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拯救深渊里的人,也得千万注意,别被拉下去。
夏炽的病情已经严重影响到时遇的正常生活,时夫人就算再理智,再信任儿子,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她单独约出儿子见面,两人开诚布公谈了一场。
“阿遇,你自小就懂分寸,会拿主意,我和你爸爸也十分信任你……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脱离控制。”
“妈妈,我现在依然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时夫人想到学校传来的消息,“他们想要栽培你,你次次拒绝不说,甚至连续请假多日。”
“知知生病,需要人照顾。”时遇解释道:“这只是暂时的,请假也并不会影响我的学业。”
这句话搁在以前,时夫人会信,但如今的状况是她亲眼所见,不免产生怀疑。
当她得知夏炽患有躁郁症,产生的第一感觉是担忧,也并没阻止儿子将她带回家照顾。因为她曾经差点也变成这样,是丈夫坚定不移将她留在身边,才逐渐恢复起来。
她原本以为,两个孩子会跟她们一样幸运。
现实却很残酷,夏炽非但没有在时遇的精心照顾和陪伴下恢复,反而越来越严重。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你自己可以处理好,才没有随便插手,结果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糟糕。”夏炽生病,她作为长辈或许心疼,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儿子陷进去。
“知知的病因很复杂,所需要的治疗时间比较长。”时遇坚信,只要不放弃,夏炽总会恢复健康。
“阿遇,你该知道,我跟你爸爸一直都很尊重你的决定。”说到这,时夫人微微停顿,语气添了几分悲戚,“但人,总是会偏心的,我怜悯那个小姑娘,但更加心疼你。”
“你知道妈妈得知你去心理测试时候的感受吗?”想到那纸心理测试结果,感性的时夫人蓦然红了眼,“阿遇,你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部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
“妈妈。”
突然见母亲露出这般神情,时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取出桌上抽纸递给母亲,唇瓣嗡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句无力地歉语,“对不起。”
“知知的身世和经历,想必您早已经知晓。”
“是。”夏炽的经历不算秘密,她有心查,自然会知道。
此刻,时遇偏又将往事重提,“她在幼年失去父亲,被奶奶厌弃,后又寄宿舅舅家中。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学校遭受欺负却无人肯帮她出头。明明那么多血缘亲人,却没有一家肯容纳一个小女孩。”
重新见到夏炽的时候,她已经浑身长满刺。是他让夏炽产生了期待,产生了压力。夏炽为他拔掉满身的刺,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他怎么可以弃她不顾?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她重新打开心扉。”这几年,他所付出的努力,连夏炽本人都只能感受到八分。另外两分,他藏起来,却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做了那么多,只求夏炽有个美好可期的未来。
现在她不过是生病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生病了,我陪她治好就是。我的人生还很长,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如果连一次小小的坎坷都迈不过去,才是愧对您跟爸爸的教育。”
“请您相信我。”
许是觉得那些话重量不够,时遇再次向他们索要信任。
时夫人沉默许久,时遇也有耐心等待,最后听闻一声叹息:“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
可若仅仅是因为“喜欢”两个字,那未免太轻。于他而言,对夏炽的感情、责任、执念皆在。
一番思量,时遇起身,像母亲鞠躬致歉,“妈妈,我不能丢下知知。”
最后一句话戳到时夫人心坎,指甲不慎在掌心按出痕迹。
良久,她才叹出一口气,忍住盈满眼眶的泪,“算了。”
她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小到大,见过时遇的人都说他像父亲,不仅模样相似,连对待感情都一样执着。
*
时夫人将谈论结果告知丈夫,对方沉默许久,后又揽着妻子,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们不再阻止。
时夫人生出想要看望夏炽的心思,但听说,夏炽排斥一切不熟悉的人。
时遇旁敲侧击打探过她的想法,夏炽的反应很激烈。她自己都唾弃现在的自己,怎么肯让时遇的父母见到她这般糟糕模样。
时遇委婉的告知母亲,不方便。
但时夫人并未死心,“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孩子,阿遇。”
父母已经让步许多,时遇也不忍心一再拒绝母亲的要求,于是他们约定好另一种见面方式。
夏炽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时遇带她出院透气,回到水木清苑。
能够放松一天,夏炽心情大好,甚至还有些兴奋,“如果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时遇带她去超市,像普通情侣一样,共同商量着购买的东西,就算路上有人回头多瞧他们几眼,也是因为羡慕和惊艳。
出门在外,夏炽总喜欢牵着他的手,她的理由是,“外面人那么多,你要是不牵着我,会走丢的!”
明明不是小孩,却渴望着得到那样的关怀照顾。时遇明白,那是夏炽所缺失的童年。
面对她如稚童般的言论,时遇也会认真对待,牵手的动作紧了几分,笑容拂面,“我怎么舍得弄丢知知。”
她缺什么,他就得想办法给予,补上她心中的缺陷,这样才能让她得到安全感。
做饭的时候,夏炽就在旁边,围绕着他打转,不肯离开。
夏炽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她说有家的感觉。时遇知道,她内心向往完整的家庭。
那天,时遇哄她睡着,时夫人才出现。
时夫人安静打量着睡在床边的小姑娘,因为长期生病住院的缘故,夏炽身体变得消瘦,面容显得苍白,不如以前那般妍姿艳质。
她闭着眼,却慢慢蹙起眉头,可见在梦中睡得并不安稳。
旁边的时遇一直保持沉默,时夫人也没有轻易开口,慢慢的靠近床头,将一枚平安符放在枕边。
时夫人并未停留太久,离开时,时遇亲自送她出门,“谢谢妈。”
“没事。”时夫人点头。
她知道时遇为何道谢,是替夏炽谢谢那枚平安福。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物件,可也代表着时夫人的态度。
母子俩道别,时遇目送母亲上车才转身回去。
结果刚进门就被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吓住,时遇脸色突变,快步走进去,整颗心都提起来。
“知知!”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炽忙不迭朝他奔来,扑进怀里,满心依赖,“阿遇,你去哪儿了。”
她刚才突然被噩梦吓醒,起床却不见时遇的身影,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她害怕,又跑回自己最熟悉的房间待着。负面情绪被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刚刚出去买点东西,没事的知知,我回来了,别害怕。”时遇揽着她,拍背以作安抚,听她呜咽的哭声,心口跟着泛疼。
“我在的。”
“我陪着你,不会走。”
“不哭了,好不好?”
-
这些哄人的话,全被倒回来的时夫人听了去。
刚才车子起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落在家里,便让司机停车,重新返回水木清苑。
刚进屋就听到房间里传出哭声。
心弦一紧,时夫人悄悄走过去,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屋内的场景。
小姑娘趴在时遇怀中,哭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安全感。
时夫人站在门口,最终还是忍住冲动,悄悄离开。
她也曾遭遇过绝望,那时候,她那么多渴望有一个人伸出手,拯救她。
*
时遇对夏炽几乎是有求必应,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走到闹掰的一步。
不过,是夏炽单方面跟时遇闹,主动提出分手。
夏炽生日发生一场意外,她失手伤了时遇,对自己痛恨不已,把自己的双手砸得红肿。
待时遇发现,为时已晚。
她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充满愧疚感,见到他就不断道歉,还跟他认错。
那时他很生气。
并不是气她失手伤人,而是气她故意弄伤自己的手。
可他还是无法对夏炽发脾气,只能严肃的叮嘱她不能再做傻事。
然而在这个时候,夏炽提出分手。
对于夏炽来说,时遇明明是她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却要放弃。只因为自己拽得太紧,她怕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断裂在自己手中,不得不放手。
时遇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赞同。就算夏炽发脾气赶他走,他也只会默默抿唇,最后说一句:“你好好休息,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再来看你。”
他故意提起课程,就是想让夏炽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并没有被影响到很多。
他希望夏炽打消分手的心思,可对方却不松口。
她说自己很痛苦,哭着求他放过。
求他?
为什么自己曾经宠得骄纵的女孩,会这么卑微的“求”他放过。
明明知道夏炽提出分手的原因,心脏还是泛疼,抽丝剥茧般痛苦。可他放不下,放不开,只能忍着痛,硬生生的拒绝,“我不答应!”
他不会跟夏炽分手,绝对不会!
-
夏炽不肯见他,只让许女士进屋,好似真的把他排斥在外。
恰逢母亲打电话过来,时遇回了一趟家。那天晚上,他跟父亲坐在凉亭,灌出满身酒气。
夏炽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回响,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抹去那道刺耳的声音。
她说,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会那么痛苦。
他从未强迫夏炽做什么,为什么要他放过?他只不过想照顾自己喜欢的人,有错吗?
可夏炽现在,真的因为他,生出更多的痛苦。
闭上眼睛,都能看见夏炽哀求他放过的模样,这才是让他难以接受的。
“爸爸,我好像,让她难过了……”手中握着酒杯,向来理智的时遇难得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不相信我。”
父亲却告诉他,“被抛弃过的孩子,很难相信爱。”
时遇醉了一宿,酒醒之后,又匆匆赶往医院。
夏炽的想法未变。
时遇跟医生沟通,打算带夏炽回一趟水木清苑,或许能够让她改变心意。
他满怀希冀走进病房,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知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夏炽很是意外。
她抬起头,在时遇眼中看到明显的期待。不可否认,她有瞬间的心动,差点就忍不住答应。
可当她看清时遇眼角还未消失的伤痕,又强迫自己瞥开眼,床被下的手指攥得发白,“我没有家。”
“知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听到这话,夏炽便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忽然想起什么,从床头摸出一把钥匙递出去,“这个东西,还给你。”
时遇垂眸,望着她手中的小东西,不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拿。
“不要吗?”夏炽问他,却没有回应。
沉寂片刻,夏炽失了耐性,忽然扬手,将钥匙扔出去,“不要算了。”
“咚”的一声脆响,钥匙被砸在墙边。
若换作旁人,肯定心生恼意,但时遇一句话没说,只是弯腰捡起钥匙,重新放到她身旁。
夏炽眉头紧皱,“我不要这个东西!拿走!”
“知知……”
他刚出声,只见夏炽再次扬手,直接把钥匙扔出窗户。然后回头,直直的望着时遇,等他反应。
手指握紧又松开,时遇最终还是没舍得说她一句不是,默默离开。但行到门口之际,他又转身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晚上再来看你。”
没人知道,时遇在离开病房后,绕到许久走进树林草丛,为找回那把钥匙,不慎被树枝刮伤手。
他不缺一把钥匙,可,那是他承诺给予心爱女孩的家啊……
*
时遇以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能让夏炽改变心意,可最后,他还是没能留住夏炽。
那个女孩,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做要挟,于是,他只能忍痛答应,如她所愿。
没人懂得他选择妥协那一刻的痛苦,像是被凌迟了一万次。
平日几乎不碰烟酒的他,再次喝得烂醉如泥。只有把自己变得不清醒,才能忘记夏炽离开的事实。
“我帮不了她。”哪怕到这一步,他也只觉得自己无能。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父亲抢了他的酒,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敏感的小孩被丢下一次就会质疑所有人的爱。”
“不。”他知道夏炽懂爱,“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就算我做到那个地步,她仍要离开。哪怕她需要治疗,我也会陪着,不说话也好,不见面也好,不是非要断了关系。”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为什么,非要让他连照顾她的资格都失去……
说到后面,全是不甘。
他紧紧地握着拳,手背青筋涌现,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心中生怨。
父亲突然问:“你恨她吗?”
时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父亲了然,放开酒瓶,没再多说什么,只剩无言的陪伴。
时遇终于醉倒,侧脸趴在桌边,桃花眼中失去昔日璀璨夺目的光彩,泛红的眼角悄然滚落一滴泪。
-
“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