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刹那,时夫人脸上笑容尽失,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她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有失偏颇的父母。既然次次放弃,又何必做出母女情深的模样。
*
夏炽昏迷不醒,到夜里开始发烧,医生护士来回几趟。
唇舌干裂,时遇用棉签给她浸湿嘴唇,想给她喂水,病人却一点都不配合。
强行灌进去的水全部顺着嘴角流下,时遇又拿纸巾擦拭干净,自己端起水杯饮下一口,低头覆在女孩苍白的嘴唇上,一点一点渡进去。
时夫人无意撞见,又悄悄退出去。
江悦兮正要送东西过来,被时夫人拉住,“嘘,等会儿再进去。”
下意识朝里头望了眼,虽不知里面发生何事,江悦兮还是点头,停住脚步。
过了会儿,两人才过去敲门。
江悦兮扬起手中文件袋,“是警察局那边……”
江悦兮说明来意,时遇拜托母亲暂时帮忙看护,随江悦兮出去。
那天,时遇打来紧急电话,请求他们准确定位,当时江悦兮跟黎言之借手表中的定位器协助警察迅速开始排查他们可能被带去的方向。
手表被沈暮扔掉后,追踪坐标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寻找难度加大。
对方不图钱财,只为报复,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被绑架的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时遇前段时间已经开始让人观察沈暮的一举一动,在三个最可能的地点中,分派人手,最终是时遇带人找到真正的藏人地点。
听说,现场极其残酷血腥。
“沈暮身上多处受伤,除了被藏獒撕咬、打抖时留下的伤痕,还有被匕首割断的筋脉……”祸害遗千年,沈暮还在躺在医院吊着一口气。
沈暮脖子上有被铁链勒过的痕迹,手腕筋脉割断,更惨的是极度饥饿的藏獒冲破牢笼,生生咬掉人身上的大块肉……
江悦兮没能亲眼见到那凶残的画面,但想来都让人不禁打哆嗦。
“是吗?”男人站在角落光影暗处,抬眸扫了一眼,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沈暮行凶绑架,十分暴力……”说到此,时遇停顿片刻,嘴角浮现出跟往日微笑一样的弧度,“我为救受害者,持刀防卫,不慎对不法侵害人造成伤害,不属于防卫过当。”
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绑架和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1]
谁都知道场面凶险,犯罪人行为暴力,而时遇的持刀伤人,是为救人。
江悦兮忽然想起昨日送夏炽回到医院,时遇守在病房外,不断擦拭着那双干净无暇的手。
那双持刀的手。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脑海中窜过,江悦兮神色凝固,不知如何开口。
紧接着,听见时遇说:“我会随时关注他的治疗。”
心里一咯噔,江悦兮不安的皱起眉,“阿遇,你不会想在医院折腾他吧?”
他垂着眉眼,静默的望着地面,片刻恢复平淡的声线,“我是医生,自然希望每一位病人,早日出院。”
只有沈暮活着出院,才能将他送进监狱,在“新的”环境中,承担自己犯下的罪孽。
听着这句平淡的话,江悦兮后脊发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那个从小温柔善良、面带微笑的男人,那么的可怕。
送进监狱,恐怕也远远不够抵消他心中的恨。
他抬手看了眼腕间的表,心中默算谈话时间,缓缓从阴影角走出来,“最近我要留在医院照顾知知,其他的事情,恐怕得麻烦悦兮姐和言之你们了。”
“那是自然,你是我弟弟,跟我客气什么。”江悦兮平时最是乐观,可现在也笑不出来。
她能最多是耽搁时间多跑几趟,而时遇从得知夏炽出事到现在,精神紧绷,所受压力比他们大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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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遇回到病房,时夫人抬眸就看见他眼角疲惫的痕迹,不忍的劝道:“阿遇,你去休息会儿吧,夏夏这边,妈妈替你守着。”
“谢谢妈妈,不用。”他语气坚定,坐回原本的位置上,怜惜的替女孩拨顺长发,低喃道:“如果知知醒来没见到我,会害怕的。”
发烧持续一天一夜,连时夫人都跟着着急。
另一边,沈亦宸情绪有所缓和,吵着要见姐姐。徐女士哄了许久都没作用,只好带着他过来。
却被看守的护士告知,“病人需要休息,不便打扰。”
这是谁的主意,徐女士心知肚明。可往日骄傲的她,去也没勇气跟时遇争执,哪怕躺在病房里的,是她的亲生女儿。
徐女士明白,或许从她在视频里喊出儿子名字的那刻,就已经被女儿在心里除名。
“姐姐……”沈亦宸依依不舍的扒在墙边。
徐女士担心他乱动裂开伤口,但又不得不找借口去哄,“姐姐还在休息,我们先不要打扰她,等姐姐睡醒了,再来看她。”
沈亦宸听不进去,开始哭起来,“姐姐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这场人为的灾祸把他吓得不轻,伤口也痛,心里也痛。他只记得有只凶恶的猛兽朝他扑来,是姐姐保护了他!
沈亦宸闹着要进去,徐女士急得生气,“亦宸!你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吵到你姐姐!”
“病房外请保持安静,以免影响病人休息。”护士再次提醒,徐女士没办法,直接抱着儿子离开。
她已经亏钱女儿太多,不能再因为儿子哭闹就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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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医生,外面的人已经走了。”
“谢谢,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你也出去吧。”
临走前,护士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时遇原本是他们医院的高岭之花,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是多少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见他如此痴情的守在女友身旁。
离开时,护士轻轻带上病房门。
听到声响,时遇重新倒了杯水,用相同的方法,再给夏炽喂了一次。
这时候,她的手忽然弹了一下。手背上插着打点滴的针头,她这一动,小脸五官都皱起来,时遇眼疾手快将她按住,仰头去看,夏炽仍然闭着眼。
大概是在梦中受到刺激,身体产生反应,意识却未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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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三天,夏炽的烧终于退下去,时遇松了口气,仔细为她擦拭身体后,趴在旁边的桌上小憩。
夏炽情况稳定,随时可能醒来,他必须守在这里。
病房门被悄悄推开,时夫人放轻脚步走进来,怕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儿子,她走得小心翼翼,
可就在时夫人打算将手中食盒放置时,无意间撇头,忽然对上一道视线。
第40章
昏睡三天的夏炽, 终于醒了!
时夫人既惊讶又惊喜,立即靠近床边,“夏夏?”
她仅仅是喊了声名字,躺在床上的女孩却忽然开始哭, 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阿, 阿遇!”见情况不对劲, 时夫人慌忙唤醒时遇。
他猛地睁开眼, 转身守在床边。
夏炽两只手都扎过针头,他现在不敢随意乱碰, 手指轻轻贴在脸颊,想要为她擦干眼泪。
夏炽却忽然挣扎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也要紧紧将人抱住, 生怕他从眼前消失不见。
“知知,你受伤了,暂时不能乱动。”时遇试图将她拉开,对方却开始挣扎。顾忌她的伤口,时遇只能妥协, 安抚道:“别怕, 我在的。”
被针头扎过小孔的两只手想要环住时遇的肩膀,却因为身体的疼痛, 只有一只手搭得上去。右手勉强搭在时遇的胸膛前, 小脸埋下,却张口咬住自己的手, 掉眼泪的时候也故意把哭声藏起来。
旁边的时夫人无意发现她的动作, 吓得不轻, “阿遇, 她在咬手。”
时遇猛然一惊,饶是顾及她的身体和情绪也不能任由她再折腾自己,强行将她双手扣住,纤细的胳膊像是只握住骨头。
她这般不听话,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时遇不禁恼怒,却在触及那双湿润眼睛时怔住,训斥的话卡在喉咙,苦涩从舌尖蔓延,“知知,你乖一点。”
低头望着被束缚的双手,夏炽沉默不语。
气氛微妙,时夫人主动退出病房,为两人留下空间。房间设有床铃,若是里面需要帮助,外头的人能立即收到信息。
对于夏炽来说,真正的痛不在于身,而在于心。
她太能理解那种感受了……
病房内
“再伤害自己的话,我会生气的。”见夏炽安静下来,时遇才逐渐松开手,抽出纸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想要什么跟我说。”
声音落在耳边,夏炽听得清清楚楚,她皱起眉头,过了好久,才缓缓张开干涩的唇瓣,“痛。”
娇声带颤,鼻音极重。
见时遇托起自己的手腕,盯着刚才咬出的痕迹,她便主动向前伸出,让带着牙印的地方露在时遇眼中,“痛。”
压印未消,但并没有咬出伤口。抵不过那道哀求的眼神,时遇低头,像哄小孩一样对着那处轻轻吹气,“以后乖乖听我的话好不好?”
“嗯。”
她应声,却不付诸行动。
时遇握着她的手腕轻轻揉了两下,“知知听话,我会让你快些好起来,就不会再痛了。”
“嗯。”
此刻她又乖得不像话。
时遇哄她躺下,重新检查伤口,目光触及那只被白纱布缠裹的腿,他暂且不提。
本以为夏炽醒来发现腿伤会难以接受,却不曾想,她竟一句都没过问。好像只是一个心里丧失安全感,急需要人安慰的小孩。
-
夏炽睡着后,护士送来新的药,时遇承诺要照顾她,全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时夫人陪伴许久,时遇也感念母亲的付出,“这两天辛苦您了。”
“我不过是多跑了两趟,算什么辛苦……”时夫人是怜惜夏炽,又心疼儿子,“你这几天瘦了许多,我知道你关心夏夏,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好,我知道的,谢谢妈。”
*
一直在等待消息的徐女士听说女儿苏醒,连忙从另一间病房赶过来,想要探望女儿,又被拦下。
“病人正在休息。”
烂人的还是之前那个护士,徐女士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直到时遇亲自出来见她,仍保持着跟护士同样的说法,“抱歉,知知的身体还未恢复,受不得刺激,请您谅解。”
受不得刺激……
什么时候亲人的看望对病人来说变成刺激,徐女士心口刺痛,失落的往后落了一步,闷沉沉的问:“时遇,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看夏夏?”
不料,这次他毫不犹豫的答了:“是。”
徐女士面露惊愕。
她对时遇不算陌生,毕竟是女儿喜欢的人,她也从各种渠道打听了解过。这种直白的话,不该从时遇口中说出来,但他此刻,却明显带着针对性。
徐女士之心中有愧,只得退让,“是亦宸想见姐姐,这也不行?”
“抱歉。”
“夏夏她……自己说的不愿意见我们吗?”
时遇垂眸,答道:“她没有亲口说过,但我不会拿她冒险。”
听说这只是时遇的主张,徐女士心底松了口气,继续周旋,“我知道你们是在怪我,可夏夏她为了保护弟弟宁愿自己受伤,她怎么会不想见弟弟呢?”
“或许,是怕回忆起不开心的事吧。”语气渐淡,时遇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徐女士吃了闭门羹,偏偏有气也不能发,作为母亲,却在救了女儿性命的人面前失去底气。
如果不是沈暮那个变态故意折磨,让她二选一,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徐女士心里生怨,恨不得现在跑去重症监护室给沈暮插上两刀,也让他好好体验一番被刀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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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徐女士每天都来,还带着适合病人修养的食物,无论对方是否肯接,都坚持不懈。
事情已经发生,她说再多话都无法让人相信自己当时真的想过,选择女儿。只能以行动证明,让女儿看到她的歉意。
一天、两天、三天,结果仍是如此。
沈亦宸的伤口不重,已经出院,安澜被留下照顾小孩,徐女士待在医院的时间更长。
时遇的话未曾改变,且劝说徐女士不必麻烦。可当他再次“自己做主”将徐女士挡在门口时,被夏炽发现。
待徐女士走后,时遇恢复常貌,夏炽却紧盯着他不放,“阿遇,你骗人。”
“嗯?”
“明明就是我自己说的。”
是她自己说,不想见妈妈和弟弟,却没想到,时遇会帮她隐瞒。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解的问。
温暖的手放在发顶轻揉两下,时遇微叹了口气,就直接告诉她,“怕你后悔。”
夏炽亲缘淡薄,家中唯一待她真诚的大概只有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尽管夏炽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很在乎亲人,不然也不会因为弟弟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他能够给予夏炽很多很多爱,可,这两种感情始终是不同的。
“我是不是做错了?”
夏炽垂着脑袋,提不起劲。
时遇抬眸。
“你问的,是哪一点?”
“总是对没有可能的事情抱有期待,还为了抢走自己关爱的小孩把自己弄成残废。”夏炽低头看着那只腿,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跟残疾没什么两样。
最后那两个字实在难听,时遇不悦的皱起眉,“不要乱说,只是受伤,过段时间就会恢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