊?”
“我让人晒好被褥了,都是今年新打的棉花,暖和着呢。”
佑哥儿松了口气,继续念道:“……儿将于十月初启程,路途遥远,到家后约莫是腊月光景。此番返乡除探亲外,尚有一事容禀。”
“儿已外放越城通判,从五品,年后赴任。”读到此处佑哥儿欣喜地抬头,“曾祖父、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三叔升官了!”
“如今是从五品了!”
“又升官了?”张氏笑得合不拢嘴,“他年初那会儿才升了官,如今就又升了啊?!”
“三弟升官了?”陈世诚也跟着高兴。
“他三叔这么快又升了官?”小张氏有些惊讶,“那娘岂不是要变成那什么诰命了?”
“娘,四品以上才是诰命呢,”芙姐儿解释道:“三叔没到四品,所以祖母是赦命。”
小张氏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礼忠这几年经过历练,已变得稳重了许多,所以相比张氏几个毫不犹豫的欣喜,他犹豫着向曾老太爷道:“我怎么听到是外放?”
“爹,世文这是外放了?他往后就不在京城做官了?”
“唔,”曾老太爷点点头,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族人在外头跑过商,见识不是村子里那些种地的可比的。而且这几年也或多或少地听人说起过朝廷的官位,所以陈礼忠这么一问他便点头答道:“这朝廷上有规矩,外放的京官都要涨上一级,世文之前是正六品,外放了自然就是从五品,这没什么奇怪的。”
“越城……”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拍着大腿道:“越城这离家里头不远啊!早些年大半个就能到,佑哥儿你快接着念一念,看你三叔在信里头还写了些什么?”
“对对对,”陈礼忠附和道:“佑哥儿你快念。”
于是佑哥儿又念了起来,“……三叔说这次他和三婶、二姐姐、二哥、四弟和五弟都一起回来,从京城乘坐马车南下,准备周全而且沿途有驿站照应着,让家里不用担心。”
他翻到下一页,“唔,这一页没写什么了,三叔说这路上每天到哪儿都没定下,让家里不要写信给他了,他每隔半月会再寄一封来。”
“这坐的是马车啊,”曾老太爷感叹,“怪不得要花近三月的功夫。”
“如今还有一个多月,让门房那边都打起精神来,一旦有世文的信就赶紧送进来。”曾老太爷一件件地吩咐,“还有,莫要忘了让人去告知亲家母一声,我们好些年没见着世文和几个孩子,亲家母也是好些年没见着世文媳妇了,如今有信来就莫要瞒着。”
张氏答道:“知道了爹,我这就让人去柏树胡同和亲家母说一声。”
且不说清源县传开了陈状元老爷要回来的消息后是怎样的轰动,刘玉真等人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十八回到了陈家。
……
“咯咯咯——”
“咯咯咯咯——”
刺耳的鸡鸣声断断续续,睡得正香的刘玉真被吵醒了,有些不耐烦地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但冬天的被褥厚实得很,将头蒙住之后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呼吸不畅,于是又把头露了出来。
只是……
睡在旁边的陈世文醒得比她早些,见状伸手替她捂住了耳朵,柔声道:“这许是隔壁人家养的鸡,乡下的公鸡厉害得很,我替你捂着你再睡一会儿。”
耳边安静了许多,刘玉真满意地微勾起嘴角,越发地将头埋入陈世文的怀抱。
“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船上呢,那艘船摇摇晃晃的也不记得要去何处,奇怪得很。”
“你这是马车坐久了的缘故,好一阵子脚不沾地心里头便不踏实,这睡觉也就不安稳。”陈世文发笑,“如今到家了,过两日也就好了。”
“许是吧,”刘玉真迷迷糊糊地回答,“我要再睡一会儿……”
“睡吧,我就在此处。”陈世文的手,盖住了她的耳朵。
第159章
刘玉真在温暖的被窝里, 在暖融融的包围中真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触碰到另一边略有些凉的被子,这才惊醒过来。
“老爷什么时候起的?”她喊来了人, 随意地问道。
“老爷半个时辰前就起了。”桂枝取来一件棉衣,展开就要侍候她穿上。
刘玉真看了一眼, “等等, 去取那件红色, 你路上新做的那一件来。南边用不着穿这般厚的衣裳。”
“是将油补缝里头的这一件吗?您当时说那样子做出来的衣裳能够防风。”桂枝在昨日整理好的柜子里找了片刻, 然后双手捧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