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外的一张桌上,张姐坐南方,嘴里衔支烟,不知道是不是抓到了好牌,一脸神采飞扬。
席樾隔着玻璃遥遥地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再转个弯,往路边的超市走去。
超市一般十点半关门,这时候还开着,何霄坐在收银台后面,举着手机打游戏。
席樾轻轻敲一敲玻璃柜台,“一包烟。”
何霄听着声音耳熟,抬眼,看了一眼,没甚表情地从后面展柜上拿了包席樾常抽的,扫了扫条形码,再扫席樾的收款码。
游戏里分秒必争,他又赶紧拿起手机。
席樾没有立刻就走,问他:“这几天,见过希言么?”
何霄一顿,也没抬头,“她出差去了,你不知道?”
他滑了会儿手机,听见人出去了,方抬眼看了看,撇了撇嘴。
心里却隐约的高兴,因为黄希言把下落告诉给了自己,却没告诉给席樾。
席樾没回家,沿着这条路慢慢地往前走。
路边昏黄灯光下,缭绕着烧烤摊上飘散过来的蓝色烟雾。
他一只手夹烟拿手机,另一只手打字,从列表里找出黄希言,打开两人几乎没聊过的小窗,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出差去了?”
第13章 (可爱的月亮...)
此时此刻,宾馆房间里,头顶一盏白冷的灯,空调开得似乎有点低了,很响的运作声。
黄希言盯着手机屏幕,有种失真感。
确认了好几遍,是席樾发过来的,没有错,方才回复他:“是的。”
席樾:去几天?
黄希言:明天上午开完总结大会就回来了。
席樾:以为你回崇城了。
黄希言:没有呢,就是临时出差。
席樾:哪里?”
黄希言:很近,就在附近的XX市里。
席樾:好玩吗。
黄希言:一般般吧。
席樾:还没休息?
黄希言:同房间的同事跟朋友出去喝酒了,在等她回来。顺便写写稿子。
消息回过去,过了好几分钟,席樾才又回复她。
让她意外的是,那是一张图片,拍的是今晚的夜空,虽然噪点严重,也能看出来,是很亮很漂亮的月亮。
黄希言立即放下笔记本电脑,穿上拖鞋,走到窗边。一拉开窗帘,隔着外窗污迹严重的玻璃窗,抬头看去。
被建筑遮挡了些,勉强可以看见,是一样的月亮。
手机捏在手里,她低头看了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也不知道,席樾为什么要发来这张照片。
或者说,她宁愿自己不要去想,为什么。
因她没有回复席樾,席樾也就没再发来消息。
她重回到床上坐下,注意力散了,什么也写不进去,只好抱着手机,随便刷了一会儿微博。
状态栏弹出来一条消息,是沈姐发来的,说要晚一点回来,让她先睡。
黄希言回复了沈姐,退出与她的聊天框,准备将手机锁屏,定个闹钟休息时,却发现列表里,有新浮上来的红点提醒。
席樾发来的。
点开的时候,她心脏微微一紧。
席樾:这里,离你住的地方近吗?
附带一个地图app分享的定位。
黄希言点开一看,一座桥,就在这附近,步行过去八百多米。
还没回复,席樾又发来一条:如果你还没睡的话,能不能去帮我拍几张照。
黄希言:做画画的素材么?
席樾:嗯。
这时候躺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黄希言答应下来。
她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拿上门卡和手机出门了。
深夜,温度总算降了一些,但走在路上,空气里仍然有粘稠感。
跟着导航,步行十来分钟,黄希言到了那座桥上。
一座纯石头的拱形桥,桥下是一条窄而浅浅的河流。她双臂撑在石材的栏杆上,往下看,河流里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揉碎了,波光粼粼的,很漂亮。
拿手机试了试,拍出来的效果很一般,有些后悔自己这一趟过来没有带着相机。
拍了两张,发给席樾,问他:这样可以么?
席樾:可以。
黄希言:我去河边再帮你拍几张?
席樾:谢谢。
黄希言下了桥,绕着河堤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一段很缓的坡道,可以步行下去。
好久没下雨,连续的烈日蒸得河水水位降低,露出两边干净圆润的鹅卵石的河床。这河流很清澈,河床几乎没有淤泥。
黄希言蹲在河边,捡了几个石子,丢进河里,“噗通”的声音,悦耳极了,月光也跟着河面摇摇晃晃。
玩了会儿,方拿出手机来拍照。
凑得近了些,效果比在桥上好,多试几次,拍到两张还不错的,赶紧发给了席樾。
席樾:谢谢。麻烦了。
黄希言原本想回复“不客气”,看见“正在输入”的提示,就等了等。
片刻,席樾发来一句:其实……
黄希言:其实?
席樾:……其实,蒋沪生想请你吃饭。
黄希言觉得这句话,实则构不成一个“其实”的前后关系,怪怪的。
她没去细究,回复道:我和他也不熟,吃饭感觉很尴尬。
席樾:等你明天回来再说吧。
黄希言:有点不太想回来。
席樾:为什么?
黄希言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何霄的事,随便扯了一句:出差这几天,蛮轻松的,回来又是一堆的事。
聊天之间,黄希言干脆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河面吹来的风凉爽而舒适,让她一时间不想动弹。
手机屏幕一亮,席樾的消息又回复过来:实习什么时候结束?
黄希言目光在“结束”这两个字上,定了一小会儿,回复道: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吧,还不肯定。
她感觉今晚的席樾有一点反常,居然愿意和她这么有来有回地聊着微信,而且两人聊的话题,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建设性。
但心里隐约为之开心,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深夜桥下的河畔,她可以,不忌惮让自己的开心被月亮知道。
黄希言:你要跟蒋沪生回深市么?
席樾:还没有这个打算。
黄希言:他跟我说,你画画遇到瓶颈。
席樾:嗯。
黄希言:我好像还没怎么看过你的画。我可以关注你的微博吗?
席樾:可以。
黄希言真就打开微博,碰运气地拿席樾的真名搜索了一下,出来第一个用户,就叫做“席樾”,60多万的粉丝,认证是CG艺术家。
应该是他没错了。
黄希言点了关注,再翻他的微博。
经营得简单漂亮,鲜少转发别人,一般是隔一两个月分享一副画作,配上不超过七个字的文案,大多是“小练习”、“细化练习”、“尝试新材质”这样交代性的文字。
每一张画,都是值得拿来做手机背景的好看。
她翻得入迷,席樾又发来消息:你在翻我的微博么。
黄希言:对呀。
席樾:以后找个时间你偷偷看吧,现在,我有种老师当面批改作业的紧张。
黄希言笑出声,回复:不至于的呀,我又不真的当着你的面。
席樾:嗯。
既然席樾这么说了,黄希言就还是关掉了微博。
她抬头,天色像深蓝丝绸,月亮是拿黄色丝线一针一针绣出来一样,有种明净的隽永感。
点开手机,又给席樾发消息:你可以出去散散步,今天的夜色很漂亮。
席樾:我在。
她感觉到,心脏又往上浮,便伸手抱住了双腿,拿膝盖顶住胃部。
席樾回复的这两个字,让她很难形容,好像有种错觉,他们近在咫尺,在一起看同一轮月亮。
-
月亮照着桥下的人,同样照着桥上的人。
席樾黑衣黑裤,脚上,是出门时随意穿的一双人字拖,手里拿着在超市里买的那一包烟,现在,那里面已经少了好几支。
一小时前,他还在和何霄家的超市外面。
微信上黄希言告知他自己出差的城市时,他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一个十字路口。
正好,迎面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他已经还原不了当时的动机,总之,伸手拦了下来。
两地离得不远,开车半个多少小时。
到了这儿,司机师傅以回去要空车为由,还问他多收了一笔车费。
这个县级市的市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他也不知道黄希言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这桥有百多年的历史了,是这里标志性的建筑,他走到这里,碰运气地发了个定位。
而就在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终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不甘心就这样折返,心里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焦灼感不断驱逐。
只好,扯谎将黄希言骗了出来。
席樾自己离得不算远,就在桥头的一棵梧桐树下,看着黄希言上了桥,趴在石栏杆上,举着手机拍照,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
她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高腰牛仔短裤,束了一条复古的细牛皮带,脚上是浅色的高帮帆布鞋,很是明净的一抹色彩。
她从桥那头走过来,往河堤那边去找往下走的路时,他们相距,不过一二十米。
只要她回头一下,就能看见他,也会撞破他的谎言,撞破他今天很不应该的冲动。
好在,她没有回头。
等黄希言到了河边,席樾就走回到桥上,手臂撑着石栏杆,垂眼即能看见,她就坐在那里,面前是波光粼粼的小河,那么可爱的月亮。
他抽着烟,一句一句回复她的微信。
时间有种凝固感,把他、和她、和天上的一轮月亮,都裹进半流质的琥珀里。好像,只要他们不让话题落地,就能一直一直地聊下去。
然而,毕竟已经不早了。
是黄希言先提出来,自己该回去休息了,同屋的同事,估计也要回去了。
席樾垂眼往桥下望去,黄希言站起身来,久久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收回目光,打字回复: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说。
他缓缓地走回到桥头的树下,将烟灭掉,扔进垃圾桶,不希望火光引起她的注意。
他和静默的树影融为一体,看着黄希言从那道缓坡上来了,目光似乎有一个瞬间从他这边略过。
他不肯定自己是希望她发现,还是不要发现。
黄希言终究还是没有多留意,转个弯回到了桥上。
他又点燃一支烟,拿在手里,偶尔地抽一口。
隔着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距离,遥遥地,跟着她过了桥,走过一条街,拐了一个弯。
她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口,抬头看了看,走了进去。
他也就停下脚步,站在路口处,一边抽烟,一边等。
凌晨,路上寥寥几辆车,数个喝得烂醉、喊胡话的路人,红绿灯自顾自地变换,红、黄、绿……尘世都仿佛在倏然地离他远去。
终于,手机屏幕亮起。
黄希言:我到啦,准备睡觉了。晚安~
席樾向着宾馆所在的地方看一眼,回复:晚安。
他吸一口烟,连同深夜薄雾的苦涩,一并吞入。
第14章 (忧虑的前兆...)
蒋沪生等席樾散步回来,一度等到怀疑人生,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开门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手指动了下,手里的手机滑下去,将他吵醒。
他有点懵地捞起手机,坐起来,探头往书房门外看了一眼,打着呵欠爬起来,看时间,快要到凌晨一点钟,不知道这位哥们儿是不是去火星散了一趟步回来的。
蒋沪生揉着脖子往外走,“还以为你又跑了。”
席樾没说话,往浴室去。
蒋沪生点了支烟,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席樾洗完澡出来,“我买了后天下午的机票。”
席樾擦着头发,顿了下,看他一眼,“哦。”
蒋沪生对席樾这个反应一点也不意外,“过来确认你还活着,我也就放心了。你真不想接单,我也确实不能勉强你。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我先回去了。”
“谢谢。”
蒋沪生笑了声,“你晓得欠了老子人情就好——还有一件事儿,虽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你还是给秦澄去个电话吧,她好像有事跟你说,前前后后找了我好几回。”
“你转告她,不要找我了。”
“懒得转告,要么你自己跟她说。惯得你,当我是传话筒呢。”
席樾没什么表情,往卧室走去。
“你今天不画画了?”
“嗯。”
“也好。那你早点睡,别成天跟自己过不去,当在熬鹰呢。”蒋沪生起身往浴室走,想到什么,又停了一下,“那个黄希言,到底去哪儿了?我还想请她吃饭呢。”
“她明天回来。”
“哦……难怪你这会儿神清气爽呢,终于又能见到人了,高兴了?”
席樾直接把卧室门摔上了。
“你妈……”蒋沪生笑骂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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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希言次日中午前后回家,郑老师准她休息一下午,第二天再回报社报道。
回来先了个澡,饱睡两个小时。
起床之后,换衣服下楼去找吃的。
今天照例的艳阳天,午后气温高得吓人,晒得水泥路面白花花的。
黄希言找了个小餐馆,随便点了一碗盖浇饭,吃过之后,去超市找何霄。
午后超市里没什么人,推门袭来一阵凉风。
收银台后面空着,黄希言往货架之间找,看见何霄在那里理货。
喊了一声,何霄动作一顿,起身转过身来。
黄希言笑说:“今天真热。”
何霄看着她,表情是淡淡的,片刻,拉开了一旁的冷藏柜门,拿了瓶冰水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