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不过我饿了,回城里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都好,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么好说话?”
边慈笑道:“我一直都很好说话,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言礼这才感觉她的心情是真的有所好转,也不再提跟林水镇有关的事情,借着闲聊天,慢慢扯开了话题。
回元城这一路,边慈特别爱说话,大概是这两天憋闷了太久,现下事情了结可以放松下来,她放佛要把这两天没说完的话都补回来似的。
言礼没有打断她的兴致,甘愿做一名倾听者。
客车驶上高速没多久,边慈困意袭来,靠在言礼肩头睡了过去。
言礼没有睡意,拿着手机玩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旁边像是有人再说话,偏头去看,竟是边慈在小声说梦话。
她咬字不清,听不懂完整内容,不过言礼听见了“爸爸”这个字眼。
边慈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不知道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她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把他的袖口越拽越紧。
言礼出声叫她,边慈听不见,他又轻拍她的脸,结果被她反握住,任他的手贴在她脸上。
慢慢地,边慈的表情放松下来,甚至能依稀看出一丝笑意。
然后,她又在梦中叫了一声爸爸。
言礼偏过头,瞬间红了眼眶。
第93章 “是我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客车还没有驶出高速, 边慈就醒了。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妈妈还没离家出走,爸爸虽好赌,也接济自己的兄弟姐妹, 可是有正经工作, 还不算一个混蛋, 既不动手打人, 也不带陌生女人回家亲热, 除了日常嫌弃她不是男孩之外, 边慈认为他还算一个父亲。
偶尔赢了钱回家, 爸爸也会抱抱她, 给她一些零用钱,让她去买好吃的,妈妈脸上笑容最多的也是这时候, 晚上亲自下厨做好吃的,而不是自己喝闷酒, 让她自己吃泡面。
梦里也好景不长。画面切换,来到了妈妈离家出走的那天。
边慈跟往常一样, 放学后去体操馆练习,天黑了, 练习结束, 她换好衣服,背上小书包准备回家,一出来, 发现妈妈竟然在外面等她,手上还提着她最爱吃的小蛋糕。
边慈喜出望外,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想牵妈妈的手, 没想到,妈妈把她抱了起来。
她已经不记得妈妈上次抱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看你这一头汗,今天训练累不累?”妈妈拿出纸巾给边慈擦额头,就这么一手提着小蛋糕,一手抱着她往前走。
“不累不累,教练还表扬我了,说我是最有潜力进省队的,妈妈,省队是什么呀?是不是说我很厉害的意思?”
边慈抱着妈妈的脖子,感觉今天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对,我们阿慈很厉害,进省队的意思就是说,阿慈以后离开镇子,去大城市。”说到这,妈妈停顿了几秒,问,“阿慈想去大城市吗?”
“大城市有爸爸妈妈吗?”
“可能没有。”
“那妈妈想去吗?”
“当然想。”
边慈听完就乐了,当即表态:“那阿慈也想去,妈妈去哪阿慈就去哪。”
没想到这句话让妈妈变了脸,她放下边慈,蹲下来与她平时,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可又不像是生气,边慈忐忑地站着,有些害怕。
“边慈,你听好,你必须去大城市,必须离开这个镇子,哪怕是你一个人,你也要去。”
小孩对“一个人”这个字眼都是敏感的,尤其是边慈这种没有在家庭中感受到安全感的小孩,妈妈一说完边慈就慌了,她拼命摇头表示抗拒。
“我不要一个人,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我再也不偷吃零食了,也会努力练体操的,我不要去大城市。”
“不可以!”
妈妈厉声打断边慈的苦恼,按住她的小肩膀,眼神有太多小孩无法理解的情绪。
“这个地方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必须去大城市,只有去大城市你的人生才有出路。阿慈,妈妈说的这些话你现在可能听不懂,但每个字你都要记住,一旦教练要推荐你去省队,你就答应,跟教练走,不要听任何人的话,你记住,就跟着教练走,去省队,不要留恋这里的一切!”
边慈吸着鼻子,委屈巴巴地问:“那爸爸妈妈呢?”
“没有爸爸妈妈!”
边慈一脸错愕地望着她。
妈妈别过头,缓了缓情绪,才回头继续说:“妈妈的意思是……你要学会依靠自己。体操是我们逼你练的,但是阿慈,你有天赋,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体操会让你拥有全新人生,你要赢下每场比赛,拿奖牌进省队、国家队、以后代表国家选手参加大型比赛。等你靠自己能立足的时候,就能摆脱林水镇的一切了……”
边慈似懂非懂,听出妈妈言语中的迫切,最终,她点了头,并承诺:“我知道了,我会赢下每场比赛的,赢的奖牌我都送给妈妈。”
“我不值得,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不要给别人。”
妈妈把小蛋糕放在边慈手上,站起身来,对她笑道:“妈妈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家。”
说不上哪里不对,边慈在这一刻感觉妈妈离她很远,她上前抓住妈妈的手,“我要跟妈妈一起回去。”
“乖,你先回去,妈妈都跟人约好了,不好带你一起的。”
边慈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妈妈没办法,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了下去,“阿慈听话,妈妈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忘。”
“好。”
“妈妈拜拜,你要快点回来啊,我们一起吃蛋糕。”
边慈跟妈妈挥手道别,不敢再任性求她一起回家,今天的妈妈对她太好了,她觉得自己必须乖一点,不然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
“阿慈自己吃,本来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你自己好好的……妈妈走了。”
妈妈最后摸了摸边慈的头,边慈注意到她的眼眶红了。
难道是被沙子迷了眼吗?边慈心想。
边慈正想踮脚给她吹吹,可是妈妈的脚步更快,她没能如愿。
边慈看见妈妈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这辆车跟这个镇子上的桑塔纳出租车不一样,它要好看很多。
不过她也没机会多瞧两眼,轿车跑得很快,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边慈的视线里。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边慈抛之脑后,她提着小蛋糕开心地回了家,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吃。
边慈打算趁着今天妈妈心情好,拜托她去看自己下周的比赛,
平时比赛,别的同学都有父母陪,可把她羡慕坏了,这次她终于不用羡慕别人了。
而且别的同学没有赢,他们父母都会开心,而她肯定能赢,所以妈妈应该会比其他同学的父母还要开心吧。
边慈觉得自己的计划堪称完美,既能让妈妈陪自己,还能让妈妈开心,越想越期盼妈妈忙完事情,快点回家。
可是从那天起,她的妈妈再也没有回这个家。
边慈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一看窗外,还在高速公路上,一时有些懵。
言礼察觉到边慈醒过来,放下手机,把手边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过去,“睡醒了?喝口水吧。”
“好。”
边慈接过喝了一小口,握着瓶子发愣,言礼感觉她不太对劲,刚想询问,她反而先开了口:“粥粥,我梦见我妈妈了。”
难得她主动提起,言礼顺着她的话问:“你很久没梦见她了吗?”
边慈点头。
“很久。我在梦里跟她说了好多话,可是现在醒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言礼一怔,试着安慰:“正常的,我经常做梦醒了之后也——”
“我记得我们说了什么,每个字都记得,唯独不记得她的脸。”边慈转头看着言礼,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为什么梦的细节我都记得,独独差了我妈妈的脸?”
言礼心中不忍,想说点别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执着于“为什么不记得妈妈的脸”这个问题的边慈,先一步放弃了执着。
“我明白了。”
边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是我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平时都想不起,梦里又怎么能看见。”
言礼的心冷不丁被狠狠地拧了一下,“阿慈……”
“我没事。”
边慈把矿泉水还给言礼,说了一会儿话,她清醒不少,情绪也没有刚睡醒的时候那么低落。
“记不住很正常,我十多年没见过她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言礼拧上瓶盖,“嗯”了一声,一反常态没有接话。
边慈以为自己冷场了,琢磨着重新开始一个话题的时候,言礼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有点记不清我爸的长相了。”
“你爸?”边慈愣了几秒,思索片刻,还是如实说,“很少听你提他,你家里人也不怎么提。”
“对。他算是我家里的雷区,就……”
言礼停顿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口。
太久没提的人突然提起,连从哪里开始聊都觉得茫然。
“我爸跟我妈是自由恋爱,我外婆外公很反对我妈跟他在一起,那时候我爸很穷,我妈那边有条件很好的男人在追求她,可我妈就喜欢我爸,闹了很久外婆他们都不同意,结果我妈先斩后奏了,偷户口本跟我爸结了婚。”
“本来应该有个好结局的。结果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出轨了,那时候家里的公司蒸蒸日上,我妈请了好几个律师打官司,跟我爸离婚,让他净身出户,还拿到了我的抚养权,以前的恩爱夫妻就这么变成了仇人,我妈恨我爸恨到把我的名字都改了,我以前叫许言礼。”
“跟我爸离婚之后,我妈对我的感情变得很偏执。她想掌控我的一切,她觉得我爸出轨属于失控行为,如果她当初再管理得严格一点,一丝缝隙都不给他留,我爸就算有心也无力。既然我爸已经失控了,那我这里不能再失控,我必须按照她安排一切活着,小到穿衣风格、饮食习惯,大到高考志愿、职业规划。从我开始感到不舒服反抗的那天起,我和她的关系变得势如水火,大爆发的应该是去年她偷偷改了我志愿,我又瞒着她跑回元城复读吧。”
边慈听完了然,感叹道:“难怪过年的时候,你妈妈回来你心情那么差。”
“嗯,其实那次她回来,家里也闹得挺不愉快,小姨和她不对盘,见面总要吵,因为我的事,吵得更厉害了。”
“其实我觉得小姨反而更像你妈妈,她对你很好。”边慈中肯评价。
言礼表示赞同。
“我也觉得,所以我爸妈再糟心,想想小姨和外婆他们,我感觉都是小事。”
说到这,言礼话锋一转,对边慈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我是想让你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苦难,跨不过去没关系,但记得经历的那些好事生活下去,日子是可以越过越好的。”
“我知道今天这些事让你心情很差,你不用马上恢复,低沉也好宣泄也罢,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我唯独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好。”
边慈捂住脸,趁机用袖子擦眼泪,又哭又笑小声地抱怨:“你烦死了,我不哭都要被你说哭了。”
言礼哪看不出她是在撒娇,伸手搂着她的肩膀,一边哄一边笑。
“反正我就一个原则,混账的都是别人,边慈永远值得被爱。”
第94章 “……哥哥有点受伤。”……
大概是倾诉和言礼的疏导起了作用, 回程的后半段边慈的情绪有所好转。
回到元城后,两人先解决了午饭问题,接着打车回火车坊那边。
正值节假日, 这片儿比平时热闹许多, 细算下来也就一个月不到, 重回这边, 两人竟徒生出怀念感来。
街头卖烧饼的婶儿看见言礼和边慈, 热情地招呼他们:“欸, 这不是粥粥和阿慈嘛, 怎么回来了?”
言礼笑着回应:“阿姨过节好。我们事前没跟家里说, 给他们一个惊喜。”
“那快回去,你外婆昨天打麻将还念叨你俩呢。”
“好。”
刚走一步,两人婶儿叫住。
婶儿以最快的速度包了几个新鲜出炉的烧饼, 递给边慈,“来, 孩子,拿着回家吃, 今天的面和得好,让家里人都尝尝。”
边慈受宠若惊, 下意识要掏钱, “这不合适,多少钱,我给您。”
婶儿按住她的手:“合适得很, 几个饼子不值钱,你拿着就是。”
边慈顿感为难,这时言礼说:“谢谢阿姨,回头家里包了饺子我给您送点儿。”
“成啊, 你外婆包的饺子最好吃了。”婶儿喜笑颜开。
话刚说完就来了生意,婶儿没顾得上跟两人多聊,回摊招呼客人了。边慈看了眼手上还冒热气的烧饼,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钱,之前不是听外婆说她家小孩生病了吗,家里正困难呢。”
言礼“嗯”了一声:“是这样,不过你直接给她肯定不会要,回头我们多来照顾几次生意。”
边慈这才心安,点头表示赞同。
“还是你有办法,我在这方面太笨拙了。那我们在家这几天每天都来买两次吧……两次好像有点可疑,阿姨察觉到可能会不舒服,就一次好了。”
言礼轻笑,打趣她:“每天都买,你不怕吃厌啊。”